신광한 - 최생우진기(崔生遇眞記)

최생우진기(崔生遇眞記)

 

신광한(申光漢)

 

 

眞珠府之西, 有山曰頭陀, 山之勢, 北控金剛, 南挹太白. 其磅礴穹窿, 中豁天衢者, 界爲嶺東. 西山之高, 不知其幾仞也. 其間有洞, 洞有湫焉, 不知其深幾丈也, 湫之上, 有玄鶴巢焉, 不知其來幾年也. 或名鶴巢洞, 或名龍湫洞.

世指以爲眞境, 莫有尋其源者, 臨瀛有崔生者, 倜儻外榮利, 好遊覽山水, 人笑其迂.

嘗與學禪者證空, 久寓頭陀之無住菴. 生一日讀靑囊秘訣, 罷起而開葱, 則秋空晃朗, 山木彬斑, 飄然有遐擧之思, 謂證空曰: “吾生長此地, 遊此山熟, 所不討者, 獨龍湫洞. 孰能從我者, 吾與之遊?”

空哂曰：“果哉! 子之迂也 子焉能遊此洞乎？ 貧道入此山, 已二十一年, 嘗聞洞之靈秘, 意有眞人存焉, 頗懷往從之志. 石竇崖罅, 泉脈滲漏處, 靡不探索, 而四面巇嶔, 無線路可遵. 但洞之艮方, 兩崖微凹, 攀緣而上則崖盡, 前頭有盤石, 可坐數人. 步輒傾搖, 雖能履危石如伯昏者, 亦難履此, 能履此石者, 可窺此洞, 貧道嘗恃佛力, 亟出一履, 府瞰洞口, 茫不見物, 龍湫蒼然, 鶴飛杳然, 頭眩膽悸, 匍匐而退. 子若能履此石者足矣.

子焉能遊此洞乎？ 生欣然曰：“願與師試往觀之, 盍爲我導?” 空止之曰：“殆而殆而, 已而往者殆而.”　生曰：“可往也. 不可陷也. 願與師一往焉.”

空止不得, 遂杖錫而先. 旣至崖下, 生振迅長往, 若翰若羽. 顧謂空曰：“履此石如履坦途. 師顧誣我哉. 欲揖師而進, 可乎?” 空蒙面伏崖, 汗流至踵曰：“予其懲矣” 生獨立石上, 神氣不變, 指道某處有鶴巢, 某地有龍湫, 語未訖, 倐身飜而墜. 空愕然呼號, 但聞山鳴谷應, 靑壁峭然,了無聲影, 痛哭而返, 至寺, 則寺之老僧, 張燈而坐, 見空曰： “崔君安往?” 空詭答曰： “俗生不裁風情, 往來山下, 定被倡家牽挽也”

因投齋舍, 將空將懼, 徹夜念佛而已. 久之, 寺之僧, 皆疑空擠殺生, 而生之家, 亦不來尋者, 已數月矣.

一日　微霰新霽 夜月初明 忽聞剝啄甚急 有呼證空　證空者 則崔生聲也 空倒舃而出推門而見 果崔生也 空遽握其手曰: “子不聽我 而賣我至此 雖然 將非崔子之魂來歟?” 生笑而背指則玄鶴一雙回翔而去 空引入其舍 秉燭相對　且喜且恠 生謂空曰: “向也．寺之僧有問我者，師道我何歸?”

 

空以實對 遂呼比舍僧徒曰: “崔君還矣” 僧之徒擊節來 訝曰: “子之還　差然乖久 敢問何方之遊? 吾輩皆疑空師 人固有是黤黮乎?”

生曰: “適往眞珠城外 遽被惡緣 不覺滯淹 老和尙 尙無恙否?” 以實證空之言夜深 僧徒旣退 空問生曰: “返自洞乎?” 曰: “自洞” “傷乎?” 曰: “不傷” “然則飢乎?” 曰: “不飢” 空曰: “噫! 異哉! 子墜千仞之崗 而日不傷 七旬不火食 而日不飢 子必有異也 請爲貧道言其故”

生笑曰: “初墜積葉 得不傷 後啗靈草 得不飢 其中山水之樂何可形言? 竊看玄鶴一雙下飮湫水 得伺其便 抱其吭而登其背 聽鶴所之 至于寺之庭 鶴亦近地 吾亦墜下 豈非異歟?”

空曰: “子言信情乎? 子之言 若爲貧道諱者 老僧從子遊 幾年矣 今子有不與老僧者 請勿復敢見”

生深矉蹙頞曰: “此極難矣“ 我當爲若無隱 若能爲我無洩乎?”

空扣頭曰: “不敢”

生方且肯言 生之始墜下也怳然若醉若夢 但覺兩耳風鳴 冉冉而下到底 茫然無省良久方蘇 仰視天宇如在埳井之中 動搖四體 則無甚覺痛 但一脚穿地若垂空然據地欲起 則非地也 乃樹也 其樹蔓而香 葉且柔 細柯相絡

平如布毹 撥葉俯視 則其下皆蒼蒼然水也 一邊稍近岩崖 惴惴拮据 向崖而行至則崖石斗斷 有蘿一條 裊裊而垂 攀援曲僂 一步九躡 上皆壁立更無着足 生自分必死 嘆咤悲嘯 一回躑躅 一回彷徨 俄見壁底叢薄間 雲氣蓊鬱而出 疑有孔穴 攬蔓而窺果見一竇 窈而深 歲久 爲積葉所壅 生左足踏葉 右跗已跌 墜亦無傷 徐察之 則竇中足還人馬 生以爲由此竇 或可通 等死 雖死竇中可也 遂尋竇而入 但黑闇不辨物色 而步步鏘然 若金砂玉礫 生疲頓亦極 索途冥行 如往而復 約行數十里 漸覺開朗 竇且盡 忽有淸溪一派 淺深可愛 泝溪而望 則有山岌嶪 去天咫尺 天色蒼涼 若晝而非晝 山下煙樹參差 如有城闕依稀 生意非人世 心頗自奇 遂臨溪澡洗 拂衣而行 及抵城下 城皆壁石天成 蕩蕩若漆 一面有門曰萬化門 見把門者 皆螭頭臼目 鼈甲鮫身 橫槊對立 生愕眙不敢進 其人相嗅掉舌曰: “此間有血肉之臭” 生計無所出 冒死前立曰: “臨瀛崔某 欲謁爾王 爾輩急宜報達” 門者曰: “吾王方宴賔于淸泠閣 是何陽界人 敢通姓名乎?”

生叱曰: “我亦爾王賔之一也 爾輩何無禮若是耶?” 門者縮恧 其一人曰: “須與報達可也” 卽入門去有頃 趨出 拜而敬曰: “謁者且出 可少待”

俄有玄冠紫佩人 出而揖 導而先　生軒眉聳袂 闊步而進 入五重門 有殿曰朝宗殿 制極宏麗 柱以黃金 礎以蒼碧中設白玉榻 左右珠璣瑟瑟 錦繡飄飄邈若帝所焉 殿之東 有便門 入門則有別閣 所謂淸泠者也 飾以九種琉璃玲瓏颯爽其中人狀 晶瑩酒落 如在鏡裏 謁者引生立于階下 臚傳者曰: “可上階謁” 謁者又引而上階 方見王坐東床 冠凌虛之冠 帶通天之帶 御靑色袍 皆繡以雲氣 虬鬢隆準 狀貌環偉 眼光燁燁 生不覺反走再拜復見三賔坐西床 一着仙衣 二着道服 一則老禪 貌皆高古 生問謁者 則曰一是洞仙 二是島仙 三是山仙 而不言其名 臚傳者又曰: “可就坐” 別設一床於南 是生之座也 生磬折趨進 不敢上床 王曰: "賢居陽界 我主水府 自無相管 可速就座 坐旣定 王勞生曰: “跋涉遠來 得非餒乎?” 生俯伏唯唯 王命侍俸享生 如左右所供非如人世 只具數品 莫辨名物 酒到生避席拜飮 纔入喉 醲薰徧體 頓忘飢渴 尋有袍笏人跪淸進樂 王頷之 袍笏者退 見堂下有玄夫六人 人持六策 或藏或露 乃歌文命之歌 引頸作曲 裊裊蜿轉

其詞曰:

洪水橫流兮民失寧 帝思俾又兮神禹生

地旣平兮天亦成 洛書呈兮昭文明

吾王盛德兮更千億 萬岭厥符表休貞

歌罷 周旋盤躃而退 又有介士八人 人持八戈 或抑或揚 遂舞武成之舞　各數酋矛 瞋目相對左呼左曰 "今日之事 不愆于六步七步 乃止齊焉 勗哉公子” 　

右呼右曰: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伐七伐 乃止齊焉 勗哉公子 於是 右擊右 左攻左 倒戈逐北　甲刃鏦鏦　舞罷 縱橫踴躍而出

王笑曰: “禹以禪代 武以征得 其歌舞氣像 乃如此　可謂聞其樂而知其德者矣”

三賔相顧猶然曰: “使魯相觀此　得無罪齊優乎?”　王曰: “文歌武舞 固非齊優之此也” 王仍語生曰: “寡人僻居一隅 未嘗聞文士之風　今陰陽幽顯 幷儒釋道仙俱 會合之盛 斯爲極矣 歌詠奇遇 非儒者所當先歟?”

生曰:　“雖不才 敬聞命矣” 卽賦龍宮會眞詩三十韻 筆不停綴 詩曰 太極含動靜 陰陽互分張 根陽旣生靜 靜裏宜有陽 水是天之一 龍爲物中王 岧嶢朝宗殿 萬古深處藏 雲孫主洞庭 遠派連錢塘 靈威赫四海 東極本洋洋 寅亮萬代功 提洯天維網 飛潛固莫測 大小那有常 雷車載轟轟 電火馳煌煌 茫洋穹壤間 變化極洪荒 孰惡示妖孼 何喜出禎祥 畫卦仰聖羲 名官稽帝黃 九年水唐堯 七載旱商湯 無非恭帝命 一一爲黔蒼 於萬億斯年 陽德久彌昌 嗟余蠢蠕資 逈隔泥塗望 常懷致風雲 脫身參翶翔 眞源偶一窺 飛下千仞岡 那知坎有孚 瞻拜日月光 群仙作靈會 環佩鳴丁瑭 淵淵伐雷鼓 噦噦歌鳳凰 盤羅帝廚珍 座飛瑤池觴 玄談或霏玉 天葩時散香 人耳妙誤深 擧袂靈風長 願言從此會 高蹈出大方 蓬萊與丹丘 水僊天僊鄕 王前我復後 三僊同在傍 浮遊十千界 眼見波成桑 歸來吊蜉蝣 閱世何茫茫 笙蕭擁鶴馭 白日朝玉皇

左右傳觀 嘖嘖稱賞 王再吟九年水七載旱之句　謂洞仙曰 “崔生可謂達理者非耶　世儒有謟其君者 多以水旱委諸天數 如以水旱爲天數　而不修人事 則何貴乎堯湯 堯湯能禦水旱則何患乎天數　故治敎休明 而有元陽愆陰者　是以堯湯勉之 作爲暗昧 而有水渴山崩者 是以幽厲戒之　皆出於帝心之仁愛 而寡德之所寅亮也 時君不察 乃絶于天 可不謂大哀歟 自世敎衰 道德微 圖書之秘久矣 二五之應　惡得若乎 則民之生憫矣”

洞仙悵然久之曰: “吾爲此故 不欲俯視人世 高居穆淸之傍 已三百年矣　玆者偶吟令威之詩 仍起鄕井之念 一過故都 悶嘿遲回 有無窮之嘆 孰謂學仙度世樂歟”乃喟然援筆 書三十韻律詩 風驚雨驟 一揮成章

詩曰: “運落千年季 名傳四海辰 關河悲歲月 邊徼暗風塵 草檄曾驚賊 乘槎幾問津 縻情方丈侶 遺佩落濱神 故國同丘首 嘉猷付大臣 伽倻餘舊業 雲水幻今身 鶴洞燒丹久 蓬山度曲新 偶然懷嶺嶠 容易御颷輪 國號新羅換 城名半月因 三生悲黍稷 一嘯吊人民 謾作丁生感 疑逢玉帝嗔 逍遙循渤海 迢遞憶崑崙 舊友三千散 高峯八萬陳 亭空叢石夜 島遠蔚陵春 捻數笙非澁 騎多鶴自馴 仍呼永郞至 却喚老禪隣 白月碁初罷 淸江使已頻 飜成遊水府 高與揖天人 雲殿臨冥漠 波城鎭混淪 玳筵參盛會 法酒賦嘉賔 武舞矛頻轉 文歌頸屢伸 雷師憐鼉鼓 琴子笑文綸 如對吹簫晉 還同杖錫眞 瑤池宴方洽 帝所樂無倫 甲子周千徧 杯觴始一巡 書生應有命 造物本含仁 更學囊中訣 休誇席上珍 槿花難騁艶 人世益沾巾 雲雨飛眞境 音書有赤鱗 十年蓬島約 淸夢繞嶙峋 書罷

奉呈于王 王覽訖 笑謂洞仙曰: “公可謂善屬詩 亦可謂善誘人” 洞仙曰: “崔生是我子孫行 而又有可做之資 及之篇末” 王屬島仙　山仙曰: “兩君可無語乎” 島仙詩曰: “家在茫茫碧海中 水晶臺殿極玲瓏 玉京環佩聞明月 蓬島笙蕭響遠風 聊與洞仙飛鶴馭 偶隨江使拜龍宮 南生誤着丹砂字 惹起虛名萬大東”

山仙詩曰: “早學瞿曇晩學仙 一生蹤跡佳無邊 風塵世變看三國 龍虎丹成問幾年 靑鶴洞中留作偈 白雲岩下坐參禪 而今又赴淸泠會 洗盡塵塵萬劫緣.”

王皆稱善　又曰: “一唱一酬　吾獨已乎?” 乃吟曰: “天蒼蒼兮地茫茫 環大瀛兮極洋洋 懷宇宙兮挾日月 氣混淪兮無時歇 惟余宅兮于無極 妙動靜兮而不測 風雲乘兮陰陽養 鼓雷霆兮驅岡象 橫爲緯兮直爲經 亮帝功兮澤萬生 啓伏羲兮八卦畫 詔神禹兮九疇列 天文宣兮人理明 鬼神行兮變化成 含至仁兮混物穆 歷萬古兮如一日.” 於時 飮酒極歡

王問生曰: “豈欲歸乎” 生曰: “蜉蝣杳質 塵土愚性　三生結願　一成奇遇　雖執鞭守履　亦所不辭　不願歸也”

洞仙莞爾曰: “不亦善乎 爾是言歟” 仍探肘後

出一粒藥以與曰: “可延十年壽　過十年後 黨與吾輩會于蓬島 爾歸人世努力自愛 愼勿輕播” 生再拜曰: “不敢逾命” 乃又請曰: “吾在世業儒 不成棄之 後耽山水 妄意求道 與學佛人證空遊

相與約曰: ”死生相同 無相背也 今一朝背之不祥　願得一刀圭 以無負信誓”

三仙相視而笑曰: “大是信士” 洞仙曰: “爾謂神仙可求歟　人皆可以爲堯舜　不可皆得爲神仙　秦皇徐福之驅使 漢武安期之僕僮 以秦皇漢武之雄傑　不學可爲之堯舜 欲求難得之神仙 徒煩天下 取笑萬世 雖謚爲暴政愚徹可也 世之無仙分 而服仙藥者 適足以促其壽也”

生謝曰: “俗儒豈知此乎” 王曰: “旣不可留 亦可遣歸” 令生徧拜而出　生旣出門　則玄鶴一雙　迎舞蹁躚 傍有人謂生曰: “可控此閉目　須臾則歸矣” 生如其言 來逾時　鶴若集于地　開視　則乃寺之庭也 “吾謂此只一日之內也　今已數月乎 所可恨者 不得與師同乘霓馬雲車 遊戱十洲三島間爾”

其後生入山採藥　不知所終 證空老居無住菴　多說此事云． 『企齋記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