보한집(補閑集) 권중(卷中)
守大尉 崔滋 撰
元正冬至, 諸牧都護府, 例修狀賀相府. 尙州牧上晉陽府狀云, ‘書妙銀鉤, 鑑明璣鏡. 當北水之至鎭, 安鰈海之風濤. 率西滸而來開, 出鰲宮之日月術家謂胡爲北水. 初公以奇謀, 退兵奉乘輿, 西都木海上花山.’. 又, ‘佐卯金之中興, 攘古月之外侮. 乾坤卷入於門下, 百千萬乘家不多. 城闕奉安於海中, 三十六洞天別一公於新都沿江環堞, 又營宮闕, 其御寢及正殿, 皆公之傾私賄, 遣門客所創也.’. 又 ‘掃雲北山, 洗日東海. 天將供樂, 降生歌舞之小娥小娥十餘輩, 年纔六七, 皆善歌舞, 似非烟火食者也.. 地亦薦祥, 湧出銀丹之大寶公聞義安山産寶, 命工鑿之, 得白銀黃丹.’. 又 ‘傳家畵㦸之門, 擧世玉簪之客. 遷都負險, 別開無事之乾坤. 創學育才, 付與大平之日月遷都創學, 皆出公謀. 遣門客, 營黌舍, 仍納學料.’. 公摠諸州牧府賀狀, 使門下文人科第之, 尙牧皆爲第一, 以其實錄.
侍中上柱國崔公, 功名富貴之極, 雅尙出塵, 詩語淸婉. 忽一夕風淸月朗, 松篁自籟, 不覺吟一絶云, ‘滿庭月色無烟燭, 入座山光不速賓. 更有松絃彈譜外, 只堪珍重未傳人.’ 公未當國時, 丁未冬月, 寓居加祚里別第, 夜坐, 見林曹李諸子圍爐打話, 書以示之云, ‘龍騰虎踞列穹豐, 壯氣能銷鳳炭紅. 莫向晨昏爭鷰蝠, 好將行止付天公.’ 立語神奇, 措意淸壯, 有雄偉不常之韻. 公之不與庸瑣爭, 而順受天命承襲大業, 於此一聯可見矣. 此皇天眷祐於未形, 使公不自知, 而發此言耳, 其金幢之夢, 亦何異也! 公之第十二樓臺, 珠翠森列, 奇花異卉蒸紅曬綠, 飄飄若登瑤臺望玉淸, 不可以耳目以狀容也. 然此特侯邸尋常事, 不足爲異. 若靈泉流入於前池, 怪鳥飛鳴於後峯, 此必天公地媼, 別作溪山逸賞, 以供方外之樂也. 越甲寅春夏之交, 百花方盛, 開瓊筵燕兩府. 召集當時韻儒四十許人, 刻燭賦月花. 及懽酣乃作詩, 示諸座客曰, ‘水閣風欞苦見招, 簿書叢裡度流年. 朱櫻紫笋時將過, 紅槿丹榴態亦姸. 病久却嫌邀客飮, 性慵偏喜聽鶯眠. 良辰健日終難再, 急趁花開作醉仙.’ 甲寅季夏久雨不止, 公乃作詩曰, ‘溽暑久敲蒸, 陰雲雨不收. 市窮喧野叟, 江漲鬧漁舟. 蚊蚋棲窓机, 蝦蟆入竈厨. 何時卷炎熱, 斫額上層樓.’ 公之寒亭宜暑, 高閣宜雨, 似不識民間窮苦, 今言暑雨甚悉, 以至斫額上樓, 其燮理經濟之心, 可見於此.
今之詩人評曰, “兪文安公升旦, 語勁意淳, 用事精簡. 金貞肅公仁鏡, 凡使字必欲淸新, 故每出一篇, 動驚時俗. 李文順公奎報, 氣壯辭雄, 創意新奇. 李學士仁老, 言皆格勝, 使事如神, 雖有躡古人畦畛處, 琢鍊之巧靑於藍也. 李承制公老, 辭語遒麗, 尤長於演誥對偶之文. 金翰林克已, 屬辭淸曠, 言多益富. 金諫議君綏, 辭旨和裕. 吳先生世材, 安處士淳之, 富贍渾厚. 李史館允甫, 林先生椿, 簡古精雋. 陳補闕澕, 淸雄華靡, 變態百出. 此皆一時宗匠也.” 欲觀其下手之妙, 必於巨構, 其短章絶句, 不足爲大手之工拙也. 然此書止數卷, 所載要略, 故唯載其絶句詩不多首, 標諸家各體而已. 況其長篇巨韻, 各載於本集, 此不收錄.
文安公以文行, 爲人倫龜鑑. 嘗謂所親曰, “吾欲終身行之, 唯不欺二字.” 公微時, 過朴尙書仁碩宅, 朴君有鑑裁, 待之盡禮. 人問其故曰, “此人如照夜神珠. 求不可得, 況敢自致乎!” 公嘗遊穴口寺, 和板上韻云, ‘地縮兼旬路, 天低去尺隣. 雨宵猶見月, 風晝不躋塵. 晦朔潮爲曆, 寒暄草記辰. 胡羗看世事, 堪羨臥雲人.’ 爲中道按廉巡歷신출자城, 和壁題云, ‘再過煩宵候, 松明度兩傍. 䏶槍新翼衛, 腰劍舊顔行. 共待寒年纊, 誰分儉歲粱. 酌民無小澤, 每媿勸鵝黃.’ 抵宿保寧云, ‘晝發海豐縣, 侵宵到保寧. 竹鳴風警寢, 雲泫雨留行. 暮靄頭仍重, 朝暾骨乍輕. 始知身老病, 唯解卜陰晴.’ 仰賡睿廟題僧伽窟聖製云, ‘崎嶇石棧躡雲行, 華構隣天若化城. 秋露輕霏千里爽, 夕陽遙浸一江明. 漾空嵐細連香穗, 啼谷禽閑遞磬聲. 可羨高僧心上事, 世途名利摠忘情.’ 和文正公獨樂園唱和詩曰, ‘蘚刻丹書額, 壺藏白日仙. 淸歡雖共客, 眞樂得全天. 庭雨蕉先響, 園晴草自烟. 桃花流水遠, 回郤武陵船.’ 和文正公同年席上詩云, ‘般斧誰掄一代雄, 靈椿獨秀衆材中. 安危經濟當今日, 將相功名屬我公. 幾轉玉弢馴犬豕, 時留珠唾警兒童. 算來萬事皆無歉, 揚觶唯祈壽不窮.’ 和移竹詩云, ‘瞻公有韻畵, 訝竹不根生. 愛爾情非俗, 呼君贊不名. 嫩凉廻枕簟, 濃暑却簷楹. 體道虛心久, 蓍靈謾四營.
貞肅公以左承宣, 出爲東北面兵馬使, 聞李祭酒公老代爲喉舌任, 以詩寄之曰, ‘千里書廻一鴈天, 新承宣代舊承宣. 不才見擯雖堪媿, 猶向皇朝賀得賢.’ 曉起云, ‘玉帳燈殘入睡鄕, 康安親捧赭袍光. 門前曉角渾無賴, 咽破雲霄夢一場.’ 大觀殿黼座後, 障無逸圖壞, 上欲命公書之, 試其筆蹟. 公作詩書二簇以進曰, ‘輅重駑馳短, 天高鶴戀長. 舊衣幾經濯, 猶帶御爐香.’ 又 ‘園花紅錦綉, 宮柳碧絲綸. 喉舌千般巧, 春鶯郤勝人.’ 或謂公有未忘權要之義, 非也. 公天資淸婉, 詩語似之, 可謂表裡水澄, 塵不能點者. 豈爲權要所累耶. 孔子三月無君, 則皇皇如也, 杜子美在寒窘中, 句句不忘君臣之大節. 況名爵如公者, 雖在閫外, 戀戀有愛君之心, 固其宜也. 嘗於洛山祝聖齋罷有作云, ‘華祝精誠動覺天, 奉爐雙淚濕香烟. 直將龜鶴三千歳, 算作吾皇第一年.’ 愛君之意, 略見於此. 又左遷爲尙州牧, 路過德通驛, 書一絶於壁上云, ‘豈向蒼蒼有怨情, 謫來猶得任專城. 何時鈴閣卽黃閣, 太守行爲宰相行.’ 有二進士過德通驛, 見此詩吟翫良久曰, “何時鈴閣卽黃閣, 此一句造語似未工. 且自鈴閣登黃閣, 其間何闊.” 其友生曰, “此公之詩讖也, 非爾曺所識.” 未幾果大拜. 予於甲辰春, 自尙州罷任, 過郵亭, 見公手蹟, 惻然有感, 籠以碧紗, 因題一絶. 後三年丁未夏, 除國子祭酒芸閣學士, 仍受節鉞出鎭東南路, 復和二絶. 及戊申春, 拜文昌右相, 承詔赴闕, 又留一絶, 今皆在壁間. 龍頭會他客不得參. 公之猶子皇甫壯元瓘家設此會, 公以第二人及第, 未得往. 乃著一絶寄之云, ‘聞道君家有貴賓, 桂林渾是一枝春. 如今未得參高會, 郤恨當年第二人.
文順公家集已行於世, 觀其詩文, 如日月不足譽. 近代律詩, 於五七字中, 有聲韻對偶, 故必須俯仰穿琢, 以應其律. 雖宏材偉器, 不得肆意放言, 披露妙蘊, 故例無氣骨. 公自妙齡, 走筆皆創出新意, 吐辭漸多, 騁氣益壯. 雖入於聲律繩墨中, 細琢巧構, 猶豪肆奇峭. 然以公爲天才俊邁者, 非謂對律. 盖以古調長篇, 强韻險題中, 縱意奔放, 一掃百紙, 皆不踐襲古人, 卓然天成也. 猶能謙下於人, 凡有一善必褒獎, 若出己右. 弱冠時, 作麴秀才傳. 李史館允甫, 初登第時效之, 亦作無腸公子傳, 公見之而甚善, 每唱於詞林間曰, “近得能文者, 李允甫眞良史才也.” 又與文安公, 同在誥院時, 晉陽公設禪會於普濟廣明西普通三寺, 及罷會, 公請二公及尹直講于一, 作三會枋. 兪作廣明枋, 時人以兪枋下於公, 而公見之稱歎, 所至揚言曰, “今此作, 吾不及兪君遠矣.” 公爲翰林時, 孫直院得之, 和公早茶長篇五首. 公驚歎曰, “從來未識, 孫有如此高才也.” 公資正直公明, 觀其讚善詬惡, 出自天性. 古人云, “詞人相輕.” 盖爲凡庸兒輩言之耳.
及第金台臣, 和許彦國虞美人草歌, 爲贄於文順公. 時李史館允甫往謁公, 公出示之. 史館借其卷子來, 予於史館家見其詩, 卽和進七首, 史館傳示公, 公許可特裁長書, 遣翰林何校勘 001千旦齎書報云, ‘此詩韻强, 凡作者頗艱於和. 觀君之作, 辭意絶妙. 雖使李杜作之, 無以復加也.’ 又投長篇褒獎大過. 及予謝進, 倒屣出迎, 固留開飮. 盡出文藁示之曰, “深愧相知之晚也. 昔全履之能文, 時人不識, 我獨知之. 今見君貌, 不知有逸才, 是眞隱德人也.” 後數年, 公除國子祭酒, 予爲學諭. 一日因公事, 坐廳事曰, “日者宴庾諫議宅, 走筆賦水精杯詞. 人皆見和, 君獨不和, 何也?” 予驚惶承命, 卽和成七首奉呈. 公稱歎不已, 傳示於誥院曰, “此詩非今世人作也.” 其寵勸後進如此.
校勘 001
계명대학교 소장 갑인년 초간본에는 ‘何’가 ‘河’로 되어있다.
文順公與兪尹諸同年席上, 和任副樞景謙寢屛六詠列子御風云, ‘從來道境尙遺身, 何必乘虛始自神. 若向風頭尋禦宼, 滿空飛鳥亦眞人.’ 陶潛漉巾云, ‘漉則爲蒭戴則巾, 箇中分別任他人. 不妨頭上餘痕在, 已是平生着酒身.’ 子猷訪戴云, ‘訪人情味雪溪中, 若便相看一笑空. 莫道興闌迴棹去, 造門直返意無窮.’ 潘閬騎驢云, ‘閬仙若也愛三華, 一望嵯峨已足多. 倒跨蹇驢眞好事, 將身欲入畵中誇.’ 李學士仁老剡溪乘興云, ‘山陰雪月色交寒, 興盡孤舟郤棹還. 何必揚眉資目擊, 茫然千界一毫端.’ 四明狂客云, ‘萬里吳天一棹歸, 荷花零落暮秋時. 鏡湖風月元無主, 何必君前乞一枝.’ 山陰陳迹云, ‘此身念念異前身, 俯仰人間迹已陳. 賴有銀鉤留蠒紙, 山陰風月古今新.’ 西塞風雨云, ‘秋深笠澤紫鱗肥, 雲盡西山片月輝. 十幅蒲帆千頃玉, 紅塵應不到蓑衣.’ 文順公新意入妙, 李學士主語淸婉. 李學士月季花云, ‘萬斛丹砂問葛洪, 何年深窖小園中. 芳根得染雲霞色, 故作仙葩不老紅.’ 文烈公云, ‘嘉期難近陶潛菊, 芳信猶賖陸凱梅. 不待殷翁誇善幻, 非時紅艶自能開.’ 文安公云, ‘曾隨姚魏媚和風, 一例看爲幻色空. 他日雪中開最好, 知渠不是霅時紅.’ 文順公云, ‘臘梅秋菊巧侵寒, 輕薄春紅已莫干. 爲有此花專四序, 一時偏艶不堪看.’ 貞肅公云, ‘東君去後覓無因, 始覺公家是主人. 不爾豈能私造化, 一盆培養四時春.’ 李學士詩云丹砂, 又言雲霞, 此所謂喩中之喩也. 如用他人韻賦之, 押洪字甚善. 文烈公詩, 如言七八月開花, 文安公詩, 雖止言春及冬, 其意已盡. 文順公具言, 而辭趣深勁. 貞肅公亦言四時, 尙有新意.
文烈公和慧素師猫兒云, ‘螻蟻道存狼虎仁, 不須遣妄始求眞. 吾師慧眼無分別, 物物皆呈淸淨身.’ 文順公蟾云, ‘痱磊形可憎, 爬신출자行亦澁. 群蟲且莫輕, 解向月中入.’ 眉叟蟻云, ‘身動牛應鬪, 穴深山恐頹. 功名珠幾曲, 富貴夢初回.’ 文順公形容甚工, 李學士句句皆用事, 文烈公寄意浮屠, 言理最深. 大抵體物之作, 用事不如言理, 言理不如形容. 然其工拙, 在乎構意造辭耳.
李學士逍遙園云, ‘接輿當日諗肩吾, 綽約神人在邈姑. 唯有神高汾水側, 杳然親見雪肌膚.’ 文順公獨樂園云, ‘一泉寒水呼鄰汲園中井, 縱隣里汲., 滿榻淸風共客分. 唯有名園靜中樂, 不曾容易使人聞.’ 金翰林淸聚軒云, ‘下嶺飛泉尙有情, 穿林落沼響泠泠. 若觀一性無分別, 尋丈波瀾卽四溟.’ 李學士奇辭妙意, 全用南華篇, 文順公出自新趣, 金翰林使浮屠語. 古人云, “蘇子瞻, 雖言辭浩瀚有餘意, 近於浮屠, 非謂風騷之作.” 若文烈公猫兒詩, 是答慧素師, 金翰林淸軒詩, 是題僧舍, 宜以浮屠言之也. 其他作不應淺異.
文烈公菊花云, ‘一夜秋風萬樹空, 菊花纔發兩三叢. 樊素無情逐春去, 朝雲獨自伴蘇公.’ 文順公云, ‘靑帝司花翦刻多, 何如白帝又司花. 金風日日吹蕭瑟, 把底陽和放艶葩.’ 金翰林云, ‘芬敷恨不及春風, 露冷霜凄慘玉容. 歳晚芳心誰獨識, 殘叢尙有愛花蜂.’ 李學士重九後云, ‘莫將殘艶怨居諸, 一掬秋香久尙餘. 人意不隨時自變, 龍陽何苦泣前魚.’ 古今多以美女比花. 文烈用美人事, 意雖精當, 事則蒭狗. 眉叟用龍陽事, 此詩家意外之喩最警. 又賦鸚鵡云, ‘語言愈巧身愈困, 須信韓非死說難.’ 皆類此. 金詩有風人自寓之意, 讀之悽然有感. 文順公不用事不取比, 直穿天心而已.
李學士梅花云, ‘靑帝含情玉作花, 素衣眞箇在施家. 幾敎醉尉昏昏眼, 錯認林中縞袂斜.’ 皇祖和金樞密玉梅云, ‘姑射氷膚雪作衣, 香唇曉露吸珠璣. 應嫌俗蘂春紅染, 欲向瑤臺駕鶴飛.’ 文順公梨花云, ‘初疑枝上雪黏華, 爲有淸香認是花. 飛來易見穿靑樹, 落去難知混白沙.’ 金翰林李花云, ‘悽風冷雨濕枯根, 一樹狂花獨放春. 無奈異香來聚窟, 漢宮重見李夫人.’ 李學士眉叟李花云, ‘曾將玉鹿駕雲車, 入處瓊宮十八餘. 樹下初生因作姓, 從玆仙李便扶疎.’ 梅花二首, 用事雖異, 皆取色言. 李花兩首, 用事有深淺, 優劣自分. 眉叟但言李不言花, 雖用事深何工? 文順公率不好用事, 盖尙新意耳.
宋夏英公微時, 謁文肅公, 公曰, “子文章有臺閣氣, 異日必顯.” 果如其言. 文順公爲完山幕參軍時, 承按廉符爲邊山斫木使, 作絶句云, ‘權在擁軍榮可詫, 官呼斫木辱堪知. 邊山自古眞天府, 好揀長材備棟榱.’ 又云, ‘曉寒虛閣生淸籟, 夕霽長天卷駁雲. 門外幾人皆墮指, 媿予猶擁綺羅熏.’ 和友人云, ‘努力事文字, 休嫌秩未高. 須知三足鼎, 鑄自一錐毫.’ 公之宰相之氣, 於此三詩, 早已形矣. 予偶得金翰林集第一卷觀之, 卷首編宮詞八詠. 皆古人已陳之意, 且復辭語淺局, 私心竊薄之. 漸披至兩三幅, 見醉時歌及河陽山莊用劇韻敍舊等長篇, 其辭意淸曠. 後復見八九卷, 淸辭浩汗, 酌而不窮, 誠富贍之才華也. 不然何以陳補闕憶翰林云, ‘吟詩臥窮巷, 爽氣透屋浮. 上天結爲露, 散作人間秋.’ 翰林途中卽事云, ‘一徑靑笞澁馬蹄, 蟬聲斷續路高低. 窮村婦女猶多思, 笑整荆釵照柳溪.’ 漁翁云, ‘天翁尙不貰漁翁, 故遣江湖少順風. 人世險巇君莫笑, 自家猶在急流中.’ 晨興云, ‘竟日長吟蜀道難, 橫眠始得一身閑. 郤嫌枕上多情蝶, 千里崎嶇訪故山.’ 東郊値雨云, ‘黃塵漠漠漲晴旻, 擧扇西風厭汚人. 多謝晚雲能作雨, 半途湔洗滿衣塵.’ 贈彌勒寺住老云, ‘林端窈眇路逶遲, 境僻寧敎俗士知. 唯有雪衣松上鶴, 見公初到結廬時.’ 秋晚月夜云, ‘日落頑風起樹端, 飛霜貿貿葉聲乾. 開軒不用迎淸月, 瘦骨秋來怯夜寒.’ 興海道上云, ‘桑間婦女趁微行, 撥穀飛來繞樹鳴. 只爲田家趨事報, 何人寫出管絃聲.’ 辭意淸熟, 頗帶風騷. 類多長篇巨韻, 或鮮有宮禁富貴之作. 故但錄此山野絶句而已. 觀其集, 疑有他山石來介於群玉崗, 是由編摭者無似耳.
金壯元莘鼎, 頌文順公游魚曰, ‘圉圉紅鱗沒復浮, 人言得意好優游. 細思片隙無閑睱, 漁父方歸鷺又謀.’ 聞鶯曰, ‘公子王孫擁綺羅, 要憑嬌唱助歡多. 東君亦學人間樂, 開了千花遣爾歌.’ 問予曰, “孰勝”, 予曰, “鶯詩淺近, 魚詩雄深, 且有比興之趣, 此爲絶勝.” 壯元曰, “不然, 今古鶯咏, 皆不及此意, 唯公新鑿. 夫意雖雄深, 已陳則常也. 雖淺近, 新鑿則可警.” 予未能答, 今復思之, 金之言然.
鄭舍人知常新雪云, ‘昨夜紛紛瑞雪新, 曉來鵷鷺賀中宸.新雪, 朝賀.輕風不動陰雪卷, 白玉花開萬樹春.’ 此詩和艶富貴, 非東坡所謂村學中雪詩也. 金翰林雪云, ‘矗嶺嵬岑繞郭來, 橫空萬疊玉成堆. 水仙向曉遊何處, 江上銀屛邐迤開.’ 李眉叟雪云, ‘暮風吹雪弄纖纖, 夜久渾疑月滿簷. 須信書生淸透骨, 玉壺空掛水晶簾.’ 金詩喩白, 李詩喩淸, 喩淸之詩尤爽.
李眉叟僧院茶磨云, ‘風輪不管蟻行遲, 月斧初揮玉屑飛. 法戲從來眞自在, 晴天雷吼雪霏霏.’ 拾栗云, ‘霜餘脫實赤孄斑, 曉拾林間露未乾. 喚起兒童開宿火, 燒殘玉殼逬金丸.’ 一字一句巧琢淸玩. 有人頌命妓名玉盤珠改爲掌中珠云, ‘一箇明珠在玉盤, 銀河秋露滴團團. 千回萬轉元無定, 豈若移來掌上看.’ 此詩疑眉叟語也, 然於銀臺集中未詳, 則殆貞肅公所作也. 和賀新榜第三人云, ‘韓信旌旗背碧江, 燕城趙壁一時降. 論功縱在蕭張下, 國士從來罕有雙.’ 此詩非徒琢磨, 其措意用事尤妙. 白芍藥云, ‘無賴千花夢已空, 一叢香雪獨春風. 太眞初罷溫泉浴, 白玉肌膚不點紅.’ 文順公醉西施云, ‘嚴粧兩臉醉潮勻, 共道西施舊日身. 笑破吳家猶未足, 郤來還欲惱何人.’ 李眉叟盆竹云, ‘水灔盆中玉鏡寒, 白沙培養碧琅玕. 渭濱湘岸俱千里, 爭及軒窓取次看.’ 文順公和朴丞家盆竹云, ‘欲試君賢豈一端, 悍根又耐石盆寒. 箇中尙有湘江意, 直作攙天玉槊看.’ 學士詩警於眼, 相國詩警於心. 然水盆白沙, 宜養菖蒲, 非養竹. 學者但取韻語淸婉, 而忘其意. 文安公和朴丞家宴崔相國賦瑞祥花云, ‘新祥喜見滿枝春, 果向今朝得好賓. 花瑞一家賢瑞國, 誰收花愛摠移人.’ 此詩亦警於心.
金翰林睡起云, ‘鵲尾沈烟一穟靑, 松風掠拂紙窓鳴. 隔林野鳥呼殘夢, 驚破江南萬里行.’ 林耆之云, ‘頹然臥榻便忘形, 午枕風來睡自醒. 夢裡此身無處著, 乾坤都是一長亭.’ 文順公春眠云, ‘睡鄕偏與醉鄕鄰, 兩地歸來只一身. 九十日春都是夢, 夢中還作夢中人.’ 金詩意雜是卽事. 林李兩詩意專睡起, 李詩尤可警.
林先生椿贈李眉叟書云, ‘僕與吾子, 雖未讀東坡, 往往句法, 已略相似矣. 豈非得於中者, 闇與之合?’ 今觀眉叟詩, 或有七字五字, 從東坡集來. 觀文順公詩, 無四五字, 奪東坡語, 其豪邁之氣富贍之體, 直與東坡吻合. 世以椿之文得古人體, 觀其文, 皆攘取古人語. 咸至連數十字綴之以爲己辭, 此非得其體奪其語.
予嘗謁文安公, 有一僧持東坡集, 質疑於公. 讀至‘碧潭如見試, 白塔若相招’一聯. 公吟味再三曰, “古今詩集中, 罕見有如此新意. 近得李學士春卿詩稿見之, 警絶新意頗多. 其長篇中, 氣至末句而愈壯, 如千里驥足方展走通衢, 未半途勒止也.”
李眉叟明妃長篇略云, ‘早年若貯黃金屋, 一笑聲中漢業空. 不敎尤物留帝側, 延壽錯畵眞是忠.’ 文順公云, ‘若將一女使和隣, 何恨胡沙委玉人. 狼子貪婪終莫厭, 可怜虛辱後宮嬪.’ 前詩弄天機, 後詩言人情. 文順公蟬云, ‘不敢傍古柳, 恐驚枝上蟬. 莫敎移別樹, 好聽一聲全.’ 眉叟詩, ‘飮風眞自虛, 吸露亦至潔. 何事趁秋晨, 哀哀聲不絶.’ 眉叟詩言蟬甚詳, 文順公言簡意新.
丁秘監而安, 邃於文章, 墨竹最妙. 嘗於侯家有一畵簇, 衆史皆瞢其圖本. 監見之曰, “是劉賓客詩也.” 頌其詩, 以校其畵, 歷歷無一毫差. 因曰, “士大夫揮掃, 例以詩爲本, 若沓其圖, 則畵工也.” 鄭舍人知常醉題云, ‘桃花紅雨鳥喃喃, 繞屋靑山間翠嵐. 一頂烏紗慵不整, 醉眠花塢夢江南.’ 此詩可作畵圖看也. 陳補闕遊五臺山云, ‘畵裡當年見五臺, 掃雲蒼翠有高低. 今來萬壑爭流處, 却喜穿雲路不迷.’ 此古人所謂對境想畵也.
詩僧元湛謂予云, “今之士大夫作詩, 遠託異域人物地名, 以爲本朝事實, 可笑. 如文順公南遊曰, ‘秋霜染盡吳中樹, 暮雨昏來楚外山.’ 雖造語淸遠, 吳楚非我地也. 未若前輩松京早發云, ‘初行馬坂人烟動, 及過駝橋野意生.’ 非特辭新趣勝, 言辭甚的.” 予答曰, “凡詩人用事不必泥其本, 但寓意而已. 況復天下一家, 翰墨同文, 胡彼此之有間.” 僧服之.
陳補闕澕評詩, “以文順公杜門云, ‘初如蕩蕩懷春女, 漸作寥寥結夏僧.’ 如牙齒間寘蜜, 漸而有味. 李由之和耆老相國詩云, ‘睡倚乍容靑玉案, 醉扶聊遺絳紗裙.’ 如咀氷嚼雪, 令人心地爽然無累. 寘蜜之辭未若咀氷之語.” 僕於此評未服. 彼咀氷之語, 雖新進輩月鍊日琢, 則萬有一得, 寘蜜之辭, 深得杜門之意, 非老手固不可導. 陳與由之及當時鳴詩輩, 共和耆老相國詩, 裙韻最强, 至於復用, 皆有難色. 而由之導此聯, 陳卽驚動, 故有此語. 陳補闕讀李春卿詩云, ‘啾啾多言費楮毫, 三尺喙長只自勞. 謫仙逸氣萬像外, 一言足倒千詩豪.’ 及第吳芮公曰, “逸氣一言, 可得聞乎?” 陳曰, “蘇子贍品畵云, ‘摩詰得之於象外, 筆所未到氣已吞.’ 詩畵一也. 杜子美詩, 雖五字中, 尙有氣呑象外, 李春卿走筆長篇, 亦象外得之. 是謂逸氣. 謂一語者, 欲其重也. 夫世之嗜常惑凡者, 不可與言詩, 況筆所未到之氣也!
棄菴居士安淳之, 以曠世大手, 於文章愼推. 李眉叟嘗以書及詩, 求作汲古堂記, 再三猶不應. 李固迫之, 乃不得已作記, 以駁李所著汲古堂詩之意非之. 金翰林克己, 與安同邑又同時, 安之文集中, 未嘗一與金有唱和之作, 唯於吳先生世材, 一見歎服不已. 見陳玉堂澕詩曰, “君才已過筠溪, 小進之可至東坡.” 見文順公文藁, 作小序略云, ‘發言成章, 頃刻百篇, 天縱神授, 淸新俊逸, 人以公爲李太白, 盖實錄. 然以僕言之, 其醉吟之際, 狂海蕩然, 錦腸爛然, 卽已相類, 至於律格嚴整, 對偶眞切, 於悤悤不暇中, 尤見功夫, 似過之也.’ 又作讀雅詩敍云, ‘詩三百篇, 非必出於聖賢之口. 而仲尼皆錄爲萬世之經者, 豈非以美刺之言, 發其性情之眞, 而感動之切, 入人骨髓之深耶? 然則雖蒭蕘賤隷, 苟其言中道, 則聖人之所不敢捨, 況大賢君子之所作, 文義俱勝, 華實相副者, 獨不入於雅頌之列乎? 余近得樂天集閱之, 縱橫和裕, 而無鍛鍊之迹, 似近而遠, 旣華而實, 詩之六義備矣.’ 棄菴之言然. 白詩於風雅□校勘 001之義, 深淺異耳, 其關於敎化一也. 杜牧自負文章俊逸, 譏樂天之詩尨雜淺陋, 當時貍德若視日者, 皆從而作謗, 譁然同辭. 故至于今詩人, 雖不及知古人所謂白俗之意者, 猶曰, “長慶雜說, 何足看也.” 笑哉. 凡新學詩, 欲壯其氣力, 雖不讀可矣. 若搢紳先覺, 閑居覽閱, 樂天忘憂, 非白詩莫可. 古人以白公爲人才者, 盖其辭和易, 言風俗敍物理, 甚的於人情也. 今觀文順公詩, 雖氣韻逸越, 侔於太白, 其明道德陳風諭, 略與白公契合, 可謂天才人才備矣.
校勘 001
계명대학교 소장 갑인년 초간본에는 ‘□’이 ‘頌’으로 되어있다.
李史館允甫, 嘗與人評曰, “吾曩與李翰林春卿等詩友三四人, 同作詩. 李先曰, ‘送來一雨雲還拆, 開了千花天始閑.’ 一座閣筆, 終不吐一辭. 後與李同在禁林, 時康廟大行, 誥院翰署, 皆作挽詞. 李曰, ‘未信賓天終不返, 却疑遊月儻還來.’ 院署諸老, 拱手歎服. 時陳翰林澕亦云, ‘九原一旦成千古, 四海三年遏八音.’ 不及李遠矣, 又言九原非.
李眉叟次韻崔平章和昌黎春雪詩云, ‘六出欣新瑞, 三章憶舊謠. 細怜投隙騁, 光惜入池消. 皎皎欺潘鬢, 輕輕鬪楚腰. 玲瓏排夜色, 點綴放春條. 賦興歸梁苑, 詩情起灞橋. 敗鱗浮浩渺, 飛羽拂扶搖. 落絮先迷夏, 行雲已失朝. 爭輝嫌月照, 弄片厭風飄. 遇凸高堆玉, 緣平淨展綃. 滿庭奇貨積, 殘計訝還饒.’ 外王父金禮卿云, ‘陽春還有雪, 欲作郢中謠. 細落乾相積, 遲回濕欲消. 石掀鹽虎頂, 城繚玉龍腰. 柳失黃金線, 梅添白玉條. 韓車拖縞帶, 羅杖變銀橋. 惡洒窓深閉, 疑霑袖數搖. 寒威猶當臈, 曙色已先朝. 風急俄驚打, 烟籠未省飄. 題詩難下筆, 寫景欲煩綃. 好入心懷潔, 休粘鬢髮饒.’ 皇甫同文抗云, ‘冷噤鶯兒舌, 光凝鳳子腰. 郢歌聞一曲, 張咏琢三條. 粉葉飄梅嶺, 銀濤卷五橋, 云云. 瓦覆溝平壠, 窓明夜自朝. 霓裳凌日舞, 柳絮逐風飄. 預道豐年瑞, 毫端舌已饒.’ 梁待制南一云, ‘翠鬟埋嶽頂, 縞帶束廊腰. 滿眼銀千界, 渾林玉萬條. 成凘應及午, 寄賞不終朝. 冷助吟肩聳, 輕隨舞袖飄. 入詩□□絮, 上畵色迷綃. 四野如枰白, 還疑黑路饒.’ 前兩詩句句皆佳, 後二首唯十二聯淸苦.
己未仲夏, 晉康公第, 千葉榴花盛開. 公邀致李翰林仁老, 金翰林克己, 李留院湛之, 咸司直淳, 李先達奎報, 請賦之. 席上占韻, 禽字最强. 李翰林云, ‘錦幄朝遮日, 金鈴曉起禽.’ 李先達云, ‘爇香晴引蝶, 散火夜驚禽.’ 次曰, ‘輕投怜巧蝶, 惡踏禁閑禽.’ 次曰, ‘蘂繁難結子, 枝弱不勝禽.’ 次曰, ‘襲香風檻客, 弄影午庭禽.’ 次曰, ‘碧桃空伴鶴, 靑李謾來禽.’ 以錦幄聯爲第一, 笙篁於都下. 或曰, “此聯雖富貴婉艶, 其立對相似, 使事相近, 未免詩家一病.” 後於南山里第北園小峰上, 別開一閣, 以白茅爲幈幪, 命之曰茅亭, 又請李仁老·李奎報, 及金君綏·李公老·金良鏡·李允甫作記. 皆當時名儒. 以李公奎報所述爲最, 遂勒板于亭上.
貞肅公嘗言, “昔朴待制椿齡, 嘗見人佳作卽感泣, 我亦如之.” 予聞其言, 嘗慕朴君, 不知其爲文何如也. 切欲見之, 今得一詩, 果深於詩者也. 題寶城公館思金太守儒云, ‘下惠官卑尙不辭, 牛刀焉用割鷄爲. 甘棠正是思人樹, 峴岫依然墮淚碑. 父老能談遺愛化, 兒童爭頌舊留詩. 嘗聞跖壽顔回夭, 天理茫茫不可知.
八巓山絶頂上, 有危樓. 權學士適爲嶺南觀察, 題此樓云, ‘日月東西三面水, 乾坤上下一峰樓.’ 後人讀作乾坤之上下, 不知其句有味. 杜子美登樓詩云, ‘二儀淸濁還高下.’ 上下亦高下. 當作乾坤還上下讀之, 則其句妙矣. 日月東西亦然.
中原靈鵠寺, 倚峭壁俯蒼流, 結構古遠. 立屋縱二間橫折一間, 架空爲樓, 自下望之若懸, 其三稜高啄, 去天一握. 有一使臣姓崔亡名題云, ‘千仞巖頭千古寺, 前臨江水後依山. 上磨星斗屋三角, 半出虛空樓一間.’ 是寺形容曲盡於此, 未知他後續題者, 更導得何語.
每歲春秋, 轉大藏經及與消災道場, 皆命誥院詞臣, 作四韻音讚詩. 李公仁老, 初登誥院以謂, “音讚詩乃讚佛德也, 大抵賦道場莊嚴觀覽景致, 或歸美君主敍事, 說情皆非也.” 及製呈云, ‘靈山當日鵲巢肩, 濯濯還如出水蓮.’ 此雖句語有力, 鵲巢肩是苦行時事, 非讚萬德莊嚴也. 金貞肅公仁鏡云, ‘千古金仙事杳茫, 海東今日更張皇. 扶蘇蒼翠眞靈鷲, 宣慶莊嚴是普光.’ 此用古事, 卽今事, 可警. 蔡拾遺寶文云, ‘性空月滿乾坤曉, 覺樹花開世界春.’ 此眞讚佛也, 亦可云讚法. 然非出新意. 夫音讚之法, 若不能專讚佛寶, 通讚三寶亦得. 如陳補闕云, ‘兩手蕉心經卷卷, 半肩山色衲層層.’ 此讚僧寶也. 文順公云, ‘琅函霧濕龍擎到, 紺席風生象踏行.’ 此通讚法寶僧寶也. 金貞肅公云, ‘穿花玉漏曹溪滴, 映日珠簾帝網重.’ 此卽禁中事, 讚法寶也. 趙直講文拔云, “改穿花爲風傳, 則尤佳.” 崔平章奭在綸院時云, ‘鍾吼遠醒三界夢, 殿嚴高壓五天空. 雖將大地硏爲墨, 難盡吾皇志願洪.’ 此詩當文廟創立興王寺, 三層大殿特開慶讚道場. 故雖敍事可也. 文順公云, ‘形勝新開白玉京, 江山王氣擁明堂. 更憑佛力金城固, 寧畏胡雛鐵騎强.’ 李學士云, ‘譆譆出出如鳴社, 戰戰兢兢若履氷.’ 文順公當遷新都日, 禳狄兵, 李學士當廩災, 後招稉, 宜敍事如此. 陳補闕云, ‘禪朝案上香堆燼, 講夜簷頭月减稜.’ 雖語格淸爽, 賦景致非也. 第一聯言設席, 頷聯頸聯皆讚三寶, 落句言福利, 此音讚詩之範也. 雖鴻儒巨筆, 猶局其前範, 未免換骨. 而文順公天變消災云, ‘虜吻流涎已足徵, 乾文見謫又何懲. 天心似水雖難測, 佛力如山信可憑.’ 禳狄兵云, ‘殘寇虛張菜色軍, 吾皇專倚玉毫尊. 若敎梵唱如龍吼, 寧有胡兒不鹿奔.’ 其語豪放不局, 故拘凡滯俗者, 或議其偃蹇. 趙直講大藏道場云, ‘金章進勸宸躬拜, 繡衲趨迎御步巡.’ 言君主擧動非也. 周官司議, 掌相以詔揖讓之節注, 贊禮曰, 相以揖讓之節吿王後漢, 謁者僕射贊拜, 又唱贊百官拜, 若今之喝. 至魏始置通事舍人.. 今諸道場, 親幸拜禮, 樞密詣左相之, 俗稱爲勸拜. 趙用俗語.
權學士適題珍富驛云, ‘古驛名珍富, 名珍富意何. 雪堆山玉滿, 柳拂路金多. 溪鯉跳紅錦, 村烟散碧羅. 眼前雙戶長, 銀縷鬢毛華.’ 學士曰, “我特戲作也, 類於俳談.” 李學士眉叟, 謝興天堂頭惠柴云, ‘平生不解趨炎計, 珍重吾師惠也愚.’ 此語老儒閑中善戲耳. 雖唐宋人有此體, 然後進不可效之.
李學士眉叟春日江行云, ‘碧岫巉巉攢筆刃, 滄江杳杳漲松烟. 暗雲陣陣成奇字, 萬里靑天一幅牋.’ 此詩遣意雖大, 拘於類喩, 言不得肆. 如文順公苦熱云, ‘金烏自吐炎, 呀喘反難翥. 自此日行遲, 留作煎人火. 安得亘空扇, 搖簸遍天下.’ 近於類喩, 而言肆意大. 崔學士孝著, 和北朝滌暑亭詩云, ‘靑回山腹長江帶, 翠揷雲頭遠岫眉.’ 如此類喩, 新進學詩者之體也. 文順公浦口村云, ‘湖淸巧印當心月, 浦闊貪吞入口潮.’ 言吞言口, 雖近於類喩, 非新進輩所得導. 凡作詩, 莫善於借字爲喩. 然老手用之, 則語熟而意巧, 新學用之, 則語生而意疎. 如梁待制和獨樂詩云, ‘霧蒭山釀雨, 風槪谷量烟.’ 意巧而語不大生. 閻東叟曰, “詩率意立成者. 如李太白, ‘柳色黃金嫩, 梨花白雪香.’ 婉麗精巧, 略無留思苦求者. 如潘公古鏡云, ‘篆經千古澁, 影瀉一堂寒.’ 此精思極慮, 最爲辛苦.” 以此觀之, 今世之爲警句者, 殆未免辛苦之病也. 然庸才欲率意立成, 則其語俚雜. 俚雜之捷, 不如善琢之爲遲也. 善琢苟至於極慮, 恐見崔融借髓而死. 文順公北山雜題云, ‘山人不出山, 古徑荒苔沒. 應恐紅塵人, 欺我綠蘿月.’ 此詩置李白集中, 未知孰是. 陳補闕聞人頌文禪師詩一句云, ‘剪蕉窓減雨, 裁竹砌添秋.’ 以爲警句, 陳笑曰, “此乃兒曹語, 老儒不道也. 予嘗題山寺落句云, ‘碧砌落花深一寸, 東風吹去又吹來.’ 此等句格, 乃老儒語也.” 金翰林云, ‘北軒睡足花陰轉, 梁燕將雛去又來.’ 雖不及陳詩, 其語華緊相近.
毅王遜于南荒, 有李琪者善畵, 寫眞不題, 稱謂安於東都草堂, 朝夕禮事. 棄菴居士偶覩之, 乃作讚曰, ‘以爲帝王之像, 幅巾鶴氅如呂翁, 以爲隱逸之姿, 豐準龍顔如沛公. 却推之於丹墀玉座之上, 命不再通, 欲引之於長松怪石之間, 氣尙不窮. 初疑孔衰鳳, 或恐李猶龍. 不然此必自天降靈, 數會河淸, 民登春臺, 享我大平. 龍亢悔作, 一夢方驚, 遂復返於杳冥者乎.’ 嘗自寫醉睡先生眞, 書其後曰, ‘有道不行不如醉, 有口不言不如睡. 先生醉睡杏花陰, 世上無人知此意.’ 夫頌者, 褒美功德, 讚亦其流也. 賦者, 原於詩派於詞. 精微析理曰論, 明據開難曰策, 披文相質曰碑, 序事淸潤曰銘. 表以達其誠, 疏以宣其志, 冊以紀功, 䛶以美終, 箴是補闕, 檄是傳諭. 其文各有體, 讚之文要其俊逸, 而不拘一格, 惟棄菴得之. 居士亦工於書畵, 每掃竹作詩書其後. 嘗過李僕射世長宅, 有脩竹數叢, 新梢出檻. 公出一屛命畵, 卽寫數梢頭而已, 題云, ‘樓下篁林百尺脩, 樓高只見數梢頭. 要看拔地千竿玉, 須踏層梯下此樓.’ 李文院由之以詩讚之曰, ‘此君眞態畵難工, 膠粉纔施氣已空. 居士手痕淸似月, 幻移疎影上屛風.’ 安豪李淸, 皆播在人口.
金盖仁居寧縣人也. 畜一狗甚怜. 嘗一日出行, 狗亦隨之. 盖仁醉臥道周而睡, 野燒將及, 狗乃濡身于傍川, 來往環繞以潤著草茅, 令絶火道, 氣盡乃斃. 盖仁旣醒, 見狗迹悲感, 作歌寫哀, 起墳以葬, 植杖以誌之. 杖成樹, 因名其地爲獒樹. 樂譜中有犬墳曲是也. 後有人作詩云, ‘人恥呼爲畜, 公然負大恩. 主危身不死, 安足犬同論.’ 晉陽公命門客, 作傳記, 行於世, 意欲使世之受恩者, 知有以報也.
十二徒冠童, 每夏會山林肄業, 及秋而罷, 多寓龍興歸法兩寺. 一夕秋空月朗, 爽氣襲人. 咸司直淳, 李先達湛之, 玉先達和遇, 率童冠六七人, 會歸法石橋開小飮, 用前人韻賦詩. 李曰, ‘夏炎風掃去, 秋意月含來.’ 咸玉皆愕然自屈. 聞者笑曰, “此林椿先生句也. 不知醉李潛竊耶, 暗合耶, 何毒玉不知而自屈也?李使酒不檢, 玉耿介忤物, 故時號醉李毒玉.”
白壯元得珠, 爲完山書記, 按廉使方赴闕留一絶, 白卽和云, ‘星使朝天後, 柳營空自春. 無情靑草怨, 況乃有情人.’ 按廉下床執手而謝. 及罷仕投閑, 晉康公聞其才, 召致命書一團扇. 白手蹟端麗, 用筆電速. 得扇立書曰, ‘江山非魏寶, 只倚信陵君. 爲禮夷門老, 能提十萬軍.’ 公顧左右曰, “眞箇走筆也.
李學士眉叟使大金, 次韻漁陽懷古云, ‘槿花低映碧山峰, 卯酒初酣白玉容. 舞罷霓裳歡未足, 一朝雷雨送猪龍.’ 後李司成百全, 爲書狀官入大金, 抵此和之云, ‘一上鵝毛寺後峰, 祿山曾此鍊軍容. 只因欲奪鷄頭肉, 豈是爭爲月化龍.’ 又, ‘宴會驪山玉蘂峰, 芙蓉那似酒酣容. 不知今有明駝使, 千里殷勤寄瑞龍.’ 眉叟用事, 必以辭語淸新, 然槿花事, 語新而意不切, 其次韻峰龍兩字甚佳. 陳玉堂澕, 李蓬山允甫, 同夜直禁林. 時有前入大金書狀官某言, “廣寧一府道傍, 有十三山, 往來客子題詠頗多, 皆淺近未能破的. 請兩君賦之.” 陳卽援筆云, ‘巫山十二但聞名, 驛路偸閑午枕凉. 剩骨一峰雲雨惱, 傍人應笑夢魂長.’ 李云, ‘六七山抽碧玉簪, 蔥籠佳氣射朝驂臨使客往來程.. 從今嵩嶽嘉名減, 只數奇峰二十三.’ 又, ‘少年蠟屐好登山, 踏盡衡巫岱華間. 五老八公遊未遍, 不知藏此此中慳.’ 陳詩以意, 李詩以言, 兩首之言, 不如一首之意.
崔郞官仁全爲國博時, 和同姓從弟見贈詩云, ‘先後龍頭三相國, 聯翩麟閣四功臣. 一門盛事傾千古, 更有何人繼後塵.’ 蓋言文憲公, 以龍頭, 配饗靖廟爲功臣, 其子文和公, 亦以龍頭, 配饗文廟, 其孫中書令思諏, 配饗肅廟, 玄孫平章事允儀, 配饗毅廟, 仍孫平章事洪胤, 亦是龍門上客. 其餘非龍頭, 而位宰相者十餘人. 仁全亦文憲之孫也.
李史館允甫夜直, 與陳玉堂澕, 賦遊月宮篇云, ‘月駕長風轉虛碧, 劚出瑠璃作飛轍. 廣寒宮殿千里圓, 玉女乘鸞庭下列. 天高仙樂咽笙簫, 風動霓裳饗環玦. 白兎搗藥經幾秋, 藥成不被姮娥竊. 調和沆瀣供仙眞, 嚼下天喉若氷雪. 仙居天上得長生, 噀向人間除酷熱. 妙手修宮八萬條, 玉斧森羅守扃鐍. 逍遙各飽靑冥遊, 厭飫天瓢白玉屑. 羨他公遠緣銀橋, 捫參陟過北斗舌. 星河下拍牛郞肩, 踏掬瓊華親手掇. 淸都可望不可攀, 夜夜轉頭心斷絶.’ 館閣諸君, 以陳詩淸壯爲優, 李詩語雖淸寒, 瑣屑爲劣. 陳詩逸.
雲之, 不知何許上人也, 將歸江南, 乞詩於李由之, 歷謁館翰求和甚勤, 蓬瀛諸君, 各和一篇以贈之. 李史館允甫次韻云, ‘一片浮雲安所宅, 入壑無心忽復出. 朝從大華度軒丘, 暮向會稽歸羽窟. 隨風萬里蕩無垠, 不作霶𩃱還沒滅. 雲師雲性亦雲身, 厭却京華將適越. 我雖未識江南遊, 江南勝致遙能說. 筠抽碧玉留春色, 橘壓黃金涉冬月. 請師少壯恣尋遊, 老大秪堪安一室. 手持傑句來示予, 爲拂塵毫賡一一. 毫端有口會也無, 佛卽是心心卽佛.’ 李學士眉叟見之, 以李詩爲最云.
有一曹溪長老來問曰, “李陽補闕詩格, 孰與文禪師?” 曰, “相上下.” 曰, “李補闕詩云, ‘曉鍾聲出洞門寒.’ 文禪師, ‘磬聲淸度月明峰.’ 李平章, ‘磬聲淸斷石門寒.’ 孰優?” 曰, “皆得淸寒一髓. 然補闕尙與平章, 同日而評.” 曰, “謂其詩淺易耶?” 曰, “庸言拙句, 不足言淺易.” 長老曰, “補闕集已行於世, 其有文章優於補闕, 而家集未行者有誰?” 曰, “中古已上名賢, 不可勝數, 今世吳先生兄弟, 安處士, 陳補闕, 兪金二李, 許多輩, 比於補闕霄壤懸絶. 時無知己捃拾, 遺稿皆散亡.” 長老猶未釋然.
李待制淳牧直玉堂時, 與翰林諸君會芸閣. 及酒酣, 諸君請走筆得鱗字, 卽書于素屛風云, ‘鳳池波影碧鱗鱗, 松麓千年第幾春. 玉輦不巡三十載, 隔花烟月屬何人.’ 一座未曉其義, 及酒醒, 李亦不知所導之意. 後六年遷都花山, 此詩乃驗, 豈神物假手使然耶! 唯三十載之義未識, 當竢後日.
李郞官湛之, 上文相國詩云, ‘月下賢桃艶, 風前聖杏新. 唯餘氷谷李, 憔悴未逢春.’ 貞肅公小名有松字, 及第金台臣小名是竹, 及公入相, 台臣獻詩云, ‘聞道山中十八公, 年來已受大夫封. 此君知己唯君在, 爲報殷勤薦祖龍.’ 近有及第柳葆, 上朴舍人暄云, ‘紫薇花下僊毫露, 化出人間萬樹紅. 唯有東門一條柳, 年年虛度好春風.’ 古今以姓名字, 喩物爲詩頗多. 是雖已陳之體, 始見之, 如有新構意. 台臣言祖龍, 非所宜列.
陳補闕初直玉堂時, 孫翰林得之, 李史館允甫, 李同文百順, 前翰林尹于一, 六官才俊皆在席上, 占韻令賦扇, 陳卽抽筆書之曰, ‘欲風犀楓扇, 自氷火雲天. 暑退蠅難近, 秋回雁莫先. 小荷飜掌上, 團月墮襟前. 雅稱麾軍將, 曾隨畵水仙. 紈新如剪雪, 柄古尙含烟. 安石仁風遠, 羲之醉墨顚. 畵昏餘綵女, 恩薄怨凉蟬. 把翫臨寒簟, 楊州百萬錢.’ 一座以陳詩不佳, 乃相約各自賦口吟, 相切磨品第. 孫翰林, ‘携持寧暫歇, 出入每相先. 竪障歌唇外, 橫拋醉膝前. 汗靑輪假月, 沫碧貌眞仙.’ 一座智戲曰, “携持一聯常而熟, 汗靑沫碧別而生.” 李同文云, ‘品因飛燕重, 畵自季龍先. 繡幕搖飜浪, 琅庖鼓颺烟. 擺冷醒炎鼠, 揚泠飫潔蟬.’ 尹云, ‘月圓今似古, 詩對後連前. 飄拂身無垢, 凄凉意欲仙. 畵宜留顧絶, 書不要張顚.’ 座曰, “擺冷揚泠之句, 辭意淸新, 尹之三句, 圓熟有力.” 李秘書云, ‘碧月談筵上, 淸風孝枕前. 丹竈催龍火, 靑樓用麝烟. 盤蠅隨影散, 野馬觸風顚. 畵好安蘆鴨, 詞宜謝柳蟬.’ 韓留院云, ‘蝶舞橫霞外, 魚跳細浪前. 地還淸暑殿, 人卽廣寒仙. 蛾暮遮蘭焰, 風朝護蕙烟.’ 座曰, “李詩蘆鴨, 豈宜圖於小扇? 三句皆用蟲鳥, 唯碧月一聯句法淸勝. 韓蝶魚賦月傾扇失實, 淸暑一聯直擧人地, 言事疎遠.” 李東觀云, ‘風生紬史地, 月動演綸天. 制作羲軒下, 炎凉象帝先. 信疎松栢後, 功小粃糠前. 輕却携長拂, 凉於戲半仙. 剪蕉疑鳳雨, 揮羽掃狼烟. 破熱肌如濯, 揚泠手似顚. 簸腰搖帶鳳, 拂首側冠蟬. 願借眞淸力, 驅除俗臭錢.’ 座曰, “前三聯尤妙, 以此詩爲第一.” 尹曰, “此詩之意, 先深後淺, 是爲倒格.” 時文順公爲翰林, 最後至走筆云, ‘我欲洗煩熱, 潛投井裡天, 捉來雙手後, 搖入六官前. 已近高廚下, 堪陳漢仗前. 月圓奔底妾, 風弱馭無仙. 飛白書縈霧, 空靑畵點烟. 驅蚊雷已靜, 撲蝶雪將顚. 發發供頭鶴, 輕輕弄鬢蟬. 蓬瀛爭賦詠, 誰最號靑錢.’ 一座歎服, 無復間言. 文順公曰, “李東觀風生制作信疎三聯, 眞老杜詩也. 吾詩不及遠矣.” 史館曰, “君井扇之喩尤妙, 引高廚漢仗, 言禁中扇又妙. 吾詩安能抗?
李學士眉叟曰, “吾杜門讀黃蘇兩集, 然後語遒然韻鏘然, 得作詩三昧.” 文順公曰, “吾不襲古人語, 創出新意.” 時人聞此言, “以爲兩公所入不同.” 非也. 其壼奥雖異, 所入皆一門. 何也? 學者讀經史百家, 非得意傳道而止, 將以習其語效其體, 重於心熟於工. 及賦詠之際, 心與口相應, 發言成章. 故動無生澁之辭, 其不襲古人, 而出自新警者, 唯構意設文耳. 兩公所云不同者, 殆此而已. 詩文以氣爲主, 氣發於性, 意憑於氣, 言出於情, 情卽意也. 而新奇之意, 立語尤難, 輒爲生澁. 雖文順公, 遍閱經史百家, 熏芳染彩, 故其辭自然富艶. 雖新意至微難狀處, 曲盡其言, 而皆精熟. 嘗賦明皇念奴云, ‘帝意方專眷玉環, 尙知嬌艶念奴顔. 若均寵幸分人謗, 老羯何名敢作難.’ 雖使古人幸出此新意, 其立語殆不能至此工也. 夫才勝其情, 則雖無佳意, 語猶圓熟, 情勝其才, 則辭語鄙靡, 而不知有佳意. 情與才兼得, 而後其詩有可觀. 文安公曰, “吳世才先生, 才識絶倫, 嘗得類篇覽之曰, ‘爲學莫此爲急.’ 乃手寫畢頌.” 凡作者, 當先審字本, 凡與經史百家所用, 參會商酌, 應筆卽使辭輒精强, 能發難得巧語. 辭若不精强, 雖有逸情豪氣, 無所發揚, 而終爲拙澁之詩文也. 李史館允甫, 學識精博, 詩文皆有根蔕. 嘗笑後學使字屬辭曰, “洗盡場屋習氣, 然後文章可敎也.” 今之後輩下於彼時遠矣, 例不事讀書, 務速進取. 習科擧易曉文, 幸得第, 猶未能勉益學業, 唯以抽靑嫓白, 立一對二, 琢生斲冷, 以爲工耳. 故見前人詩文雅正簡古, 則以爲朴質難效, 雄深奇險, 則以爲詰屈難知, 宏贍和裕, 則以爲疎闊未工. 都不容思. 見今人詩文, 有集今古已陳之語之意, 更爲結構其辭, 至於生弱鄙俚, 則皆以爲淸婉, 或以爲警苦. 殊不知見詩文有偃蹇, 不入我情者, 謂是爲己所未到處, 及反覆詳閱, 至得其味而後已也. 噫! 時文大變, 至於俚, 俚一變, 至於俳, 不知其卒何若也. 近世尙東坡, 蓋愛其氣韻豪邁, 意深言富, 用事恢博, 庶幾效得其體也. 今之後進讀東坡集, 非欲倣效, 以得其風骨, 但欲證據, 以爲用事之具, 剽竊, 不足導也. 況敢學杜甫, 得其波耶? 文安公常言, “凡爲國朝制作, 引用古事, 於文則六經三史, 詩則文選李杜韓柳. 此外諸家文集, 不宜據引爲用.” 又曰, “至妙之辭, 久而得味, 鄙近之作, 一見卽悅. 學者看書, 當熟讀之深思之, 期至於得意.” 文順公曰, “曩余初見歐陽公集, 愛其富. 再見得佳處, 至于三拱手歎服. 又見梅聖兪集, 心竊輕之, 未識古今所以號詩翁者. 及今見, 外若薾弱, 中含骨鯁, 眞詩中之精雋也. 知梅詩, 然後可謂知詩者也.” 又曰, “古人評詩之意, 老而漸詳味, 無不得於我心者. 唯謝公, ‘池塘生春草.’ 未識佳處.” 公之所云猶若是, 識者爲誰歟? 今有臆論者曰, “此句出語天然, 發生春意. 初茸新綠之想, 依然五字之間也.” 或曰, “春光漲暖, 物像菁華, 和裕之辭, 自然流出, 是所取者也.” 此意豈公不識處耶? 必有賽不得之意與氣, 存乎其間. 不然言之者過矣. 李眉叟少年時, 所作送春詩, 孤石碧蘿亭詩記, 無不膾炙人口, 以此名爲獨步. 及爲翰林以後, 見從前所作甚鄙之, 人有言者, 輒慚恧皆焚之, 不編於家集中. 文順公常謂人曰, “吾平生所作, 隨歲而進, 去年所作, 今年視之可笑. 年年類此.” 凡公少年時, 走筆立書, 略不構思. 其語或有近於時體者, 則人皆傳寫以頌之. 至於老貴閑吟, 徐詠覃思, 造語之作, 學者罕能悅其味. 然則知詩之難, 難復難矣. 予自少年, 入侍春坊, 至於今日, 無一歲無官責, 不暇事讀書, 徒以膚淺之學冒昧承乏, 官至學士. 秉筆汗顔, 何足知文章之勝劣, 妄爲筆舌哉? 但以及見老成人, 得聞餘論, 故粗記以所聞, 傳示後進云.
補閑集 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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