서해여언 - 목차

西海旅言

 

 

余從姊婿兪君 爲助泥鎭萬戶 從姊隨往 姊遭其舅判尹之喪 我叔母泣謂余 踔一騎 護姊而來 余不敢辭 余年甚少 出門五六百里 平生最初事 畧紀來往成一編 知我者曰 文心奇僻 往往如王季重天目游 喚余頗頷可 時戊子十月也

 

 

 

初四日戊午發 宿碧蹄店

 

齎衾一，囊一，筆硯墨一，紙五，錢五百 揮項鼠而景止假焉 背子羊而永叔假焉 馬赤而瞎 僕胖而痴 午刻出新門 踰綠礬 馬舂於沙 髀不貼鞍 層畦如袈裟 叢墳如飣餖 松粒如翡翠 雲膚如玳瑁 冷陽袍如鍍銀色 馬影如槖駞 僕影如龍伯國人

 

碧蹄店 李提督癸巳春 覆師于此 氷解土濃 㺚馬股投 不善於拔 倭遵水田陂 肆逞其技 磔提督愛將 提督痛哭逗遛 碧蹄之俗 家家有井 古有甓寺 仍訛爲碧蹄 余聞諸金川賣梨商 是夜雨 與梨商眠

 

 

初五日己未 曉發 渡臨津 朝食東坡 宿開城府

 

曉秣馬 與梨商 踰惠陰嶺 黑暗中行二十里 星礙樹杪 獐啼如兒 僕敲火刀 閃馬五步 梨商指屋脊逶迤者曰 細柳店也 山阿竦峙曰 尹政丞墓也 吻舌犀利 如誦熟文 余如初來痴弟子 目不曉字 耳學而已

 

地忽穹然 登其脊 樹裡江明 北抱東坡 南虹門呀然 左右各峙數十堞 門之北 揭鎭西門 南揭臨碧樓 城內殘戶四三十 有鎭將之衙城 左右石峯矗立 歲乙亥築

 

臨津之源 出咸鏡道安邊府界 西入于海 高麗恭愍王十年 紅頭賊來侵 王奔福州 至臨津 顧謂牧隱曰 風景如此 卿等政宜聯句 王雖風流乎 牧隱之眉 想爲之一攢 辛禑丙辰 投其母般若于此 江光瑟瑟 至今有寃氣焉

 

未及吹笛橋數里 田畒之間 石礎磊磊 古倉墟也 吹笛橋 或云 仙人吹笛 驝駞橋 古名萬夫橋 高麗太祖壬寅 遼太宗德光 遺槖駞 太祖以爲無道之國 係橋下餓死 仍名之 原上有蓮花石臺 臺上有三柱石屋 行人號曰長明燈 野有辟支墖

 

驅馬村中 有市隱先生韓舜繼及韓暹之碑 余嘗讀成士執市隱先生傳 熟習其純孝卓行 忽見其碑 欣然欲與之語 家皆弱柱小簷 附墻接于樑 大礎長階 門橫石橋 橋旁往往有紗帽石 皆古公卿第也 無我關涉 而神騷心凄 馬亦爲之躑躅 旅人僕夫 不解歌禾咏麥 只滿說松都散炙 可嚼幾串 不於春不於夏 不於秋不於曉 不於朝不於晝 而必於冬天黯澹 斜陽滿映 徊徨顧瞻於三十四王四百七十五年興衰變滅之餘 王氣化爲冷雲 伯圖委於衰草 雖鐵肝石膓 自不知其消澌 夫仁人君子 將何以爲心

 

馬背兀兀 湊眼於旎旖 中東北 禿樹婆娑 返照殘紅 瓦樓茅廊 廓竦凉潔 欞扉可數 皆疑其爲荒寺冷廟 村娥脩腰 促音白帕 首加以玉色袿縛 畐脛䯻繻 裊裊如鷄長尾 邐迤而步 大畧如巫男子 濃纖冶容 鮮鞋凈襪 仰腹遊肩 顧影自矜 盖以覇餘之頑民 居四衝之都會 殉財閱人 不得不浮詐 南門之內外 閭閻市肆 足當漢城之西門 市女賣粥聲 如呼狗 童子賣烟聲 酸寒如啼

 

人皆曰閭閻市肆 皆學漢城 不知往昔漢城之倣開城也 此古語所謂靑出藍 諺所謂乙丑甲子 高麗五百年古蹟尙矣 有若宋東萊劉元帥南忠景諸名臣 皆本朝人也 今遺址竪碑 此猶夢中夢

 

歇馬于店 薄暮步入南門 訪滿月臺 有岡回抱 有橋白色 四顧無人 魈啼倀嘯 窸窣如聞 有阜西起 登其喙焉 有礎如岩 不琢不碾 盤旋其上 履聲𥑟然 歷想往事 自不能已 有女不怕 忽當余前 余曰 此何礎也 曰 闕之外門 仍飄然過橋 余欲前進 一覽全局 而暝色鋪地 欲見無見 欲問無問 仍以履叩礎而言曰 此古高句麗扶蘇岬郡也 當其爲郡 安知高麗太祖植此礎於此阜 而爲象魏之闕 當其植礎 安知後五百年 國破家亡 礎上之棟 蕩爲冷灰 亦安知後三百餘年冬月黃昏 余獨立此礎而吊之也 亦安知後何年 余復立此礎不也 亦安知後三百餘年冬月黃昏 又有如余者 獨立此礎也 亦安知後幾千百年 礎復去而爲誰家砌也 始也 心欝然而熱 又黯然而寒 終焉蕩然無所罥矣 有聲劃然 有鸛怒飛 其翅如簷 悠搏瞑空 滅沒無痕 余之言鸛其聽之 而鸛又去也 仍緩踏大路 炙肉之臭 起於家家 市燈幽幽 屠者之解牛 訪善竹橋 徘徊石上 不見忠臣灑血之斑 秪獨摩挲石標而歸

 

 

 

初六日庚申 曉發 朝食碧瀾津 宿延安

 

馬忽止 而大江洶蕩於蹄下 僕呼津人 津人拜曰 日將禺中 潮方活矣 飯於此 可利涉 入上之店飯焉 碧瀾津 國中之險也 北出錢灘 南入于海 水步濶紆 浦泥鹵靑 惡石齒齒 梁而入舟 槎川之詩曰 斜陽立馬高麗國 流水聲中五百年 此其地也 舟到彼 爲白川郡 而黃海道之始也

 

望延安城 十里而遙 寒烟老樹 點綴映帶 城北土山 三幹橫堆 蜿蜒倭冦之壘也 申公恪之爲府使也 重峰趙先生 貽書申公 築城爲戰守之備 壬辰秋八月 月川君李公廷馣 以五百人守此城 倭長政屠信川載寧二郡而來 以三千人攻城急 城中火起 士無戰心 欲棄城走 公坐積薪上 士皆感激 戰益力 斬倭十八級 奪牛馬 倭宵遁 城彈丸也 士蚍蜉也 不可以敵三千方勝之冦 然非李公守之以死 無可爲也 余於夕日讀延城大捷碑 白沙李相國之文也 歷叙戰功 不言重峰貽書申公築城事 不知其何故

 

延安之産 鶴也 田陂野坳 叢叢隊隊 戛然而唳 翩然而舞 故事玉堂之鶴 白川之貢也 往者諸學士 移檄白川 徵鶴一雙 郡守某拒不從 仍坐罷 時全羅兵使李某 以遊月出山 免官 漢城主簿李某 坐與客圍棋直廬 罷官 皆雅事也

 

 

 

初七日辛酉 曉發 朝食靑丹驛店 宿海州

 

靑丹橋 跨於鹵水之浦 長百五十步 腰穹然幾四丈 駕敗舡而搆之 或曰 三歎橋 余下馬而步 不敢流睨 獨看鞋尖 聞馬蹄聲 愈撮心於粟

 

海州道北有山 如覆鉢 可二十丈 上有墩 昔劇賊林巨正據之 縱其徒劫行旅 旅人持赤豆二十㪷 直陟其墩者 結爲黨 不能者奪其財 道旁往往有倭塚

 

首陽山 令人愁絶 有墨胎氏之廟 禾薇之首陽 雷首之山也 墨胎之神 胡爲乎海州之廟哉 新安之朱子廟 邱山之孔子廟 赤壁之來蘇亭 山陰之喚鵝亭 皆是類也 或曰 大連少連 海州人

 

 

 

初八日壬戌 曉發 朝食梧木川涉廣灘 宿艾井

 

問路於梧木川店人 店人曰 今夕宿於艾井村 明日可抵助泥 曰 艾井何郡也 村人豈解待客 曰 艾井 長淵也 長淵 佛國也 其俗好客 余笑曰 如佛國而好客 往者蓴池坊民 何其埋殺屯田別將乎 曰 蓴池之俗 獨爲悍獚 長淵之民 甚耻之 愼勿疑也 踰郡馬嶺 屈曲逶迤 不見一人 堪虎 隈隈可賊 嶺之下 上郡馬里也 殘戶如星 柴薪莾茂 男婦睢盱 面如獮猴 播溲秋麥 田石磊磊之字 行歷中郡馬下郡馬 凡二十里 土山圓高 往往中坼 石子磊磊如槖之縫綻而荳瓏玲也 魚之腹敗而卵屭贔也 西出峽口 石皆鬼皮馬牙 皴皺可怕 路纔容馬 下有長川 活活循峽而逝

 

廣灘之南有店 欲宿則日垂二匹 可行二十里 且曉涉之脛 憂余僕也 水寒傷骨 憐余馬也 無寧寄宿於艾井村 僕曰 諾 仍結裾扱襪 警馬於後 馬裊耳掀鼻 蹄連步若涉級 余腕罥轡 裾聚前 握鞍固 趺脫鐙 灘以北 長淵之始也 起川入 田長村平 可釣可遊 夕日蒼凉 往往烟樹 歷然堪圖 平生不到處 落日獨行時 唐人其先爲我設也 僕曰 艾井安在 天寒日暮 何處寄宿 有士獨行 招僕而詔曰 汝看吾指 西有二楡 靑烟蒙密 其下有屋 鄭氏攸居 待賓甚善 於是 下馬楡間 荳殼堆畔 二僮擁帚 一士寄囱 氈冠逈白 上堂長揖 二子侍立 喚燈見面 命婢催爨與馬蒭荳 置僕暖房 欵洽分外 余請以錢報 三請三辭曰 蓴池頑民 埋殺別將 國人皆曰長淵可盡埋 此猶隴西之耻 僕雖不敏 安忍受錢 主人圃隱之裔也 余戱曰 我厚陵之後也 往事雲白 尙何譚哉 主人笑曰 圃隱之子 仕國朝爲吏曹參議 惟公與我 何嫌何疑 高麗之亡 圃隱將入告于主 到善竹橋 趙英珪馳馬而東 前騶喝道 圃隱知事不濟 使止喝道 英珪椎之落左耳 梟首三日 錄事死之 史失其名 言已 仍愀然欲涕 又曰 葬于長湍 柩止不行 焚紙錢祝之 其灰南飛 落于龍仁縣之某丘 告葬其丘 柩始行 壬辰之難 圃隱之後 ▣抱其畵像 避難延日 藏于岩間 擧家嬰鋒 後有一士 夢見圃隱 指告岩間 覺而訪之 果得畵像 仍建書院而安之云

 

余自結髮以來 未嘗不一日看書 書如不繼 雖曆日帳簿 繙閱廼已 離家五日 不見一字 意想燥澁 主人案頭 有前長淵府使申景濬所著同文考 欣然就燈 一覽而盡 有曰 范增之先 出摩尼山 孫權之先 出妙香山 高歡之先 出菁川 佟豆蘭 岳飛七世孫也 余續之曰 虬髯客 盖蘓文也 滄海力士 黔川人也 汗之母 淸淮簡氏也 明太祖之先 出於三陟

 

 

 

初九日癸亥 平明發 朝食寒泉店 踰車踰峴 夕抵助泥鎭

 

曉饋白粥 賓主欵欵 燈下相拜 馬踏霜土 蕭蕭而鳴 東方漏白矣 助泥距此百里

 

朝次寒泉店 泉出岩竇 𣿬而爲井 水性寒冽 名曰寒泉 又名庫井 岩如庫也

 

左挾大海 夕至于車踰峴 山谷行十餘里 𥠧松矮櫟 匝地靑黃 善藏猛獸 馬飢戀荳 不良其步 爰解荳囊 凾馬之喙 結纓于腦 嘗聞虎之啖人 帖首於地 仰而人立 腹白而脩 以棒觸胸 靡然而頑 不再肆威 耻而遠遁 此妙訣也 車軸之杙 遺於途中 長可一尺 拔刀剡末 隱若對虎 暗習手勢 忽逢人家 問路南出 長山東馳 大海西奔 中有廣野 蒼蒼茫茫 剛風滿吹 暝雨亂墜 遙辨人烟 馳馬而南 廼助泥也

 

唁兪君于執事之廳 薄暮雨冷 怒濤擊 哭聲酸刻 天下之傷心 莫過於此 六日訃來而服已成矣 問曰 不卽奔喪 服成於此 禮乎 有客在旁曰 夫助泥防戍之鎭 而水營之管也 官不可一日曠焉 故事節度使揀裨將爲假將 假將不至 不可發 禮曰 出疆之臣 使事未竣 仍以服成 疑舡出沒 朝暮守備 師律何異 使事李侯文赫之爲長淵府使 粤有是禮 且奔喪之儀 見星而行 見星而止 日行百里 雖在遑遽以遠害也 今也官貧 行無資焉 與其顚仆道中 不達柩前 無寧少竢假將 有所貸焉 余惻然久之曰 聞喪卽發 何憚乎顚仆 不當金革 何畏乎師律 然情旣窮矣 勢亦蹙矣 其將奈何 客老人也 姓朴名信邦 家本京城 流落於長山之下 凡四十年 美鬚髯 身長七尺 善古談 休休有長者風

 

 

 

初十日甲子 大風 留助泥鎭

 

助泥 古爲別將 肅宗辛卯 始置萬戶 長山七十里 直入海中 鈷鉧柄號長山串 地入海中曰串 長山串 十里而遠 又有鎭曰吾叉浦

 

長山之俗 棺無四方 只有二板 支以廣石 或築黃土若墻壁 以索絞之 有人其父死 以爲父嘗愛斧 枕斧以葬 其鹵莾皆如此 呼人之妻曰某之菩𦸐 呼人之夫曰某之元絞 破之軸曰回龍木 載柴之車曰達古的

 

廣灘以北 俗用牛車 道之左右 轍痕如筧 人跨牛踏雙轅 執靷以制 不則箱墜轅浮 臭厥載矣 然牛則勞矣 車上往往織藁爲欄 婦抱子 首加裙 背圍衾 𨊩𨊩而行 延安以西 女皆靑帕首 深靑裙 開城以西 打糓田中 延安以西 耕駕兩牛 長淵田不糞 禾勁如葦 種菁荳間 葉蟠根堅 鋤頭深掘 合葅捍齒 爲羹口

 

 

 

十一日乙丑 風留助泥鎭

 

假將申某 從水營來 余來時 意謂速歸無少淹留 卽看鎭中 無馬無資 且逋錢米 昔鎭將金東賓 坐事罷 官貧無以束裝 假民茅舍 貯其妻兒凡三年 水使某悲之 助錢而返之 假將申 素遊歷國中 多見聞 與老人朴 日對譚纚纚千萬言

 

四月風和 荒唐舡至陸 採訪風水 撈海蔘 八月風高始歸 或八舡九舡 以至十餘舡 一舡七八十人 大舡或百餘人 出沒於椒島，助泥，吾叉，白翎之間 荒唐者 何也 謂其可疑也 故或曰疑舡 皆登州，萊州海島之民 悍獷閃忽 以魚爲食 以舡爲家 中國所謂魚蠻子 而禹貢之嵎夷也 船皆完緻 止必四碇 石灰塗縫 塩豬如蠟 佐以猛酒 搖頭而歌 勇敢難當 四月至者 網人也 不甚驃鷙 五月至者 泅人也 頰如削鐵 膚如純漆 仰足倒頂 潑剌劗濤 持斧下陸 斫松如泥 駕于頂骨 睥睨大踏 南瓜西瓜 恣意剔摘 必殘其根 時登鼓樓 願見將帥 獨畏將校尹聖理 俯首而遁號曰 尹將帥聖理 虎頰而齒豁 幹於事 善養其母 往者 大國移牌文 若曰 海泊至 發武士 沿海而戍 弓之劒之 屠戮罔赦 俾無遺類 於是揭牌文而耀之 過者必回避曰 皇上老爺可怕 今則過者 必溲於牌文之下 追捕武士 敢怒而不敢攻 弓抨虛弦 伈伈冉冉 踵其後也 反若衛護者然 以至八月東風乍高 往說之曰 爾何日歸 曰 某日某時 當歸 於是 修牒文報水軍營曰 某日某時追捕荒唐船 皆懸帆而遁矣 水使心知其僞 故不問 甞聞登州萊州之間 大竹，小竹，鼉磯，沙門，海牛，覺化諸島之民 皆勁悍難制 假使前所潛來者 誘諸島 舶載器械 聲言漁採 爲導而至 舡踰十艘 則千餘人矣 先掠豊川，長淵，瓮津 又一帆風 可至喬桐江華 後日之虞 容有旣乎 若大國紀綱漸弛 㐫荒頻年 則必然之勢也

 

 

 

十二日丙寅 留助泥鎭 登沙峰

 

 

1.

趙生朴生 二少年也 從余遊於海濱之沙峯 沙出海中 隨風爲山 天下之至纖潔也 高可十仞 削立無攀 爲城爲堆 爲階爲疇 或凹或衍 纈纈漾漾 風之所吹 日之所爍 衣之所撲 履之所戛 水之所掠 草之所獵 閃閃簌簌 不可方物 試以五指 搔爬山底 自下而上應指隨感 不徐不迅 流動適中 遠踰圓臬 順勢而垂 香烟映空 體態搖纖 駿馬駊騀 𩯣絲嫋娜 雨滴薄紙 冉冉其漬 萬蚕鐫葉 取次耗靑 朴生趙生 奮袂前登 余隨其後 運趺而揷 受趺如吸 遍山皆流 跡隨而泯

 

 

2.

卓立沙頂 西望大海 海背穹然 不見其涘 龍鼉噴濤 襯天無縫 一庭之中 限之以籬 籬頭相望 互謂之隣 今余與二生 立于此岸 登萊之人 立于彼 可相望而語 然一海盈盈 莫睹莫聆 隣人之面 不相知也 耳之所不聞 目之所不見 足之所不到 惟心之所馳 無遠不届 此旣知有彼 彼又知有此 海猶一籬耳 謂之睹且聆焉可也 然假令搏扶搖而上九萬里 此彼 一擧目而盡焉 則一家人耳 亦何甞論隔籬之隣哉

 

 

3.

登高望遠 益覺渺小 莾然生愁 不暇自悲 而悲彼島人 假令彈丸小地 飢饉頻年 風濤粘天 不通賑貸 當奈何 海冦窃發 便風擧帆 逃遁無地 盡被屠戮 當奈何 龍鯨鼉蜃 緣陸而卵 惡齒毒尾 噉人如蔗 當奈何 海神赫怒 波濤溢盪 渰覆村閭 一滌無遺 當奈何 海水遠移 一朝斷流 孤根高峙 嶷然見底 當奈何 波嚙島根 潏汩旣久 土石難支 隨流而圮 當奈何 客曰 島人無恙 而子先危矣 風之觸矣 山將移矣 余廼下立平地 逍遙而歸

 

 

 

4.

余東望 佛胎長山諸環海之山 而歎曰 此海中之土也 客曰 奚爲也 子試穿渠 其土如阜 天開巨浸 拓滓成山 仍與二生 入追捕之幕 進一大白澆海遊之胸

 

 

 

十三日丁卯 留助泥鎭 遊金沙寺

 

余日促行 代將醵錢於將校，軍官，執事 代將者 將校之頭領也 又若風憲，約長，座首，諸品官 爭出錢米以助行 假將割其食 爲償逋 然助泥之境 無馬可貰 遣隷於長淵府

 

遊金沙寺 散覊愁也 距鎭西北二十里 路轉林中 偉栢瓌松 遞迎馬首 折葦荒蘿 瑟然而鳴 山爲洛迦 而寺創於眞智王 世佛殿 四僧竂八觚稜 金碧炫轉熒煌 金佛坐者過丈 門皆雕象 牡丹，菡萏 四大天王 卷眉呀口 舒膝高踞 手握巨蛇 琵琶劒憧 燁然靈詭 雷公旱魃 乖龍耗鬼 山魈木魅 睢盱翕張 匝頸靴底 乞憐請哀 牟尼趺坐 舒金色臂 迦葉阿蘭 立侍于前 應眞十八 纍纍而列 稻畦之衣 壞色袒肩 鷃皺小紋 古眉被頰 口尾雙仄 若嚬而愁 頤支于膝 十指交錯 腕癯露筋 喉骨磊磊 揭諦金剛 判官羅刹 衛侍冥王 魚雅如也

 

寺有皇明行人所坐交倚 漆光黯淡 泥金花草 皴裂堇辨 摩挲久之 皇華輶軒 漢官之儀 百餘年後 猶可想也 栗谷蓬萊諸名賢 皆有詩 晉菴相公之聯曰 陰陽迭運緣何急 天地俱空與我浮 上樑文及重修記 僧譓諶撰 雖有筍蔬氣 亦開士之翹楚 僧臘八十 在於它寺云 四五月間 海中飛來之菜 如黃卷 爲肴而食 味平淡 有菽氣 採之於金沙之中 寺在海門要害之地 有僧將統僧兵二百人 分番迭守 扞禦海舶 前聞金沙斯須變幻 平地爲山 皆非也 風頭所觸 雖常濛濛 山阜遷改 不出數歲間耳 然漸逼寺際 松株所埋 已過數天 助泥之沙 掩覆良疇 亦已多 政恐它日寺與鎭 擧爲沙堆中物 沙皆淺阜低堆 不及助泥 如張素幕 如峙粉堞者也 然金沙之名藉甚 域內助泥沙峰 無有知者 此李廣，雍齒之幸不幸 僧供飯饋 我嫌其無名 以三簡酬之 設長梯 題名於極樂殿之門左

 

 

 

十四日戊辰 雨 留助泥鎭

 

老人朴曰 豊川寡婦 有子纔十七八 座首尹素豪 疆遣媒人 挑寡婦 誘以利害 寡婦許嫁 子薪而歸 寡婦泣曰 座首尹 迎我爲妾 期以某日 歸于尹也 汝其奈何 子曰 母第避之 子當有爲 母如其言 子裝母服 辮髢繞頂 低眉凝默 含態而竢 座首裝遣轎迎之 僕夫婢子 匝擁而去 時薄暮 座首大喜 促呼少女曰 汝母至也 新人多羞 汝其伴宿 我則朝日見之 新人背燈強淚 支頤而噫 女爲之傷心 促膝而說曰 箱有綿布 庫有五糓 皆母之用 僕婢羅列 各執其事 皆母之紀綱 座首之妾 榮亦至矣 願母安心 且收淚 新人益垂淚 女設衾褥 引臂就枕 願安同寢 無自悲 新人故辭焉 請益固 遂解衣而寢 事已至此 無可奈何 朝日寡婦之子 除辮髢 復男裝 毅然而坐 女則竄于衾 不敢咳 座首揚聲於戶曰 女已覺乎 新人安穩 遂厲聲曰 丈人來何遲 奚謂其新人 座首已知 其無可奈何 膝行匍匐 叩頭而謝曰 僕自知僕之罪 願無大其聲 惟命是從 遂約夜深潛歸 翌日 遣媒請昏 爲餠醪 大會賓客 禮迎寡婦之子 與其女 再拜而醮

 

距海中二百里 有二島 曰小靑大靑 大靑之中 有宮殿遺基 方花古礎 雕刻如新 春時 名花異草 芳馥映發 元順帝所創 而居其太子者也 古傳長山 中國人來居 遺址宛然 往往有畵磁碎片 霖雨旣霽 往往露銀瓮 又云 長山下 有狐足縣舊基 意者 高句麗所置

 

 

 

十五日己巳 大雨 夜大雷 留助泥鎭

 

蘇生瓦甁貯濁醪 李生栲栳貯紅柿來饋我 柿或生澁 李生曰 三寸黃柑猶自靑 杜子美 亦悶柿之生澁也 余曰 杜子之咏柑也 非柿也 李生曰 吾知夫柿猶柑也 柑猶柿也 盖李生西人 目不見柑 而柑之音 與柿之方名 相渾故也 烹■■■■■■簀爲筍 櫝鼠爲璞 此其類也 蘓生自飮一盞 勸余一盞 鄕人之盞 卽一大砂鉢爾 余堇飮其半 善飮者 至十餘砂鉢

 

往年是日 余與八九友生 爲下元會於觀軒 霜月增輝 晩菊飄馥 剪燭論襟 揮毫綴篇 酒騰頰而霞蔚 香觸鼻而絲裊 意謂年年長如此矣 安知今日 余客長山 紫瀾蹴空 白雨懸夜 山吼海喧 麐麋鰌鯢 辟易旁午 棲窟欲傾 大雷長電 駭耳怖目 屋霤無不𥑟戛 囱欞爲之閃透 蘓崔兩生 瑟縮屛息 余廼回頭指前遊如昨 驗天運之無常 翫人事之多遷 未知今宵六百里外 詩社同人 自卧其家 各聽此雨 宛想前遊 而亦及西海旅人否

 

 

 

十六日庚午 雨 留助泥鎭

 

長山之俗 婦産熱熾 則大發里中婦人汲水 若救火然 穴大匏 安於病者之頂或胸 終日竟夜 連注冷水 病良已 又纔分娩 卽痛飮冷水一大碗 永絶産病 平安咸鏡等道 亦有此俗 而孩纔墮地 倒執其脛 渰于水盆 其兒到壯 老而無病

 

黃蘖之實 圓黑如山葡萄 味至苦 衣蜜呑下 已痰喘 薥黍爲餳 調川椒末一匙 日服數次 亦已痰喘 薥黍俗所謂唐米 餳 卽黑湯也 霍亂服蝦醢汁 濕瘡 傳好酒滓

 

京中軍門哨官 有姓名一二三者 字五六 余嘗見大國職案 有蒙古人七十六者 可謂的對 果川縣霖雨山崩 暴壓人家 孩兒匍匐而出 僧取養 旣長 知文字 敎授爲生 嘗曰 我生不識父母 以書爲命 書我父母也 仍姓書 永柔縣 亦有孩 父母皆死 不知其姓 村人養之 旣長 性和順 仍錫姓曰順 今順氏 皆其裔也

 

長山 有盲之友啞也 盲將飯焉 啞注羹於飯 糅醢於醬 菜葅炙胔 各易方所 盲一進噉 蹙鼻翻眉 頓箸大駭 擧地欲嘔 啞欲說其狀 終不可得 轉身嗢噱 衣帶皆笑 而聲獨無聞 客有眼舌者 盲啞之奇 一擧而盡有之 盲爲啞賣 天下之至悲 莫如盲也 湖中有婦人 中風不遂 手無握 足無步 口無音 目只炯炯 飮啖便溲 須人而爲 凡二十年 暑日 諸少婦 浴曳置盆前 寒水淹背 泠然而感 忽謾而言曰 何其寒也 舌根便利 言談依舊 嘗曰 人來與食 閣置其餕 有猫恣噉 謂兒之偸 楚撻旣甚 明知猫食 有口莫辨 時供猫餘 亦莫之却 然則有目無言 反不如盲也

 

犬之初生 鼻端塗醋 七日皆成獵狗 獵狗逐狐 狐越狗腰 狗不能逐 川椒和飯 置於田間 雉呑生風 開口而死 王氣所在 紅靛漬磁 漢城以外 終莫能成 蟾蜍吐氣殺蛇 待其蠅集 吸而爲粮 蜴蜥見蛙 小霧小電 能生霹靂 吉更化爲蝘蜓 蠐螬化爲鰲狐 獺啖馬肉則死

 

朴定齋之爲坡州 有訟田者 見印畵則尙州印也 以其僞也斥之 西溪聞而嘆曰 爾何鹵也 州縣印頑 則納于禮曹 更鑄新印 某年 坡州火 失印 禮曹未暇鑄 以尙州印不甚頑 故姑假之

 

 

 

十七日辛未 午發助泥鎭 宿靑石里

 

馬阻泥雨 十七日朝 始至 於是促裝而發 日已午矣 人二百八十指 馬二十蹄也 老人朴 淚滿鬚 作別離語 不勝悲 行二十里 宿靑石里 一曰南倉院

 

 

 

十八日壬申 曉發 朝食法首浦 宿廣灘店

 

雨新霽 石出泥濃 日又昏墨 僕夫連聲而警曰 腕添力耶 牽者應曰 腕添力也 一樣調耶 一樣調也 好好好石也 好好好石也 壑也之聲 雜乎廣灘之鳴也 馬如飛 人益健 孫武曰 夕氣惰 此知常而不知變也 店人暝爨 星光滴于飯

 

 

 

十九日癸酉 平明發 朝食郡馬里 宿金光川

 

堠 古之長亭短亭也 今訛爲長丞 或長栍 或長性 店 酒幕也 酒與炭 方言相近 仍訛爲炭幕 至於官文 亦稱炭幕 路傍聚石 叢樹婆娑 俗謂舡王堂 此城隍祠之訛也

 

或曰 蘓定方之釣龍於白馬江 非眞龍也 以綵錦製龍 肢節蠕蜒 空其中 藏善泅水者 數十輩 使動轉伸曲 百濟人遠望之以爲眞龍也 此言近是 新羅異斯夫 伐于山國 以木造獅子 ■■誑之曰 汝若不服 卽放此獸踏殺 國人懼乃降 此其類也

 

 

 

二十日 曉發 朝食海州 宿靑丹驛店

 

朝日 抵海州西門店 店女淅米 余以飯熟爲限 獨入西門 逍遙市街 出南門外 讀晉菴相公築城之碑 仍登南樓 試一轉眸 女堞譙樓 井井不失尺寸 旭鮮烟斐 樹末知剪 官廊客館 出沒隱映 棟則眞紅 椽是淺綠 觸境明媚 獨謠泠泠 南城之右 古閣穹碑 古海州民禹命長之遺基也 癸巳 宣祖大王自義州還 駐蹕于海州 元宗大王寓於禹命長家 誕生仁祖大王

 

獨上芙蓉堂 蕭辰肅月 霜澄天朗 池如古劒 敗荷乹鳴 小島樹老 舴艋無人 欄影搖搖 看鬚堪寫 幽蒨窈凈 悵哦悄步 扁題鱗雜 刻綠塡粉 鄭礥詩曰 荷香月色可淸宵 更有何人弄玉簫 十二曲欄無夢寐 碧城秋思正迢迢 堂之西一間臨水 架板而炕之 扁曰天臨閣 又曰 照日軒 宣祖御寢也

 

 

 

二十一日乙亥 朝食靑丹驛店 宿延安

 

是行也 余詑曰朝飫酒 晝飫肉 夜飫魚 人皆瞠目曰 何謂也 曰 朝日旣出 僕吸白酒 腹溢而止 懶 牽余馬 呵氣如蒸 直撲余鼻 日旣亭午 凍氣始銷 馬脊肉碎 腐血臭薰 鞍底如瓦 透鼻欲嚔 夕旣坐店 強食暝飡 靑泥之壁 魚膏起焰 燈心拇大 腥騰惱鼻 種種腐臭 證鼻銷遣 何如爾曹 喫酒肉魚 弄口勞牙 積穢府藏

 

 

 

二十二日丙子 曉發延安 朝食碧瀾 宿開城府 大雨

 

郡鷄喔喔 星瞬月走 白霧漫漫 曠野如水 人語矇矓 如夢中讀奇書 不甚了了 而靈幻則異常也

 

朝大雨 泥行數十里 抵碧瀾 天空海曠 野逈山卓 長電一爍 大雷二轟 舖叙甚壯 不怕而莊

 

 

 

二十三日丁丑 曉發開城府 朝食長湍 宿坡州 小雨

 

遙見三角 娟妙裊娜 獨排衆山 卓然高企 如迎余歸 余擧手遙揖 旣愛且敬 晡時到臨津 津樹扶踈 藹如紫霧 江靑欲染 舟如草履 自此以往 山媚樹嫵 皆是別調變體

 

 

 

二十四日戊寅 曉發坡州 朝食碧蹄店 晡還家

 

曉天月素 星顆皆濃 滿空霜閃 輝輝爍爍 散作億萬碎星 山河林木 衣巾頰鬚 玲瓏照爛 或恐世界盡成黃金 又恐江南淘金戶 揭鍬擔畚而進

 

人謂京城白沙地 此亦三角汰之鋪之 爲之生色也 想造翁造天地時 次第團弄 手勢方熟 別揀好査滓 作水飛法 以手掏定三角樣 極意陶削 設以深靑 佇爲萬世聖王家後主山 余劇揣造翁私意甚深 嘗欲上白雲臺 榻造翁掌紋之橫縱也

 

登慕華峴 別開洞天 純是艶局 如積雨新晴 久病方蘓 快醒作噩之夢 洞曉難解之書 歸家穩卧 料理所經 或渺渺如先天 或歷歷如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