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錄
1.
余於流遷禍患之後 神精日覺昏瞀 昔之所記想 漸就茫然遺忘 顧一身窮厄已極 何足控揣 但平生所聞者 先世德行言語 遂恐泯然不傳 乃於少惺惺時 隨思隨記 若其著于碑狀者則不錄 然尙多闕遺 亦將追補 而計自此以往 亦恐愈昏忘矣 悲哉 其他所嘗聞見前輩事及文字間可記者 往古事可傳者 余所經歷可述者 並雜附于下 亂無倫類 如得寫手 可以更定 而只爲窮寂中自遣之資 非足示於人也 己巳仲秋 丹丘羈客書
2.
先祖密城君 世宗大王第十三子 母愼嬪金氏 以士族 選入後宮 墓在南陽銀城里 錄佐理勳 世祖朝 初設五衛都摠府 首以公爲都摠管 今摠府先生案 公名在首 諡章孝公 公之世 諸大君王子 鮮克令終 而公獨被榮寵 至今子孫緜緜 冠冕不絶 其必有至行醇德之所以保身名而裕後昆者 今無以得其詳 可爲悲恨 墓在廣州其自山 宅基 在水日門內南小門洞中間 宗孫微弱 爲他人所占 先王考與諸族人議償其直於所占者 還其基 告于朝而官奉祀孫 其後先考又與諸族人合力 立廟於其基
3.
雲山君 卽密城君第一子也 策中宗朝靖國勳 墓在其自山同麓
4.
廣原君 卽匡城正第二子 匡城 卽雲山君第三子 墓在南陽 後孫大純鼎至奉祀 廣原 初封守 後以先祖考貴 贈君 博洽多才藝 堪輿相數之術 無不通曉 言諸孫多驗 自卜壽葬於抱川鑄金山下雙谷 至今爲世葬之地
5.
高祖考僉正公 始離宗爵 力學登科 自此科甲不絶 五世公 嚴於宗法 辨別嫡庶 時庶派之仕於朝 爲顯官者甚多 每於祀廟時 不許同列 故諸庶多怨嫉 以是官不達 後贈贊成
6.
高祖妣鄭氏 有士風 工女事 傳以爲一日治紡絲幾一斗 製短衣十四稱云 享年幾百歲 每日早起 受諸子孫拜謁 令侍者必具飯羹 以待諸子孫及族人之送人問候者 子孫滿前 緦功之親 同在膝下 傳以爲一家盛事
7.
曾祖考事跡 備載於先祖考所撰行狀及淸陰文正金公所撰碑銘 嘗聞于先祖妣 以爲公筆法極敏妙 一濡筆書十數札 墨未乾云 所著詩文 亦多可傳 而昏朝獄事屢起 辭連於季祖考生員公 庶族之在家者 悉焚家中文書而混燒之 故今不傳 可恨 晩年憤世 托麯糵而沉冥 或肆言不諱 或出遊無遠近 時玄軒申公謫春川 白沙,月沙,仙源諸公 皆屛居鄕里 公或匹馬徑造 相對怡然 有時流涕慷慨云 玄軒集有所贈詩 時爾瞻之妻 於公爲再從妹 公嘗往見 謂之曰 妹之沒官爲婢 在何時耶 聞者股栗 亦以公高潔 羣凶不得加害云
8.
先祖考文貞公德行事業 至今昭在人耳目 爲世楷範 不暇一二記錄 而嘗聞諸一家 其衰老之後 神彩尙暎帶傍人 眼光淸瑩 鬚髯若神 所進食 平生日不過數合 步履甚輕利 身長亦過於中人云
9.
立朝以來 國家多故 未嘗一日安坐 今以狀碑所記觀之 出身在於廢君嗣位初年 其十餘年間 飽見世變 棲遲鄕里 仁廟改紀之後 始入經帷臺省 遭适變及丁卯虜兵 其間以暗行號牌等御史 遍廵湖嶺 又以體府從事廵邊 受湖西節於仁居變時 受嶺南節於丁丑亂後 壬午 爲賊烓所告 被執入虜庭 癸未 又爲虜人所拘 留瀋二年 乙酉 以言事竄沃州 旋移三江 孝廟恩遇敻出千古 而以虜有煩言 不得一日安於台鼎之位 雖逢時不幸 其勤勞辛苦 罕有比者矣
10.
自丙午以前 卜得白江別業 奉曾王母居焉 有除命輒辭 或不得已赴召 旅食于京 不復久留 盖公自見丁丑之變 無意於仕宦 但以主恩繾綣 未免時一就之 每與人語 自稱亡國大夫 且公以獨身無兄弟 自亂前已有深憂 奉大夫人於此矣 丙子 由水路入海澨 安過於搶攘之際 爲親深慮 計之素定者如此
11.
其在沃州時 有移配三江之命 時賊點從中用事 禍機莫測 聞金吾郞猝至旁郡 莫不驚駭 家人至於涕泣 公已就寢 仍穩睡如常 明日乃知有移配之命
12.
其以使臣 被拘於虜也 虜人詰責萬端 公辨對抗直 不少撓屈 虜人益怒 鎖舘而不通水火 公亦處之逌然
13.
祖妣尹氏 領議政承勳之女 夫人之兄珙 廢朝時竄通川 奉大夫人居謫 大夫人卒 夫人往焉 殯處火起 將延及於靈座 夫人號哭奔赴以卒 後旌門閭
14.
祖妣豐川任氏 有至行順德 早歲于歸曾王考 已有疾病 夫人輒承事無愆 先王考以獨身仕於朝 多不在家 夫人奉養曾王母 極致誠敬 平生未嘗有不如意事 先王考有媵侍數人 而家庭無雜言 視其出有恩意
15.
嘗言人家鮮不以勤儉而興 逸豫而喪 每見諸孫之怠惰不勤業者 輒責之曰 汝祖考雖年高宦達之後 每公退而歸家 夜朝必危坐讀書 必有課式 課諸兒甚篤 汝諸父兒時 盖無無故閒遊之時 是以持門戶至今日 汝則將欲爲廝養乎 婦人之或怠於紡績酒食者 必戒之曰 吾少時家業益貧窶 婢僕鮮少 凡祭祀賓客朝夕之饌 皆自具焉 冬則手爲皴凍 常以年少婦女服勤爲常事 近世婦人 則罕見親執饋事者 季祖考生員公號鑪隱 少有至行 曾王考晩年病酒 或騎馬獨出 家人不知所向 公輒徒步隨之 通宵榛棘 脚爲流血 十年侍疾 衣不解帶 以此成疾 竟至夭卒 月沙甞爲考官 見公科文 大贊賞之 姜睡隱沆 亦奇公才云 後以先考官二品 贈吏曹參判 祖妣尹氏 方嚴有法度 見人不善 輒面責不少貸 夫人諸弟童土,石湖,美村諸公 敬事之如嚴父 長兄早卒 宗孫幼弱 夫人益之以己所分得田民 俾得供祭祀
16.
伯父嘗敎余曰 爾生父參判 自兒時有至行 七歲 吾先妣得産後病阽危 爾父晝夜不離側 扶將救護 不異年長之人 目不交睫 凡十數日 其時一家諸長老 皆稱歎不已
17.
申尙書丈嘗云 曾在先朝 朝廷無異議 尊先公推誠待人 士樂爲交 一時儕流之相許與 誠近世罕有 吾亦仰交 且以爲師表 其氷壺之操 陽春之和 蘭馥郁郁襲人 至今思之 有淚盈睫 今世安得如此人來 尙記中秋月夜會飮於政府蓮堂也 掌樂正某人 亦擕數樂來 極與團欒 公曰 今日之遊 樂矣 念吾親必未眠 君輩盍與我擕此樂以進 以助吾親一時之歡耶 座中皆諾 遂連轡張樂 往終南舊宅 大夫人果未就寢 聞此事而甚悅 略具酒饌 以待吾輩 此事今何可見於人耶 不但傳爲一時勝事 尊先公悅親之誠 隨處可見如此云
18.
公平生無居第 常借空宅以居 故歲必三四遷 多有窘迫難堪之事 處之晏然 不以經意 破鞍羸馬 人或有言之者 亦不介意 凶歲則多有闕食之時 被服與寒士無異 晩年屛居於西河 屋僅庇風雨 食不過蔬糲 亦怡然自樂 常敎曰 咬得苦菜而不厭 是爲士家風
19.
常敎曰 士之處世 當如閨中處子 不可有一不潔己事 又曰 人子當以父母之心爲心 此意不可頃刻忘忽
20.
有一大家初無子 以兄弟之子爲後 其後生子 反以爲後者爲次子 以己子奉祀 公在諫職論正之 有人惑婢妾 其妾多不利於嫡子與孫 憲官聞而治其妾 其孫有與知之跡 公極非其人曰 君有一毫干涉之事 是卽不是父母之意 父母所愛 雖犬馬必愛之 彼女雖無道 固當積誠意以化 不可如是作事 重傷老人之心 其人慚沮
21.
先叔父西河公 兒時好讀書 不待勸課 七歲時 方讀書 有新恩及第人 具倡樂來謁于先王考者 公背坐讀書 終不顧見
22.
自甲午至己亥 連遭所後父母喪及先王考喪 七年居憂 飮食起居 未嘗少變 但於哭泣之餘 講禮讀書而已
23.
嘗曰 東坡得罪程門 且朱子以爲若得志 其弊甚於荊公 然世人則不知長處而忽之 甚可笑也 觀其平生出處 少有不合 輒求出外 脫然若翔鳳之不可籠 未嘗一日安於朝 可謂有士大夫風節
24.
余嘗侍坐 賜問曰 從古君子之見幾保身 終有令譽者 當以誰爲首 余率口而應曰 當以二疏爲首 公曰 然 我本非有意於仕宦者 特牽連拘縶 以至于今 回顧初心 誠可恨也 見今爾兄弟並顯 吾家盛滿 極矣 此正爲見幾之時矣 我志已决 汝輩常不忘此一着也 未幾 公遘疾 嗚呼慟哉
25.
戶曹吏咸姓人 僞造公文 盜官布六七百疋 公判戶曹時 覺而抵之罪 移刑部 斃於杖下 公疾革時 問曰 咸吏之死 人無以爲寃乎 盖病劇 已覺其不能起 點檢平生行事 惟此事恐或有未盡者也 余曾貳刑部 考其文案 其僞造極分明 同事者亦承欵 此於情法 無可免之理矣 然公猶不忘於惟幾之時 其惻怛之仁 未嘗枉害一人 亦可見矣
26.
公嘗遊東海 見安邊鶴浦之勝 遂卜居於黃龍山中 築室將往居焉 又於海州結城傍 又卜一區 欲居焉 盖未嘗一日忘退休也
27.
高祖考季弟察訪公 早卒無后 以後事托於先王考 王考別廟而祀之 其夫人某氏 寡居以來 素食終身 家中老庶族及老婢僕 嘗稱以爲素夫人云
28.
外曾祖考秋浦公 少以儷語鳴世 其魏野謝畵幽居表 乃十八歲時所作云 至今膾炙人口
29.
壬辰後力斥和議事 見牛溪集 爲黃芝川作檄文曰 奸臣首倡幸蜀 國忠之頭可懸 廟堂力主和金 秦檜之肉足食 筆力可謂森嚴矣
30.
外先祖莊武公衡 以武將歷事成中兩朝 南征倭北伐胡 累有功 官至判書 其征倭時 登建節臺 有詩曰 建節高臺起大風 海雲初捲日輪紅 倚天撫劍頻回首 馬島彈丸指顧中 老而退居江華燕尾亭 日炒豆數升 招村兒以食之 使之移稚松 種于海岸幾十數里 人問曰 種此辛勤欲何用 公曰 國家七十年後 當得力於此 其後壬辰之亂 倡義軍入江華 斫此松造船云
31.
余所後外王考久堂朴公 以誠孝聞於世 朝廷旌其閭 公於仁祖朝 製進月課 反哺烏詩曰 士有親在堂 貧無甘旨具 微禽亦感人 淚落林烏哺 仁祖下問曰 此人有親耶 仍命賜米布 其誠意之感如此
32.
公兒時出遊江頭 有一宰相方謫去 親賓送江上 仍招公上船 問其年曰 我亦前壬子生 令公作詩以別之 公卽成曰 前後生同壬子年 去留心事此離筵 天無竟日雷霆怒 莫恨潮州路八千 公時年可八九歲耳 倉卒詞致之圓熟若成人 人以是期其遠大
33.
余於童騃之時 雖及承事 亦何能窺見公德行之一二 尙記公於城西宅 爲大夫人 頻設宴席 聚會親屬及親賓 自着彩衣舞蹈於前 或跪吮大夫人乳 或自歌而侑酌 歡愛之誠 至使童孩油然生孝悌之心 其後亦見公於宿外時 早起招侍婢 問候大夫人安否 待大夫人起寢 卽入省 每於食時 必入侍坐 監盤饍以進 每出入 必入告 終始不替
34.
一日 拜公於江上宅中 門外新構一草堂 極樸陋 公處其中 見其糊窻紙逆連 卽命改之 仍擧古語以訓侍子弟 其時余不記爲何語 到今思之 此朱子却不是理 黃直卿自欺之端之語也 其克謹細物如此
35.
公與金柏谷,子公,得臣相友善 到老不衰 其遊若弟兄焉 子公疎闊不曉世事 世以爲笑資 公獨愛其如此而能文 子公亦視公如蓍龜 每歲 自槐山來 翛然相對 怡然相樂 人莫得易其交也
36.
內舅參議黃公 亦與公爲異姓再從兄弟 一日 謂余曰 吾見朴判書兄 以汝爲兒雄 余於其時 未及定祖孫之名 而公已有撫頂之愛如此
37.
完平李公元翼 平生夢兆多驗 癸酉 先王考按湖南節 去路 謁公於衿川庄 公曰 吾平生夢多驗 曾夢吾死而公爲全羅監司 來治吾喪 今公爲此官去 吾匪久當死矣 居無何 完平果卒
38.
申玄軒之從子鑑 一日來拜 玄軒公問曰 汝自何來 對曰 聞鄭弘溟自鄕來 往見而來矣 觀其文學行止 似勝於松江矣 鄭卽畸菴 松江之子也 玄軒作色責之曰 爾何言之妄也 吾於壬癸年間 爲松江從事官 方開體府於江都 乘船出海 風濤汹湧 船上不安 余等氣亦不平 下休于船樓下板屋 傳云體使招從事 余與同官進 則松江在樓船上上頭 據胡床而坐 把杯引飮 氣岸軒豁 見吾輩曰 今夕月色如晝 海波贔屓 儘一奇觀 從事輩何不與老夫共此賞 縮頸於樓底乎 仍悲咜感慨 意氣激昂 吾雖不識弘溟 必不能有如此氣槩矣
39.
白沙竄北靑 諸舊日褊裨送行 其中一人曰 相公有何罪而垂老作此行耶 吾當以一劍往斫奸人爾瞻等之頭 以洩此憤 相與泣下慷慨 鄭錦南乃曰 君過矣 君若爲此擧快則快矣 史臣書之曰 盜殺禮曹判書李爾瞻 事不光明 其人乃止 如錦南者 可謂有春秋癖矣
40.
錦溪君朴東亮 壬辰扈從時 從官幾盡分散 獨錦溪不去 兼六曹郞及內乘備局郞 幷佩六曹通符 明敏善辦事 以此受知宣廟 官至一品 年尙未四十 廢朝時 以錦溪亦在宣廟所顧托七臣中 與諸公共入獄 錦溪供辭 語及西宮 以此羣凶藉口爲一大罪於西宮 反正後用是論罪竄斥 久而放還 坐廢而終 洪鶴谷瑞鳳挽詩云 摶鵬忽失扶搖勢 病樹虛經爛漫春 世以爲名句
41.
浦渚趙公翼 以孝行聞 但性疏闊而分明於恩讐 譽之者亦以此爲任眞 先王考爲湖南伯時 公之子來陽爲龍安倅 不勝任 殿最置下考 公怒之 其後送節扇 亦却而不受 怒久不解 嘗論先王考曰 某居扶餘 樓臺亭觀 羅絡山上 僭擬義慈 公之作事 或怪駭如此 又沔川多親族 有一郡守辭去 公囑以護恤 其守以事杖其一族人 公亦大怒 極論沔守不治狀 作沔川郡守傳 以示客云 庚寅 先王考入爲上相 公方在同台 同事頗久 乃白于上曰 臣少時誤識李某 不與相能 今與同事 始知其淸忠正直 亦謝前過於先王考云
42.
潛谷金公堉 少貧甚有重名 嘗居嘉平潛谷 采薪入京 賣以資食 間市紙借人綱目 手自移寫 爲太學齋任時 每自嘉徒步入泮村 洗足偪屨 入齋議事 言論灑然 塗墨賊瞻等名於儒案云 及貴 頗營堂宇 先王考素與相善 或時諷之而不能從
43.
丁丑 虜人令我國文士 製勝戰碑文 竪於三田渡上 谿谷張公方居憂 以朝命撰出 其中有乾淸坤夷語 虜以爲以淸譏其夷 不用而用他文 其後谿谷集將刊 張判書善澂 乞序文於淸陰 淸陰序之其末曰 昭明太子有言 陶徵士白玉微瑕 乃在閒情一賦云云 盖以撰碑爲未盡也 張累請改之 淸陰不之許 仍以刊行
44.
海原尹公斗壽 被慘劾於臺官 將出城 往詣完平家 完平方以都憲 與其事 諸臺官 方會於其舍議事 忽聞尹公至 咸驚駭 且恐完平失言 公入 諸臺避壁後以聽 公乃曰 令乃論我罪至此 我不必辨 而我參廟議 欲作某事行某令而未及矣 此國家大事 不得不相托 仍相別而去 時人服其量云
45.
桐溪鄭公蘊 立節於昏朝 丁丑 在山城 上將下城 以刀剚腹不死 可謂卓然矣 甞與延平李公貴 論追崇事於上前 李公爭不得 憤詈曰 此人曾爲羅州有某事 鄭公乃徐曰臣果有是事當別論罪 今日之議 恐不干涉 鄭公性坦率 嘗爲羅州曰 古人云食君衣君 己之章服 盡自官辦 爲親設宴 載酒數石 往嶺南 凡事多類此 谿谷以暗行聞其事 歸言于朝 以副學召還 公夫人 頗有獅子吼 公憚之 謫島中十餘年 乃有一妾 歸不敢置于家 嘗爲南原府使時 置其妾於閭舍 每託以見友而出 蹔見面而入 或問公曰 公曾不畏爾瞻輩凶焰 尙何畏夫人乎 公曰 不然 賊瞻輩 殺則殺矣 此則長日侵虐 正可怕也 聞者齒冷 延平李公 言語多率易麤疎 壬辰之亂 以前參奉 赴行在 朝廷差公召募官 使之集粮餉 詣廟堂受指畫 時有一原任大臣坐睡者 公乃曰 我名位卑微 恐未辦事 願得睡大臣 則足以藉重 聞者大噱 每於上前論事 語多差謬 或有觸激 必怒罵人 崔遲川集中 論李公言語甚詳 世以此笑之 其忠誠欵欵 愛人樂善 出於天性 故能掩其小節之疎
46.
延平自儒生喜陳疏 其妾有歌者 每歌 必唱今日今日之曲 公曰 爾今日之曲 尙可已矣 妾曰 何如主公之誠惶誠恐 淸陰平生寡言笑 雖倡優雜戲 人皆絶倒者 公一不啓齒 有一新恩家設聞喜宴 時優人朴男者以獻戲名世 其家謂男曰 今日淸陰相公當赴宴 汝能作極可笑之事 得其一笑 當厚賞之 淸陰旣赴宴 男陳雜戲 淸陰一不顧見 男乃卷一紙如上疏 兩手擎之 徐步而進曰 生員李貴呈疏 仍跪而展紙 讀曰 生員臣李 誠惶誠恐 頓首頓首 滿座皆絶倒 淸陰亦不覺失笑云
47.
澤堂李公植 初出身時 筮其立身行己 得澤風大過 仍名其堂曰澤風 堂制 像其卦 中一間 作房壁以實之 前後二間虛之 堂前鑿小池 池中樹一柳 以爲澤滅木楊生稊之象云 自此身事 一以其卦大象爲準則 集中有辭堂文 盖其尊信如此 頃年 贈官賜諡致祭 余掌撰祭文 有曰澤風之象 奉若神明 乃實事也 其㣧松磵公 亦筮得泰之二爻 平生言議 以朋亡爲主 論救民革弊之政 必曰用馮河 每與人論其先事 卽亹亹不已 尊之以大賢地位 又言自大過轉變爲泰之道 其言覼縷 人之初聞者 皆聽瑩 藥泉南相國九萬丈嘗曰 初聞季周之言 殆非世間言語 久久聞之 察其誠意 有足感人者矣 公有至行於其喪中 始知其先公爲人出於凡常 與兄弟日夜追記其行事 以爲我有賢父而生時不及知 吾等罪人也 悔痛刻責 俱成心恙 其伯兄修撰 不勝喪而歿 公則抱疾十餘年 我外王考久堂朴公 憐其善而有病 使讀心經求治心之法 自此病少已 仍出世路仕宦 余每見公 言其父兄之事 心火輒動 通面如丹 氣竭聲乏而猶不止 若公者 可謂一擧足而不敢忘父母者也
48.
松磵好服松葉 以爲可以療飢 又考國初救荒 方有松葉作末之法 請於朝 頒布其法於諸路 使之鋟刊久傳 人或笑之 民多不從 時申汾厓爲江都留守 見其令覆 稟廟堂曰 將懸板於官門乎 將於客舍乎 盖有譏笑之意 是時蝗起 食四山松葉殆盡 有人作詩曰 虫食四山松葉盡 相公何處施經綸 又有客言于公曰 松葉若可救荒 則誠好矣 某有一策 無採葉乾舂之勞 如何 公喜問之 乃曰 令飢民日出時東向吸氣 則好矣 仙家豈不以餐松吸氣 同爲良方耶 聞者絶倒
49.
崔簡易以承文提調 撰事大交隣文字 諸提調各言其不合處 殆至於全無本色 乃作詩曰 從人安字轉成蠅
50.
余先世有一旁親 記性奇異 文字一經眼不忘 能遍誦四書三經 不差一字 操筆不能成問候例札 嘗渡江 遇宰相家喪行 船上遍看其挽詞百餘幅 其宰相乃親黨 後往其喪家 喪家失挽詞所謄冊 乃曰吾可記 令人操筆 盡誦其詩及各人姓名職銜 後得元本 校之無差云
51.
趙判書啓遠語人曰 漢史 言凶奴以李廣爲漢之飛將軍 世果有飛人矣 昔侍昭顯世子質燕時 虜人凡出戰 必與俱使之觀戰 一日 擊杏山堡 虜其將一人縛致軍前 將戮之 其人曰 我所服盡綾段 汚之無用 汝可脫取而後刑 胡人果解綁脫其衣 其人乃奮起 奪一劍 踴身空中 飛若輕燕 以劍從人頭上斫之 幾殺十數人 氣盡而下 乃殺之 不能知其名云
52.
虜人之伐錦州衛也 徵我師赴援 我國送砲手數千 虜人每令數胡護一砲手 以爲前鋒 作雲梯薄城 先令砲手放砲 以登城上 人不能敵 城遂陷 城中人開一門 紅袍將一人 乘轎出 男女數千人 隨出向海去 盡投於海 戰伐殺戮之慘 古未有也 余再從祖都正公 以宣川府使爲營將 領軍赴徵 其家老奴鳳伊者 嘗爲余言如此 嗚呼悲哉
53.
是役也 星州砲手李士龍者在軍 胡人迫令放砲 城上人呼曰 朝鮮人 爾忘壬辰年神宗皇帝罔極之恩 今乃助賊虜害華人耶 哭聲震天 士龍不忍放砲 每放輒去丸 胡人覺之 殺於軍前 士龍含笑就戮 已而 城上 揭一金字牌 書曰朝鮮義士李士龍云 後朝廷 旌其閭復其後 嗟乎義士
54.
皇明之亡 伏節死義者甚衆 殆不可數 太祖皇帝創業垂統 必有所以致此也 如太宗之入 方正學等諸人能死義 又如建皇儲等事 庭杖而死者相繼 抗言者亦不已 皇朝此風 誠前古所罕 雖不能終救淪喪 足以扶千古之綱常矣 雖然 甲申殉國之多 亦由於崇禎皇帝死社稷之得正也 嗚吁悲矣 弘光永曆 縱不能以一旅復少康之業 若得人而任恢復之策 因天下義士之心 灑血誓天 有薪膽之意 則亦可以爲晉宋之南渡 而奔竄於嶺海之間而士大夫猶不忘黨議 兩君又不能刻苦 以至于朱氏無遺類 可勝痛哉 余每讀明季遺聞之書 未嘗不流涕也 如瞿式耜,史可法者 早進用於甲申之前 則庶可有萬一之幸耶 史之答九王書 眞令千古義士腸裂心摧也
55.
自古大國革世 而藩國之陪臣 能爲大國立節者 未之前聞 况外國乎 如丁丑年間 淸陰桐溪及斥和諸公之事 誠曠古所無 如夷齊文山 皆親北面而事殷宋者 不可與此比也 嗚呼奇矣 未知卽今天下之人 雖服左袵而拜氊裘 尙或有秉彝之天 知所以表章於後世耶
56.
易云碩果不食 其傳曰 將有復生之理也 此理誠無時可滅 目今天下盡剃頭髮服短後 如冕服冠帽團領纓子之屬 固無可用 而但爲我國而置之 是衣冠一脉 正在於吾東也 他日眞人之奠中華 文獻之徵 其在是乎
57.
我國欽敬閣 初在景福宮 宮燬之後 廢主令李冲蕫其事 建于昌慶宮西偏 久廢而其地入於萬壽殿基云 其儀軌 在於政府 大略閣中設山 山上設日月 山間有天女神女之屬 山下設耕種耘穫之狀 日朝升于東 暮沒于西 春則耕 夏則耘 秋則穫 機關設于下 以水激之矣 報漏閣 尙在東偏 而器物散落 不可復識 但有漏器漏人用之而已
58.
余庶叔敏哲氏 自幼有巧思 自鳴鐘 初來我國 萊人學其轉軸之法於倭人 傳之于京 不能詳 雖有其器 不知所用 先王考亦得一鐘而置之 叔乃於靜處 默看其機軸 盡拔釘各解而置 見者駭之 卽依舊合成 自是始覺其法云 時年僅十餘歲 其後從王考在沃州 又於冊床 上刻水道 水迂回而落器 能分五更 王考以爲老人夜長無寐 若作漏器知更數則好矣 敎以書傳璣衡渾儀兩註 輒曉解無疑 遂求竹銅作漏器 用木人 十二時持牌出 時盡則入 每時擊鐘有數 設機關以水激之 物力不給 草草未盡其能 其後隨義州府尹鄭錀往義州 鄭聞其事令造之 比沃州差備云 己酉 同春宋公以爲古制可復 告于先朝 設局於觀象監 多集工匠 七八月而成其制 作大櫃安水筒及鈴道機關於其中 其櫃之南頭 安渾儀六合三辰之屬 一依古法環數 略以意增損之 日月各有環 中不設衡 而用紙畫山海爲地 平繫于中 從水筒設機 結之於南北二極軸中 以其力運環 而天日月各遲速如法 又於櫃之西壁 作一龕立木人 人傍置鐘 每時至 木人擊鐘有數 持牌木人 則前者入而後者出 時刻遲速 校之日晷不差 水則櫃上安一器 自此替入于筒中 內外機關之運動 皆用一水之力 造進 先王嘉之 命除職 賞給優厚 其後亦頻頻召入 使治其傾毁者 近日此器久廢 戊辰 筵臣請修之 上命遞叔寧遠守而修治 比前尤備 而病甚不能盡其思云 上於煕政堂南 修一閣 名以齊政 置此器 國家若欲修曆象之政 則於報漏舊閣 仍閣而安器械 則可以盡其才而傳永久矣 今年益衰而病益痼 惜哉 又嘗制水車 緩流止水則用人力 急流自激 亦可用備旱 而世不能用其制自創 與倭國所出輪車之制 異矣
59.
小學善行篇 李文靖治居第 或言其隘 公曰 居第當傳子孫 此爲宰輔廳事 誠狹 爲大祝奉禮廳事 則已寬矣 註云 大祝 子孫祭先時爲大祝云云 非是自警篇云 富韓公之父貧甚 客呂文穆蒙正門下 一日 白公曰 某兒子十許歲 欲令入書院 事廷評大祝 公許之 見而驚曰 此兒他日名位與吾相似云云 然則大祝 宋時宰輔子例補之職歟 未有他考
60.
數年前 我國价川人曹禮男者 病風 忽逃入彼國 彼人執而出送 其咨文云 問其名 自稱介親城人左聶那蜜 盖其人不通漢淸兩語 只以我言答之 淸人以漢音飜譯也 謂川爲親 而以曹爲左 以禮爲聶 以男伊爲那蜜 考四聲老乞大等冊 正然 以此推之 前史夷狄之名 多字數音聱牙而無義者 正類此 以中國音飜譯之故也 余於其時 兼漢學敎授試譯官等 月講書 出朝鮮介親城人左聶那蜜越江入來 使讀之 諸譯不能曉 其業不專 可知矣
61.
北道官妓逸仙者 始無節行 一與太守之子情好 遂矢死守節 及太守之子在京而歿 逸仙奔哭終喪 仍守家不歸以終身 其始守節也 官人威迫萬端 終不移 此與河間女 正相反矣 豈女子之感結於男子者 亦如豫子之於智氏者耶 論其類則不異矣 其後復其家云
62.
燕行過路 有祖大壽牌樓 石役極宏麗云 祖卽明名將祖承訓之孫而兵敗降虜者 申汾厓以使赴燕 題其柱曰 征遼第宅半頹零 門巷蕭條草樹平 等是男兒終有死 李陵何事誤家聲
63.
史記刺客傳 贊曰 世言荊軻其稱太子丹之命 天雨粟馬生角 世皆以稱字作稱道之稱而讀之 殊無意義當讀以稱足稱當之稱 言世人或以爲使軻能稱成丹命 其難如粟角 此言則太過 又言軻嘗刺傷秦王 此言則非也 公孫季功之言 爲可信也云爾
64.
宜拙南尙書二星 嘗謫白川 公嗜飮 謫居亦不輟 其族鄭姓在朝者能談命 貽公書曰 聞叔杯觴不止 今歲運數亦厄 何不自愼 公以詩答之曰 萬事懶從詹尹卜 一生常恨楚臣醒 人以爲警切
65.
鄭相太和 有宰相度 先考嘗退朝曰 見鄭公坐於朝班 雖未知才識事業之果如何 而氣像儼然 足以儀表百僚 亦一時偉人也
66.
余於六歲時 以家中有故 往在於庶從祖姑尹氏爲崔寧越魯詹妾之家 其家南 卽崔本家 崔已歿 崔之夫人 獨在其家 爲夫人設宴以娛之 鄭相以夫人之姪來會 余爲觀其宴樂 雜於諸兒小中 立於筵外 鄭公望見良久 使人招之 仍問姓名世系 使之坐傍 罷去時 仍率而往 其後每歲封節扇以送 及余纔勝冠 公已卒 余初出身 鄭美叔濟先言曰 吾見判書叔 卽鄭相載嵩 以爲先公每稱李副學家第三兒 今出身者是也 吾欲一見云 余曰 鄭公若以我受知遇於先相公而欲見之 則當自來見之 何可使君邀我 美叔笑而去
67.
辛酉 通信使自日本還 言倭人有木楨榦者 能好學讀書 居喪用家禮 隣近或化之 評論古今人物 我國則以退溪先生爲首云 盖似購見文集於商譯輩矣 外夷中或有如此之人 可奇
68.
世傳太白山潢池傍 有國祖陵墓 人莫識其處 今三陟府西南蘆谷 稱以國祖陵守護者 非也 此與潢池稍遠 此或輿地勝覽所載穆祖皇考妣陵者耶 亦未有考證云 仁祖朝 有上番軍 自言能知潢池陵墓者 遣禮官尋之 竟不得 卽今遺老已盡 尤未易可尋 而或云峽民獰悍 憚於官吏往來及守護 不無傳識之處而終不明言 未知其果然否也 詩云 緜緜瓜瓞 自土沮漆 此地卽國祖所嘗居而爲萬歲之葬者也 何異於周之漆沮也 而今不得識其所 可勝恨哉 余亦王室之裔 尤不勝愴恨也
69.
原州南面丁持平時翰之外祖李誠立墓在某山 頃年 其家遷其墓 開土得一誌石與銅甁 其誌石云 高麗王子 國亡出走 落髮居法泉寺 侍臣數人從之死 葬此云 其家仍還埋其石 麗亡未知有此事否 不出史牒 未可憑信 然其石必尙在土中 問其處而見之 則可驗矣
70.
東陽尉申公翊聖 以名父之子 少以詞華氣槩稱 丁丑後 退居漢上白雲樓以終 亦一佳公子矣 余內外王考 俱與相善 外王考罹禍後 撫恤諸孤 經紀其家事 有古人風云
71.
東陽嘗曰 兒時聞宋經略出來 出觀於慕華舘 經略衣紅袍乘八人轎 李都督如松以下 跪迎于道傍 經略不下轎而過去 都督自牽其馬鞚 隨後步行 良久而乘馬 中國文武官體貌逈隔 如此云
72.
自古計田 皆以畒 三十四步爲一畒 獨我國以結負 結負之法 亦以尺計之 而又準畒所收 以作結法 名雖殊而其實則同 凡田分六等 六等皆各有尺 尺隨等漸長 該等田畓 各以其尺量之 而煩亂不簡 故量田時 通以一等尺量之 二等以下 以筭除之 令各邑書員輩學習 而其法又與遵守冊 戶曹所置量田式 所載者異 至於把束多差 取簡便而不用舊法故也 盖遵守法 則各等定其法數 乘之於尺數 俗法則有潤除之稱 自古筭書 無潤之名 觀其下筭 則乃留頭乘法也 詳論於田筭撮要
73.
詩書事相見者頗有之 書云 公作鴟鴞之詩 詩有其詩 書云 率其旅若林 詩云 其會如林 書云 公劉肇基王迹 詩云公劉實始剪商 書云月之從星 卽以風雨 詩云月離于畢 俾滂沱矣
74.
古人之不喜爭端 是無我之公 朋黨之成 實由爭端 是極可戒處也 如作銘名 以訂頑砭愚 何關於他人 程子猶以爲起爭端而請改 徂徠之慶曆詩 是誠辨白黑別是非底言 范富至目怪鬼而謂壞天下事 韓公知歐陽之認易繫非孔文而終不問之 程子與邵子同居洛 極親厚而不論象數 是亦惡爭端也
75.
明末小說之盛行 亦一世變 如三國演義,西遊記,水滸傳等書 最爲大家 其役心運智於虛無眩幻之間者 可謂極勞矣 世傳作三國演義者 病喑而死云 誠不無此理 其誣諸葛以恠神者 亦足受此罪矣 至於水滸 則極形容羣盜猖獗橫行之狀 故明末流賊悉效此 其標立名稱 以闖天王之類 卽梁山泊玉麒麟九文龍之遺法 其弊已明著矣 近聞淸人發令禁小說云 果然則此必有所懲者而然矣 其他淫暬荒怪之作 愈出愈奇 足以亂天下風俗耳
76.
孟子所引書 多與本文異 或舊本如孟子所引 而中間傳誦之差 篆隷之訛耶 未可知也
77.
孔子曰 作易者 其有憂患乎 箕子當殷亂而演九疇 文王被幽拘而作周易 孔子知道窮而著春秋 是皆有大憂患也 彼聖人固懷此至寶 不於平時發之 而必出於憂患之後 何也 盖知其無可爲也 旣知其無可爲也 則垂空言著明訓之外 誠無以利天下萬世者矣 若衆人則不然 平時旣無其寶 以外患作他山之石 始可以琢磨成玉矣 憂患者 其聖人之不幸 而衆人之幸乎
78.
淸陰之在山城裂降書痛哭也 請斬主和人之言 不絶于口 及事定 與遲川同在瀋舘 歡然如平生 相與唱酬 是時 先王考亦同縶一舘 乃作詩曰 二老經權各爲公 擎天大節濟時功 如今爛漫同歸地 俱是南冠白首翁
79.
追崇議作 朝廷言論各異 其爭辨是非 力相詆排 自傍人觀之 若水火仇敵 罪罰相繼 亦不相救 及禮成之後 依舊同寅故舊 不失交情 前輩處心如此
80.
風水之說 上世所無 古人則大事必卜 詩之卜云其吉 書之卜食洛 皆卜定都 以此見之 葬地之卜 亦可推也 自韓信行營高敞地 已有擇地之意 其後數百年 未聞有爲風水之論者 至郭景純 始作葬經 自是漸盛云 及至近世 則欲專以人家禍福壽夭 責之於葬地 若是則所謂命者 反不在於天 而福善禍淫之理 又不係於天 威福之權 專在於地 此豈理也哉 或云萬物同歸于土 土何有美惡之殊 古人葬中野 未聞有以此生禍者 此則矯枉過直之論也 先儒豈不言彼安此安之理乎 人死 知覺運用之氣散 骨肉精血之屬朽 固無可以禍福後人者 然一理一氣 未嘗間斷 祖考之氣 卽子孫之氣 祖考之體魄安 而後不但可安於生人之心 亦可保康寧壽考之福 庸可謂無此理乎 雖然 得巒頭理氣之吉而受福者難 有水泉螻蟻之災而生禍則易 大凡天地之間 吉少凶多 吉凶悔吝 吉一而已 如後世人主以金繩玉牒 封泰山禪梁父 未必獲其應 近日俗巫拾穢骨 書人名埋室隅 其法極粗疎 乃能病人殺人 百不失一 獲福之難 生禍之易 其類是歟
81.
晦翁云 於寧宗朝在講筵時 論嫡孫承重之服 借看儀禮 不能分曉 不免以禮律爲證 歸家檢註疏 分明說云云 此亦講學不熟之咎 噫 禮之難究 有如是夫 嘗看退溪集 入朝時 當內喪 論以嫂叔之服 及聞奇明彦之論而覺其非 夫以朱子退陶之學 當大事 尙有未盡之恨 况平居不窺一卷禮書 遽當吉凶之變者 其何以措之乎 此則固不足言 而三千三百 浩浩洋洋 雖大賢大儒 容有未盡合者 自宋濮議以來 論禮異同者相攻擊如仇讐 至欲加之以罪 吁其甚矣 世或謂自周孔以後 學問文章 判爲二歧 如農工之不相通 盖漢唐諸子能文而不知道 因以爲皆然 此固人自二之 其理豈自判哉 自古文士 好論文章高下 而其取舍或偏 未有定論 及朱夫子出而其論甚公 其識最明 其進韓抑柳 取歐曾非王蘇 豈一偏之見哉 况註韓文楚辭 欲取漢魏以來詩 以至陶郭之作 以爲三百篇羽翼者 自是千古絶識 豈可謂學問者不知文章耶 李漢謂文者貫道之器 朱子云文從道出 豈有文反貫道之理乎 後世論文者 大抵多與李漢比矣
82.
平生不喜柳文 得朱子之說而尤信所見 其長篇 氣短而語急 其短文 頗有好者 盖精悍雄强 摸擬酷肖則罕倫 而大抵無一唱三嘆之意
83.
古者 大事必卜 如人欲知身命 必當卜之 若漢時司馬季主,嚴君平之屬 只以卜筮論吉凶 命課之術 未知起於何時 而東坡云 退之命在磨蝎 我身在磨蝎 一生坎坷相等 章得象云 命有三合 必入二府 如此者甚多 朱子亦云南軒謂我命官多祿少 平日辭官文字甚多 又謂談命有驗者 是精力强 又云神殺之類 只是五行旺衰之氣 推亦有此理 後人太拘忌 此則似指土地方位神殺 而命課可通看耳 然則朱夫子亦不以爲虛妄矣 盖嘗論之 天地間 自有氣數 大而國家不能免焉 如卜世三十之屬 是已 小而零瑣 器物有成形 則亦當有氣數 况人受天地五行之氣以生 安可謂之無氣數耶 傅奕所謂長平南陽 是係一國一鄕之氣數耳 今夫人之生也 有日有時 其支干 有虛旺生克 其必有吉凶也審矣 至於神殺之屬 只是受制者爲凶 旺相者爲吉 假托名象 特以愚弄人耳 今之爲術者 皆淺近鹵莽 未見有精力强者 而世之迷惑者 恃若蓍龜 此殊可笑 不可以如此而幷其理而誣之也 然爲國家者 有祈天永命之道 衆人有惠廸吉之理 眞不可委之於命而肆然暴棄 聖人之罕言命 良以是也 或曰 人之生也 造物者必吉此而凶彼 一一用意於賦生之初耶 曰 造物者苟先有此意 則不公而私也 松栢之貫四時 朝菌之不一夕 特其所受有堅脆剛柔之不等 造物寧有厚薄乎 譬如人唾乎地 出其口者 大者如珠 小者如屑 高者遠揚 低者近墜 是豈其人一一用意爲哉
84.
封建 卽古聖人公天下之大端而自然之理也 盖天下之大 非一人所獨治 有土之尊 非一人所獨享 故瓜分繡錯 犬牙相制 上以固根本之勢 下以分字牧之憂 非苟然而已 三代聖王 因襲而不廢 豈其迫於勢而不得已 非其意而强爲之哉 柳子厚以爲勢也 非聖人意也 其論峭悍强力 當時雖有好議論如昌黎者 識理不明 莫有難之者 至宋胡明仲輩 追駁其非 而朱夫子亦以爲太過 盖與柳氏之議 而特咎其爲言也不審 而立論也有偏耳 封建之革 自秦斯始 其言但曰後屬疏遠 相攻擊如仇讐 周天子不能禁之 是據其已然之跡而慮其方來也 未嘗以私意追探古人之心 詆毁其制作之始 如子厚之語也 賈生亦以爲樹國固必相疑之勢 是亦以尾大不掉之後弊而言 唐太宗時 有封建之議 諸學士只依違不决 亦未聞幷與封建之制而黜之也 今子厚以眇然之身 出於千載之後 乃敢肆然爲秦斯之所不敢道者 彼誠有凌三五駕湯武之意 使之遇始皇如李斯 必不止於罷封建焚詩書而已也 唐之斥而不復 非甚也 幸也 其意固欲與三古聖王相頡頏 况世之中主與具臣乎 苟進而任之 必將變國家制度 亂天下蒼生 唐之亡 已不待昭宣也 若封建之議 折衷羣言 觀其會通 已有朱子定論 今不可贅說 而所可恨者 當時門人 無能聲柳氏侮聖之罪 以叩於函丈之席 得其鈇鉞之嚴 筆之書而傳諸後也 蘇子瞻以爲武王非聖人 夫子極言之 至曰使坡當國 其弊甚於安石 以此推之 吾知夫子必以柳氏爲罪浮於斯矣
85.
語類云 夏商井田法簡 不似周法繁碎 夏商之制 只見於孟子 有曰夏后氏五十而貢 殷人七十而助 集註 以爲商人始爲井田 以六百三十畒 畫爲九區 區七十畒 八家各授一區 借力助耕公田 此必有所考據也 我國平壤有箕子田遺址 國人號爲井田 但見其溝塍凸凹 莫識其制 宣祖朝 參議韓伯謙往見之 始以爲殷人七十而助 此其遺制 箕子雖受周封 禮與法 遵殷之故 與周井異 因依田形而作圖爲說頗詳 其文集板本 在原州鴒原山城 余諦看其圖 每七小區 爲一大區 如是者凡幾區 但不言每區爲幾畒 以朱子說推之 必是七十畒 舊法二十四步爲一畒 未知殷亦用此法也 我國旣不知畒法 又未知當量用何尺 或云當用周尺 周旣非殷 亦未敢以爲然 律度量衡 出於黃帝堯舜 未知殷周同用一尺而亦合鍾律否 况今周尺 亦無可準信 恐難審量其畒矣 其助法九一之制 則自朱子時已云不可考 而今箕田之形 與集註所記殊異 語類所稱法簡者 無乃以只有助耕無通力之作 計畒之收而爲簡耶 南宋寄在江南 殷周舊墟 已不可得見 况箕封一隅之舊田 夫子必無聞矣 當時有以若此圖者示夫子 必有據此而追究者也殷周之亡 今已千有餘年 雖中國文物之所在 其跡蕩然 無一存者 此田能宛然獨存於海外偏域 異日中國有王者作 必來取法 豈天意憗遺若碩果不食之象歟 嗚呼 可及見否 北宋時 詔高麗進六經古文 盖疑其有秦火前古文也 古經雖不可得 惜乎麗人無以此田爲言者 其時若令中國知之 必能來審田形 究得遺制 縱不能行其法於天下 亦可收入於經傳集註 久傳于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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