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통감절요 - 전문 본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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통감절요 - 전문

건방진방랑자 2022. 5. 21.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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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節要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一

 

周紀

 

 

 

威烈王在位二十四年.

戊寅二十三年.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爲諸侯.

溫公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 禮莫大於分, 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臣是也.何謂名? 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 兆民之衆, 受制於一人, 雖有絶倫之力, 高世之智, 莫不奔走而服役者, 豈非以禮爲之紀綱哉!是故天子統三公, 三公率諸侯, 諸侯制卿大夫, 卿大夫治士庶人, 貴以臨賤, 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 根本之制支葉, 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 支葉之庇本根, 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也.文王序易, 以乾坤爲首.孔子繫之曰: “天尊地卑, 乾坤定矣.卑高以陳, 貴賤位矣.” 言君臣之位猶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諸侯, 尊周室, 王人雖微, 序於諸侯之上, 以是見聖人於君臣之際, 未嘗不惓惓也.非有桀紂之暴, 武之仁, 人歸之, 天命之, 君臣之分, 當守節伏死而已矣.故曰禮莫大於分也.夫禮, 辨貴賤, 序親踈, 裁羣物, 制庶事, 非名不著, 非器不形名以命之, 器以別之, 然後上下粲然有倫, 此禮之大經也.名器旣亡, 則禮安得獨在哉!昔仲叔于奚有功於衛, 辭邑而請繁纓, 孔子以爲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 不可以假人, 君之所司也政亡則國家從之.衛君待孔子而爲政, 孔子欲先正名, 以爲名不正則民無所措手足.夫繁纓, 小物也, 而孔子惜之正名, 細務也, 而孔子先之誠以名器旣亂則上下無以相有故也.故曰分莫大於名也.嗚呼!厲失德, 周道日衰, 綱紀散壞, 下陵上替, 諸侯專征, 大夫擅政, 禮之大體什喪七八矣, 武之祀猶緜緜相屬者, 盖以周之子孫尙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 請隧於襄王, 襄王不許曰: “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 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 叔父有地而隧, 又何請焉!” 文公於是乎懼而不敢違.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於曹, 以周之民則不衆於邾, 然歷數百年, 宗主天下, 雖以晉秦之彊不敢加兵者, 何哉?徒以名分尙存故也.至於季氏之於魯, 田常之於齊, 白公之於楚, 智伯之於晉, 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爲, 然而卒不敢者, 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 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 剖分晉國, 天子旣不能討, 又寵秩之, 使列於諸侯, 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幷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矣!或者以爲當是之時, 周室微弱, 三晉彊盛, 雖欲勿許, 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彊, 苟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 則不請於天子而自立矣.不請於天子而自立, 則爲悖逆之臣, 天下苟有桓文之君, 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於天子而天子許之, 是受天子之命而爲諸侯也, 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於諸侯, 非三晉之壞禮, 乃天子自壞之也.

, 趙簡子使尹鐸爲晉陽, 請曰: “以爲繭絲乎?抑爲保障乎?” 簡子曰: “保障哉!” 尹鐸損其戶數.簡子謂無恤曰: “晉國有難, 而無以尹鐸爲少, 無以晉陽爲遠, 必以爲歸.” 及智宣子卒, 智襄子爲政, 請地於韓康子, 康子致萬家之邑.智伯悅, 又求地於魏桓子, 桓子復與之萬家之邑.智伯又求蔡皐狼之地於趙襄子, 襄子弗與.智伯怒, 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 “吾何走乎?” 從者曰: “長子近, 且城厚完.” 襄子曰: “民罷力以完之, 又斃死以守之, 其誰與我!” 從者曰: “邯鄲之倉庫實.” 襄子曰: “浚民之膏澤以實之, 又因而殺之, 其誰與我!其晉陽乎, 先主之所屬也, 尹鐸之所寬也, 民必和矣.” 乃走晉陽.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 城不浸者三版沈竈産䵷, 民無叛意.趙襄子使張孟談潛出見二子曰: “臣聞脣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而攻趙, 趙亡則韓魏爲之次矣.” 二子乃陰與張孟談約, 爲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殺守隄之吏, 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 魏翼而擊之, 襄子將卒犯其前, 大敗智伯之衆, 遂殺智伯, 盡滅智氏之族.

溫公曰智伯之亡也, 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 而世俗莫之能辨, 通謂之賢, 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彊毅之謂才, 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 德之資也, 德者, 才之帥也.是故才德全盡謂之聖人”, 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 才勝德謂之小人” .凡取人之術, 苟不得聖人君子而與之, 與其得小人, 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爲善, 小人挾才以爲惡.挾才以爲善者, 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爲惡者, 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爲不善, 智不能周, 力不能勝, 譬之乳狗搏人, 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姦, 勇足以決其暴, 是虎而翼者也, 其爲害豈不多哉!自古昔以來, 國之亂臣, 家之敗子, 才有餘而德不足, 以至於顚覆者多矣, 豈特智伯哉!

趙襄子漆智伯之頭, 以爲飮器.智伯之臣豫讓欲爲之報仇, 乃詐爲刑人, 挾匕首, 入襄子宮中塗厠.襄子如厠心動, 索之, 獲豫讓.左右欲殺之, 襄子曰: “義士也, 吾謹避之耳.” 乃舍之.豫讓又漆身爲癩, 呑炭爲啞.行乞於市, 其妻不識也.其友識之, 爲之泣曰: “以子之才, 臣事趙孟, 必得近幸, 子乃爲所欲爲, 顧不易耶?何乃自苦如此?” 豫讓曰: “不可.旣已委質爲臣, 而又求殺之, 是二心也.凡吾所爲者, 極難耳.然所以爲此者, 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爲人臣懷二心者也.” 襄子出, 豫讓伏於橋下.襄子至橋, 馬驚索之, 得豫讓, 遂殺之.

魏斯者, 桓子之孫也, 是爲文侯.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爲師.每過段干木之廬必式.四方賢士多歸之.文侯與羣臣飮酒樂, 而天雨, 命駕將適野.左右曰: “今日飮酒樂, 天又雨, 君將安之?” 文侯曰: “吾與虞人期獵, 雖樂, 豈可無一會期哉?” 乃往, 身自罷之.文侯使樂羊伐中山, 克之以封其子擊.文侯問於羣臣曰: “我何如主?” 皆曰: “仁君.” 任座曰: “君得中山, 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 何謂仁君!” 文侯怒, 任座趨出.次問翟璜, 對曰: “仁君也.” 文侯曰: “何以知之?” 對曰: “君仁則臣直.嚮者任座之言直, 是以知之.” 文侯悅, 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 親下堂迎之, 以爲上客.

子擊出, 遭田子方於道, 下車伏謁.子方不爲禮.子擊怒, 謂子方曰: “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 子方曰: “亦貧賤者驕人耳, 富貴者安敢驕人!國君而驕人則失其國, 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失其國者未聞有以國待之者也, 失其家者未聞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貧賤者, 言不用, 行不合則納履而去耳, 安往而不得貧賤哉!” 子擊乃謝之.

文侯謂李克曰: “先生嘗有言曰:『家貧思良妻, 國亂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則璜, 二子何如?” 對曰: “居視其所親, 富視其所與, 達視其所擧, 窮視其所不爲, 貧視其所不取, 五者足以定之矣!” 文侯曰: “先生就舍, 吾之相定矣.” 李克出, 翟璜曰: “君召卜相, 果誰爲之?” 克曰: “魏成.” 璜忿然曰: “西河守吳起, 臣所進也.君內以鄴爲憂, 臣進西門豹.君欲伐中山, 臣進樂羊.中山已拔, 無使守之, 臣進先生.君之子無傅, 臣進屈侯鮒.以耳目之所睹記, 臣何負於魏成!” 克曰: “魏成食祿千鍾, 什九在外, 什一在內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 君皆師之子所進五人, 君皆臣之.子惡得與魏成比也!” 璜再拜曰: “, 鄙人也, 失對.願卒爲弟子!”

吳起者, 衛人, 仕於魯.齊人伐魯, 魯人欲以爲將, 起取齊女爲妻, 魯人疑之, 起殺妻以求將, 大破齊師.或譖之魯侯曰: “起始事曾參, 母死不奔喪, 曾參絶之今又殺妻以求爲君將., 殘忍薄行人也!且以魯國區區而有勝敵之名, 則諸侯圖魯矣.” 起恐得罪, 聞魏文侯賢, 乃往歸之.文侯問諸李克, 克曰: “起貪而好色然用兵, 司馬穰苴弗能過也.” 於是文侯以爲將, 擊秦, 拔五城.起之爲將, 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 臥不設席, 行不騎乘, 親裹贏糧, 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 起爲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 “, 卒也, 而將軍自吮其疽, 何哭爲?” 母曰: “往年吳公吮其父, 其父戰不旋踵, 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 妾不知其死所矣, 是以哭之.”

己卯二十四年.王崩, 子安王驕立.

安王在位二十六年.

庚寅十一年.田和遷齊康公於海上, 使食一城, 奉先祀.

壬辰十三年.齊田和求爲諸侯.魏文侯爲之請於王及諸侯, 王許之.

甲午十五年. 魏文侯薨, 太子擊立, 是爲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 中流顧謂吳起曰: “美哉山河之固, 此魏國之寶也!” 對曰: “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 左洞庭, 右彭蠡, 德義不修, 禹滅之.夏桀之居, 左河濟, 右泰華, 伊闕在其南, 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 湯放之.商紂之國, 左孟門, 右太行, 常山在其北, 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 武王殺之.由此觀之, 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 舟中之人皆敵國也!” 武侯曰: “.” 魏置相, 相田文.吳起不悅, 謂田文曰: “請與子論功可乎?” 田文曰: “.” 起曰: “將三軍, 使士卒樂死, 敵國不敢謀, 子孰與起?” 文曰: “不如子.” 起曰: “治百官, 親萬民, 實府庫, 子孰與起?” 文曰: “不如子.” 起曰: “守西河, 而秦兵不敢東鄕, 趙賓從, 子孰與起?” 文曰: “不如子.” 起曰: “此三者子皆出吾下, 而位加吾上, 何也?” 文曰: “主少國疑, 大臣未附, 百姓不信, 方是之時, 屬之子乎, 屬之我乎?” 起黙然良久曰: “屬之子矣!” 久之, 魏武侯疑之, 起懼誅, 遂奔楚.楚悼王素聞其賢, 至則任之爲相.起明法審令, 捐不急之官, 廢公族䟽遠者, 以撫養戰鬪之士, 要在彊兵, 破遊說之言從橫者.於是南平百越, 北却三晉, 西伐秦, 諸侯皆患楚之彊而楚之貴戚大臣多怨吳起者.

乙未十六年.初命齊大夫田和爲諸侯.

庚子二十一年.楚悼王薨.貴戚大臣作亂, 攻殺起.

壬寅二十三年.齊康公薨, 無子, 田氏遂幷齊而有之.

 

 

신하를 제대로 쓰는 법

 

甲辰二十五年. 子思言苟變於衛侯曰: “其材可將五百乘.” 公曰: “吾知其可將, 然變也嘗爲吏, 賦於民而食人二雞子, 故弗用也.” 子思曰: “夫聖人之官人, 猶匠之用木也, 取其所長, 棄其所短. 故杞梓連抱而有數尺之朽, 良工不棄. 今君處戰國之世, 選爪牙之士, 而以二卵棄干城之將, 此不可使聞於鄰國也.” 公再拜曰: “謹受敎矣!”

 

 

인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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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侯言計非是, 而羣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 “以吾觀衛, 所謂君不君, 臣不臣者也!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讚己, 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 諂莫甚焉.君闇臣諂, 以居百姓之上, 民不與也.若此不已, 國無類矣!” 子思言於衛侯曰: “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君出言自以爲是, 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自以爲是, 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君臣旣自賢矣, 而羣下同聲賢之, 賢之則順而有福, 矯之則逆而有禍, 如此則善安從生!詩曰:『具曰予聖, 誰知烏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乙巳二十六年.王崩, 子烈王喜立.趙共廢晉靖公爲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在位七年.

辛亥六年.齊威王來朝.是時周室微弱, 諸侯莫朝, 而齊獨朝之, 天下以此益賢威王.威王召卽墨大夫, 語之曰: “自子之居卽墨也, 毁言日至.吾使人視卽墨, 田野闢, 人民給, 官無事, 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萬家.召阿大夫, 語之曰: “自子守阿, 譽言日至.吾使人視阿, 田野不闢, 人民貧餒.昔日趙攻鄄, 子不救衛取薛陵, 子不知是子厚幣事吾左右以求譽也!” 是日, 烹阿大夫及左右嘗譽者.於是羣臣悚懼, 莫敢飾詐, 務盡其情, 齊國大治, 彊於天下.

壬子七年.王崩, 弟顯王扁立.

顯王在位四十八年.

己未七年.秦孝公立.是時河山以東彊國六, 泗之間小國十餘, 魏與秦接界.皆以夷狄遇秦, 擯斥之, 不得與中國之會盟.於是孝公發憤, 布德修政, 欲以彊秦.

庚申八年.孝公令國中曰: “賓客羣臣有能出奇計彊秦者, 吾且尊官, 與之分土.” 於是衛公孫鞅聞是令, 乃西入秦.因嬖臣景監以求見孝公, 說以富國彊兵之術公大悅, 與議國事.

壬戌十年.衛鞅欲變法, 秦人不悅.衛鞅言於秦孝公曰: “夫民不可與慮始, 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 成大功者不謀於衆.是以聖人苟可以彊國, 不法其故.” 甘龍曰: “不然, 緣法而治者, 吏習而民安之.” 衛鞅曰: “常人安於故俗, 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 居官守法可也, 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智者作法, 愚者制焉賢者更禮, 不肖者拘焉公曰: “.” 以衛鞅爲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令民爲什伍而相收司連坐, 告姦者, 與斬敵首同賞, 不告姦者, 與降敵同罰.有軍功者, 各以率受上爵爲私鬪者, 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 耕織致粟帛多者, 復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 擧以爲收孥.有功者顯榮, 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令旣具未布, 恐民之不信, 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 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 莫敢徙.復曰: “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 輒予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朞年, 秦民之國都, 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衛鞅曰: “法之不行, 自上犯之.太子, 君嗣也, 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 黥其師公孫賈.” 明日, 秦人皆趍令.行之十年, 秦國道不拾遺, 山無盜賊, 民勇於公戰, 怯於私鬪, 鄕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 有來言令便者.衛鞅曰: “此皆亂法之民也!” 盡遷之於邊.其後民莫敢議令.

溫公曰夫信者, 人君之大寶也.國保於民, 民保於信, 非信無以使民, 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 霸者不欺四鄰, 善爲國者不欺其民, 善爲家者不欺其親.不善者反之, 欺其鄰國, 欺其百姓, 甚者欺其兄弟, 欺其父子.上不信下, 下不信上, 上下離心, 以至於敗.所利不能藥其所傷, 所獲不能補其所亡, 豈不哀哉!昔齊桓公不背曹沫之盟, 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 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 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此四君者道非粹白, 而商君尤稱刻薄, 又處戰攻之世, 天下趍於詐力, 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 况爲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丙寅十四年.齊威王魏惠王會田於郊.惠王曰: “齊亦有寶乎?” 威王曰: “無有.” 惠王曰: “寡人國雖小, 尙有徑寸之珠, 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豈以齊大國而無寶乎?” 威王曰: “寡人之所以爲寶者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 使守南城, 則楚人不敢爲寇, 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吾臣有盼子者, 使守高唐, 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吾吏有黔夫者, 使守徐州, 則燕人祭北門, 趙人祭西門, 徙而從者七千餘家.吾臣有種首者, 使備盜賊, 則道不拾遺.此四臣者, 將照千里, 豈特十二乘哉!” 惠王有慚色.

庚午十八年.韓昭侯以申不害爲相.申不害者, 鄭之賤臣也, 學黃刑名, 以干昭侯.昭侯用爲相, 內修政敎, 外應諸侯, 十五年, 終申子之身, 國治兵强.韓昭侯有弊袴, 命藏之.侍者曰: “君亦不仁者矣, 不賜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 “吾聞明主愛一嚬一咲, 今袴豈特嚬咲哉!吾必待有功者.”

辛未十九年.秦商鞅築冀闕宮庭於咸陽, 徙都之.幷諸小鄕聚, 集爲一縣, 縣置令, 凡三十一縣.廢井田, 開阡陌.

庚辰二十八年.魏龐涓伐韓.韓請救於齊.齊威王因起兵, 使田忌田嬰田盼將之, 孫臏爲師, 以救韓, 直走魏都.龐涓聞之, 去韓而歸魏.魏大發兵, 以太子申爲將, 以禦齊師.孫子謂田忌曰: “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 齊號爲怯, 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 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乃使齊軍入魏地爲十萬竈, 明日爲五萬竈, 又明日爲二萬竈.龐涓行三日, 大喜曰: “我固知齊軍怯, 入吾地三日, 士卒亡者過半矣!” 乃棄其步軍, 與其輕銳倍日幷行逐之.孫子度其行, 暮當至馬陵, 馬陵道陿而旁多阻隘, 可伏兵, 乃斫大樹, 白而書之曰: “龐涓死此樹下!” 於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 期日暮見火擧而俱發.龐涓果夜到斫木下, 見白書, 以火燭之, 讀未畢, 萬弩俱發, 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 乃自剄.齊因乘勝大破魏師.

辛巳二十九年.秦封衛鞅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

癸未三十一年.秦孝公薨, 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 發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 復內之秦.商君與其徒之商於, 秦人攻殺之, 車裂以徇, 盡滅其家., 商君相秦, 用法嚴酷, 嘗臨渭論囚, 渭水盡赤.爲相十年, 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 商君問曰: “子觀我治秦, 孰與五羖大夫賢?” 趙良曰: “千人之諾諾, 不如一士之諤諤.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 可乎?” 商君曰: “.” 趙良曰: “五羖大夫, 荊之鄙人也, 穆公擧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 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 三置晉君, 一救荊禍.其爲相也, 勞不坐乘, 暑不張盖.五羖大夫死, 秦國男女流涕, 童子不歌謠, 舂者不相杵.今君之從政也, 陵轢公族, 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驩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 失人者崩.此數者, 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危若朝露, 而尙貪商於之富, 寵秦國之政, 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 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 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乙酉三十三年.鄒人孟軻見魏惠王, 王曰: “, 不遠千里而來, 亦有以利吾國乎?” 孟子曰: “君何必曰利, 仁義而已矣!, 孟子師子思, 嘗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 “先利之.” 孟子曰: “君子所以敎民, 亦仁義而已矣, 何必利!” 子思曰: “仁義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爲詐也, 此爲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 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 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溫公曰子思孟子之言, 一也.夫唯仁者爲知仁義之利, 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對梁王直以仁義而不及利者, 所與言之人異故也.

戊子三十六年., 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 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 說燕文公曰: “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 以趙爲之蔽也.願大王與趙從親, 天下爲一, 則燕國必無患矣.” 文公從之, 資蘇秦車馬, 以說趙肅侯曰: “當今, 山東之國莫强於趙, 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伐趙者, 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秦之攻韓魏也, 無有名山大川之限, 稍蠶食之, 魏不能支, 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中於趙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 秦成則其身富榮, 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 竊爲大王計, 莫若一韓趙爲從親以擯秦, 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 約曰:『秦攻一國, 五國各出銳師, 或撓秦, 或救之.有不如約者, 五國共伐之!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 肅侯大說, 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 以約於諸侯.於是蘇秦說韓王曰: “韓地方九百餘里, 帶甲數十萬, 天下之强弓勁弩利劒皆從韓出.今大王事秦, 秦必求宜陽成皐今玆效之, 明年又復求割地.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鄙諺曰:『寧爲雞口, 無爲牛後.以大王之賢, 挾彊韓之兵, 而有牛後之名, 竊爲大王羞之!” 韓王從其言.蘇秦說魏王曰: “大王之地方千里, 武士二十萬, 蒼頭二十萬, 奮擊二十萬, 厮徒十萬車六百乘, 騎五千匹乃聽羣臣之說, 而欲臣事秦, 願大王熟察之!” 魏王聽之.蘇秦說齊王曰: “齊四塞之國, 地方二千餘里, 帶甲數十萬, 粟如丘山.臨淄之塗, 車轂擊, 人肩摩, 連袵成帷, 揮汗成雨.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 爲與秦接境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 雖欲深入, 則恐韓魏之議其後, 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 夫不料秦之無柰齊何, 而欲西面而事之, 是羣臣之計過也.” 齊王許之.乃南說楚王曰: “, 天下之彊國也, 地方六千餘里, 帶甲百萬, 粟支十年, 此霸王之資也.楚强則秦弱, 秦强則楚弱, 其勢不兩立.故爲大王計, 莫如從親以孤秦.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 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 此兩策者相去遠矣, 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許之.於是蘇秦爲從約長, 幷相六國, 北報趙, 車騎輜重擬於王者.

己丑三十七年.秦惠王使犀首欺齊, 與共伐趙, 以敗從約, 趙肅侯讓蘇秦, 秦恐, 請使燕, 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

丙申四十四年., 四月, 秦初稱王.

丁酉四十五年.蘇秦說燕易王曰: “臣居燕不能使燕重, 而在齊則燕重.” 易王許之.乃偽得罪於燕而奔齊, 齊宣王以爲客卿.蘇秦說齊王高宮室, 大苑囿, 以明得意, 欲以敝齊而爲燕.

己亥四十七年.秦張儀免相, 相魏.欲使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復陰厚張儀益甚.

庚子四十八年.王崩, 子愼靚王立.齊田文嗣爲薛公, 號曰孟嘗君.招致諸侯遊士及有罪亡人, 皆厚遇之, 食客嘗數千人, 各自以爲孟嘗君親己, 由是孟嘗君之名重天下.

溫公曰君子之養士, 以爲民也.易曰: “聖人養賢, 以及萬民.” 夫賢者, 其德足以敦化正俗, 其才足以頓綱振紀, 其明足以燭微慮遠, 其强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 小則利一國.是以君子豐祿以富之, 隆爵以尊之養一人而及萬人者, 養賢之道也.今孟嘗君之養士也, 不恤智愚, 不擇臧否, 盜其君之祿, 以立私黨, 張虛譽, 上以侮其君, 下以蠹其民, 是奸人之雄也, 烏足尙哉!書曰: “受爲天下逋逃主萃淵藪.” 此之謂也.

愼靚王在位七年.

癸卯三年.燕同伐秦, 攻函谷關.秦人出兵逆之, 五國之師皆敗走.

甲辰四年.齊大夫與蘇秦爭寵, 刺秦殺之.張儀說魏襄王曰: “梁地四平, 無名山大川之限, 卒戍楚趙之境, 守亭障者不下十萬, 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夫諸侯之約從, 盟洹水之上, 結爲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 尙有爭錢財相殺傷, 而欲恃反覆蘇秦之餘謀, 其不可成亦明矣?” 魏王乃倍從約, 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歸, 復相秦.

乙巳五年.蘇秦弟代厲亦以遊說顯於諸侯.燕相子之與蘇代婚, 欲得燕權.蘇代使於齊而還, 燕王噲問曰: “齊王其霸乎?” 對曰: “不能.” 王曰: “何故?” 對曰: “不信其臣.” 於是燕王屬國於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 而噲老, 不聽政, 顧爲臣, 國事皆決於子之.

丙午六年.王崩, 子赧王延立.

赧王在位五十九年.

丁未元年.燕子之爲王三年, 國內大亂.齊王伐燕, 取子之醢之, 遂殺燕王噲.

己酉三年.燕人共立太子平, 是爲昭王.昭王於破燕之後, 卽位, 吊死問孤, 與百姓同甘苦, 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 “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 孤極知燕小力少, 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 以雪先王之恥, 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 得身事之!” 郭隗曰: “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馬者, 馬已死, 買其骨五百金而返.君大怒, 涓人曰:『死馬且買之, 况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 千里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 先從隗始, 况賢於隗者, 豈遠千里哉!” 於是昭王爲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於是士爭趣燕樂毅自魏往, 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爲亞卿, 任以國政.

庚戌四年.張儀說楚王曰: “夫爲從者無以異於驅羣羊而攻猛虎, 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 秦劫韓驅梁而攻楚, 則楚危矣.” 楚王許之.張儀遂之韓, 說韓王曰: “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 無異垂千勻之重於鳥卵之上, 必無幸矣.大王不事秦, 秦下甲據宜陽, 塞成皐, 則王之國分矣, 爲大王計, 莫如事秦而攻楚.” 韓王許之.張儀歸報秦王, 復使東說齊王曰: “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蔽於三晉, 地廣兵彊, 雖有百秦, 將無柰齊何.今秦楚嫁女娶婦, 爲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王入朝, 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 秦驅韓趙攻之, 雖欲事秦, 不可得也!” 齊王許之.張儀去, 西說趙王曰: “大王收率天下以擯秦, 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 今楚與秦爲昆弟之國, 而韓梁稱東藩之臣, 齊獻魚鹽之地, 此斷趙之右肩也.夫斷右肩而與人鬪, 失其黨而孤居, 求欲無危得乎!爲大王計, 莫如與秦王面約, 常爲兄弟之國.” 趙王許之.張儀乃北, 說燕王曰: “大王不事秦, 秦下甲雲中九原, 驅趙而攻燕, 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 燕王請獻常山之尾五城以和.張儀歸報, 未至咸陽, 秦惠王薨, 子武王立.武王自爲太子時, 不說張儀及卽位, 羣臣多毁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 皆畔衡, 復合從.

辛亥五年.張儀相魏一歲, .儀與蘇秦皆以縱橫之術遊諸侯, 致位富貴, 天下爭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孫衍者, 號曰犀首, 亦以談說顯名.其餘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 紛紜徧於天下, 務以辯詐相高, 不可勝紀, 而儀衍最著.

壬戌十六年.秦王約楚王, 會盟於武關, 楚王入秦, 秦人留之.

癸亥十七年.秦王聞孟嘗君之賢, 使涇陽君爲質於齊以請.孟嘗君來入秦, 秦王以爲丞相.或謂秦王曰: “孟嘗君相秦, 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 秦王乃以樓緩爲相, 囚孟嘗君, 欲殺之.孟嘗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 姬曰: “願得君狐白裘.” 孟嘗君有狐白裘, 已獻之秦王, 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爲狗盜者, 入秦藏中, 盜狐白裘以獻姬.姬乃爲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 使追之.孟嘗君至關, 關法, 雞鳴而出客, 時尙早, 追者將至, 客有善爲雞鳴者, 野雞聞之皆鳴, 孟嘗君乃得脫歸.趙王封其弟勝爲平原君.平原君好士, 食客常數千人.

乙丑十九年.楚懷王發病, 薨於秦, 楚人皆憐之, 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

丙子三十年.齊湣王旣滅宋而驕, 乃南侵楚, 西侵三晉, 欲幷二周, 爲天子.燕昭王日夜撫循其人, 乃與樂毅謀伐齊.王悉起兵, 以樂毅爲上將軍.幷將秦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國中之衆以拒之, 戰于濟西, 齊師大敗.遂進軍, 齊人大亂失度, 湣王出走.樂毅入臨淄, 取寶物祭器, 輸之於燕.燕王封樂毅爲昌國君, 遂使留徇齊城之未下者.齊王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 因爲齊相.淖齒欲與燕分齊地, 乃遂弑王於鼓里.毅聞晝邑人王蠋賢, 令軍中環晝邑三十里無入.使人請蠋, 蠋謝不往.燕人曰: “不來, 吾且屠邑!” 蠋曰: “忠臣不事二君, 烈女不更二夫.齊王不用吾諫, 故退而耕於野.國破君亡, 吾不能存, 而又欲劫之以兵吾與其不義而生, 不若死!” 遂經其頸而死.燕師乘勝長驅, 齊城皆望風奔潰.樂毅修整燕軍, 禁止侵掠, 求齊之逸民, 顯而禮之, 寬其賦斂, 除其暴令, 修其舊政, 齊民喜悅.祀桓公管仲於郊, 表賢者之閭, 封王蠋之墓.六月之間, 下齊七十餘城, 皆爲郡縣.

戊寅三十二年.齊淖齒之亂, 王孫賈從湣王, 失王之處, 其母曰: “汝朝出而晩來, 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 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 王走, 汝不知其處, 汝尙何歸焉!” 王孫賈乃攻淖齒, 殺之.於是齊亡臣相與求湣王子法章, 立以爲齊王, 保莒城以拒燕.趙王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欲之, 請易以十五城.趙王以問藺相如, 對曰: “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 曲在我矣.我與之璧而秦不與我城, 則曲在秦.臣願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 臣請完璧而歸!” 相如至秦, 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紿秦王, 復取璧, 遣使者懷歸趙, 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賢而弗誅, 禮而歸之.趙王以相如爲上大夫.

壬午三十六年.秦王會趙王於河外澠池, 王與趙王飮, 酒酣, 秦王請趙王鼓瑟, 趙王鼓之.藺相如復請秦王擊缶, 秦王不肯.相如曰: “五步之內, 臣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 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王不豫, 爲一擊缶.罷酒, 秦終不能有加於趙趙人亦盛爲之備, 秦不敢動.趙王歸國, 以藺相如爲上卿, 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 “我見相如, 必辱之!” 相如聞之, 每朝, 常稱病, 不欲爭列.出而望見, 輒引車避匿.其舍人皆以爲恥.相如曰: “子視廉將軍孰與秦王?” : “不若.” 相如曰: “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 辱其羣臣相如雖駑, 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 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 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鬪, 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爲此者, 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 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至門謝罪, 遂爲刎頸之交.是時齊地皆屬燕, 獨莒卽墨未下, 樂毅圍卽墨.卽墨大夫出戰而死.卽墨人曰: “安平之戰, 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 是多智習兵.” 因共立以爲將以拒燕.樂毅圍二邑, 三年未下.或讒之於燕昭王曰: “樂毅智謀過人, 伐齊, 呼吸之間剋七十餘城, 今不下者兩城爾, 非其力不能拔, 欲久仗兵威以服齊人, 南面而王爾.” 昭王於是置酒大會, 引言者斬之.遣國相, 立樂毅爲齊王.毅惶恐不受, 拜書, 以死自誓.由是齊人服其義, 諸侯畏其信, 莫敢復有謀者.頃之, 昭王薨, 惠王立.惠王自爲太子時, 嘗不快於樂毅.田單聞之, 乃縱反間曰: “樂毅與燕新王有隙, 畏誅而不敢歸, 以伐齊爲名, 齊人唯恐他將來, 卽墨殘矣.” 燕王已疑, 得齊反間, 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毅遂犇趙.燕將士由是憤惋不和.田單乃身操版, 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 盡散飮食饗士.令甲卒皆伏, 使老女子乘城, 約降.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 得牛千餘, 爲絳繒衣, 畫以五采龍文, 束兵刃於其角, 而灌脂束葦於其尾, 燒其端, 鑿城數十穴, 夜縱牛, 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 怒而犇燕軍.燕軍大驚, 視牛皆龍文, 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譟從之, 老弱皆擊銅器爲聲, 聲動天地.燕軍大敗走.齊人殺騎劫, 追亡逐北, 所過城邑皆叛燕, 復爲齊.齊七十餘城皆復焉.乃迎襄王於莒, 入臨淄, 封田單爲安平君.田單將攻狄, 往見魯仲連.仲連曰: “將軍攻狄, 不能下也.” 田單曰: “臣以卽墨破亡餘卒, 破萬乘之燕, 復齊之墟, 今攻狄而不下, 何也?” 上車弗謝而去, 遂攻狄.三月不克.田單乃懼.問魯仲連.仲連曰: “將軍之在卽墨, 坐則織蕢, 立則杖鍤, 爲士卒倡.當此之時, 將軍有死之心, 士卒無生之氣, 所以破燕也.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 西有淄上之娛, 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 有生之樂, 無死之心, 所以不勝也.” 田單曰: “單之有心, 先生志之矣.” 明日, 乃厲氣循城, 立於矢石之所, 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辛卯四十五年.魏人范雎亡入秦, 說秦王曰: “以秦國之大, 士卒之勇, 以治諸侯, 譬如走韓盧而搏蹇兎也, 而閉關十五年, 不敢窺兵於山東者, 是穰侯爲秦謀不忠, 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 王跽曰: “願聞失計!” 雎曰: “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 非計也.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 得寸則王之寸也, 得尺則王之尺也.今夫韓, 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 王若欲霸, 必親中國以爲天下樞, 以威楚, 趙皆附, 齊必懼矣, 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 王曰: “.” 乃以范雎爲客卿, 與謀兵事.

辛丑五十五年.秦左庶長王齕伐韓, 攻上黨拔之.上黨民走趙, 趙廉頗軍於長平, 以按據上黨民.王齕因伐趙, 趙軍數戰不勝, 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 而更怯不戰, , 數讓之.應侯又使人反間曰: “秦之所畏, 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爲將爾!廉頗易與, 且降矣!” 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 “王以名使括, 若膠柱鼓瑟.括徒能讀其父書傳, 不知合變也.” 王不聽., 趙括自少時學兵法, 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事, 奢不能難, 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 奢曰: “, 死地也, 而括易言之.趙若將括, 破趙軍者必括也.” 及括將行, 其母上書, 言括不可使.王曰: “吾已決矣!” 母曰: “卽有不稱, 妾請無隨坐!” 王許之.秦王聞括爲趙將, 乃陰使武安君爲上將而王齕爲裨將, 令軍中: “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 趙括至軍, 悉更約束, 易置軍吏, 出兵擊秦.武安君佯敗而走, 張二奇兵以劫之.趙括乘勝追造秦壁, 堅拒不得入, 奇兵絶趙軍之後, 趙軍食絶四十六日, 皆內陰相殺食.趙括自出銳卒搏戰, 秦人射殺之.趙師大敗, 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乃挾詐而盡坑殺之, 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

壬寅五十六年.秦之始伐趙也, 魏王問諸大夫, 皆以爲秦伐趙於魏便.孔斌曰: “不然.秦貪暴之國也, 勝趙, 必復他求, 吾恐於時魏受其師也.先人有言, 燕雀處堂, 子母相哺, 呴呴焉相樂也, 自以爲安.竈突炎上, 棟宇將焚, 燕雀顔不變, 不知禍之將及己也.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己, 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 三晉割地以求安, 二周折而入秦, 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 不出二十年, 天下其盡爲秦乎!”

癸卯五十七年.秦以王陵攻邯鄲, 武安君曰: “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 破秦軍必矣.” 辭疾不行乃以王齕代王陵.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 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備具者二十人與之俱, 得十九人, 餘無可取者.毛遂自薦於平原君.平原君曰: “夫賢士之處世也, 譬若錐之處囊中, 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 勝未有所聞, 是先生無所有也.” 毛遂曰: “臣乃今日請處囊中爾!使遂蚤得處囊中, 乃脫穎而出, 非特其末見而已.” 平原君乃與之俱, 十九人相與目笑之.平原君至楚, 與楚王言合從之利害, 日出而言之, 日中不決.毛遂按劒歷階而上, 謂平原君曰: “從之利害, 兩言而決爾!今日出而言, 日中不決, 何也?” 楚王怒叱曰: “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 汝何爲者也?” 遂按劒而前曰: “王之所以叱遂者, 以楚國之衆.今十步之內, 不得恃衆也!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 叱者何也?今以楚之彊, 天下弗能當.白起, 小竪子爾, 一戰而擧鄢, 再戰而燒夷陵, 三戰而辱王之先人, 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 而王弗知惡焉.合從者爲楚, 非爲趙也.” 楚王曰: “唯唯, 誠若先生之言, 謹奉社稷以從.” 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 “取雞馬之血來!” 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 “王當歃血而定從, 次者吾君, 次者遂.” 遂定從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 歃血於堂下曰: “公等碌碌, 所謂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從而歸, 至於趙曰: “勝不敢復相天下士矣!” 遂以毛遂爲上客.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二

 

周紀

赧王下

甲辰五十八年.魏王使晉鄙救趙, 秦王使謂魏王曰: “吾攻趙, 旦暮且下, 諸侯敢救者, 必移兵先擊之!” 魏王恐, 止晉鄙壁鄴, 又使將軍新垣衍, 說趙王, 欲共尊秦爲帝, 以却其兵.魯仲連聞之, 往見衍曰: “彼秦者, 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彼卽肆然而爲帝, 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 不願爲之民也!今秦, 萬乘之國也, , 亦萬乘之國也從而帝之, 秦將行天子之禮, 以號令於天下, 變易諸侯之大臣, 彼將奪其所不肖, 而與其所賢, 奪其所憎, 而與其所愛, 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 衍起再拜曰: “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不敢復言帝秦矣!” , 魏公子無忌愛人下士, 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隱士曰侯嬴, 年七十, 家貧, 爲夷門監者.公子置酒大會, 賓客坐定, 公子從車騎, 虛左, 自迎侯生.侯生至, 引坐上坐, 賓客皆驚.及秦圍趙, 趙平原君之夫人, 公子無忌之姊也, 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屬於魏, 讓公子曰: “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 以公子之高義, 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 公子數請, 魏王敕晉鄙救趙, 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 王終不聽.公子乃屬賓客, 約車騎百餘乘, 欲赴鬪以死於趙過見侯生.生曰: “公子無他端, 而欲赴秦軍, 如以肉投餒虎, 何功之有!” 公子再拜問計.生曰: “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 而如姬最幸, 力能竊之.且公子嘗爲報其父仇, 如姬欲爲公子死, 無所辭.誠一開口, 則得虎符, 奪鄙兵, 北救趙, 西却秦, 此五伯之功也.” 公子如其言, 得兵符.侯生曰: “將在外, 君令有所不受.有如鄙疑而復請之, 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力士, 可與俱, 鄙不聽, 使擊之!” 公子至鄴, 晉鄙合符, 果疑之, 擧手視公子曰: “吾擧十萬之衆, 屯於境上, 國之重任, 今單車來代之, 何如哉?” 亥袖四十斤鐵椎, 椎殺鄙, 公子下令曰: “父子俱在軍中者, 父歸, 兄弟俱在軍中者, 兄歸!獨子無兄弟者, 歸養!” 得選兵八萬人, 將之而進.王齕久圍邯鄲不拔, 諸侯來救, 數戰不利.武安君聞之曰: “王不聽吾計, 今何如矣?” 秦王聞之怒, 免武安君爲士伍, 遷之陰密.至杜郵, 使使者賜之劒, 武安君遂自殺.秦人憐之.魏公子無忌大破秦師於邯鄲下, 王齕解邯鄲圍走.公子無忌旣存趙, 遂不敢歸魏, 使將將其軍以還.秦太子之子異人, 自趙逃歸秦.太子妃曰華陽夫人, 無子夏姬生子異人.質於趙秦數伐趙, 趙不禮之, 困不得意.陽翟大賈呂不韋適邯鄲, 見之曰: “此奇貨可居!” 乃說之曰: “秦王老矣.太子愛華陽夫人, 而無子, 子之兄弟二十餘人, 子居中, 不甚見幸, 太子卽位, 子不得爭爲嗣矣.” 異人曰: “柰何?” 不韋曰: “能立適嗣者, 獨華陽夫人耳.不韋雖貧, 請以千金爲子西游, 立子爲嗣.” 異人曰: “必如君策, 秦國與子共之.” 不韋乃與五百金, 令結賓客.復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 見夫人姊, 而以獻於夫人, 因譽異人之賢, 賓客遍天下, 日夜泣, 思太子及夫人曰: “異人也以夫人爲天!” 夫人喜.不韋因使其姊說曰: “夫人愛而無子, 不以繁華時蚤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 擧以爲適, 卽色衰愛弛, 雖欲開一言, 尙可得乎!今異人賢, 而自知中子不得爲適, 誠以此時拔之, 是異人無國而有國, 夫人無子而有子也, 則終身有寵於秦矣.” 夫人以爲然, 乘間言之, 太子與夫人刻玉符, 約以爲嗣, 因請不韋傅之.不韋娶邯鄲姬絶美者與居, 知其有娠, 異人見而請之, 不韋佯怒, 旣而獻之, 期年而生子政.異人遂以爲夫人.邯鄲之圍, 趙人欲殺之, 不韋賂守者, 得脫亡赴秦軍, 遂歸.異人楚服而見夫人, 夫人曰: “吾楚人也, 當自子之.” 更名曰楚.

乙巳五十九年.秦伐韓, 取陽城負黍, 斬首四萬.伐趙, 取二十餘縣, 斬首九萬.赧王恐, 倍秦, 與諸侯約從, 欲伐秦, 秦使將軍樛攻西周, 赧王入秦, 頓首受罪, 盡獻其邑三十六, 口三萬.秦受其獻, 而歸赧王於周.是歲, 赧王崩.先是東西周分治, 赧王徙都西周, 盖以微弱不能主盟, 會武公依焉.

東周君

東周, 自考王封其弟于河南, 是爲桓公, 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 子威公立.威公卒, 子惠公立, 惠公乃封其少子於鞏以奉王, 號東周惠公.南宮氏曰: “周自武王至東周君滅而始亡, 此實錄也, 後有秉春秋之筆者, 盍從而改諸.”

丙午元年.周民東亡.秦取其寶器.遷西周公於憚狐聚.秦丞相范雎免.

丁未二年.秦伐魏, 取吳城.韓王入朝於秦.

庚戌五年., 秦昭襄王薨, 子孝文王柱立.趙公子勝卒.

辛亥六年.十月, 秦王柱卽位三日薨.子楚立, 是爲莊襄王.燕將攻齊聊城, 拔之.或譖之燕王, 燕將保聊城, 不敢歸.齊田單攻之, 歲餘不下.魯仲連乃爲書, 約之矢以射城中, 遺燕將陳利害, 燕將見書, 泣三日, 遂自殺.聊城亂, 田單克聊城., 言魯仲連於齊, 王欲爵之.仲連逃之海上曰: “吾與富貴而詘於人, 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魏安釐王問天下之高士於子順, 子順曰: “世無其人也抑可以爲次, 其魯仲連乎!” .王曰: “魯仲連彊作之者, 非體自然也.” 子順曰: “人皆作之.作之不止, 乃成君子作之不變, 習與體成, 則自然也.”

壬子七年.秦以呂不韋爲相國, 封文信侯.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秦王使相國呂不韋, 帥師滅之, 遷東周君於陽人聚, 周遂不祀.周比亡, 凡有七邑.

右周三十七王.幷東周君, 按經世書, 始武王己卯, 終東周君壬子, 該八百七十三年.

 

秦紀

莊襄王

癸丑.日食.秦伐趙, 定太原, 取三十七城.

甲寅.蒙驁帥師伐魏, 魏師數敗, 魏王患之, 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 不肯還.毛公薛公見信陵君曰: “公子所重於諸侯者, 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 一旦秦人克大梁, 夷先王之宗廟, 公子何面目立天下乎!” 語未畢, 信陵君色變, 趣駕還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 以爲上將軍.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復爲魏將, 皆遺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國之師, 敗蒙驁於河外.五月, 秦王薨, 立三年.其子政立, 封相國呂不韋, 爲文信侯, 號稱仲父.

 

後秦紀

始皇帝上, 卽王位二十五年, 幷天下卽帝位凡十二年, 壽五十.

丁巳.趙王以李牧爲將, 伐燕, 取武遂方城.李牧者, 趙之北邊良將也, 嘗居代鴈門, 備匈奴, 以便宜置吏, 市租皆輸入莫府, 爲士卒費, 日擊數牛饗士習騎射, 謹烽火, 多間諜, 爲約曰: “匈奴卽入盜, 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 匈奴每入, 烽火謹, 輒入收保不戰.如是數歲, 亦不亡失.匈奴皆以爲怯, 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 皆願一戰.於是大破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 破東胡, 單于犇走, 十餘歲不敢近趙邊.是時, 天下冠帶之國七, 而三國邊於戎狄.秦滅義渠, 始於隴西北地上郡, 築長城以拒胡.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 築長城, 自代並陰山下, 至高闕爲塞.其後燕破東胡, 却千餘里.亦築長城以拒胡.及戰國之末而匈奴始大.

庚申.衛合從以伐秦, 楚王爲從長, 而春申君用事, 取壽陵.至函谷, 秦師出, 五國之師皆敗走.楚王以咎春申君, 春申君以此益踈.

甲子.宗室大臣諫曰: “諸侯人來仕者, 皆爲其主遊間耳, 請一切逐之.” 於是大索, 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 , 且上書曰: “昔穆公求士, 西取由余於戎, 東得百里奚於宛, 迎蹇叔於宋, 求丕豹公孫支於晉, 幷國二十, 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 諸侯親服, 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 散六國之從, 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 彊公室, 杜私門.此四君者, 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 客何負於秦哉!臣聞太山不讓土壤, 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 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衆庶, 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 却賓客以業諸侯, 所謂藉寇兵, 而齎盜糧者也.” 王乃召李斯, 復其官, 除逐客之令.卒用李斯之謀, 兼天下.

戊辰.韓王納地, 請爲藩臣, 使韓非來聘.韓非者, 韓之諸公子也, 善刑名法術之學, 見韓之削弱, 數以書干韓王, 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作說難孤憤五蠹說林五十六篇, 十餘萬言.

己巳., 燕太子丹嘗質於趙, 與王善.王卽位, 丹爲質於秦, 王不禮焉.丹怒, 亡歸.

辛未.內史勝滅韓, 虜韓王安, 以其地置穎川郡.

癸酉.王翦擊趙軍, 大破之, 遂克邯鄲, 虜趙王遷.燕太子丹怨王, 欲報之, 將軍樊於期得罪, 亡之燕, 太子受而舍之.太子聞衛人荊軻之賢, 卑辭厚禮而請見之.欲使劫秦王, 反諸侯侵地.不可, 因刺殺之.軻曰: “今行而無信, 則秦未可親也.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 奉獻秦王, 秦王必說見臣, 臣乃有以報.” 乃私見樊於期曰: “聞購將軍首, 金千斤, 邑萬家, 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 秦王必喜而見臣, 臣左手把其袖, 右手揕其胸, 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 樊於期曰: “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 遂自刎.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 使工以藥焠之, 以試人, 血濡縷, 人無不立死者.乃遣入秦.

甲戌.荊軻至咸陽, 王大喜, 朝服, 設九賓而見之.荊軻奉圖以進於王, 圖窮而匕首見, 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 王驚起, 袖絶.荊軻逐王, 王環柱而走.秦法, 羣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 左右以手共搏之, 且曰: “王負劒!” 負劒, 王遂拔以擊荊軻, 斷其左股.遂體解以徇.於是益發兵伐燕, 戰於易水之西, 大破之.燕王斬丹獻王, 王復進兵攻之.王問於將軍李信曰: “吾欲取荊, 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 李信曰: “不過用二十萬.” 問王翦, 王翦曰: “非六十萬人不可.” : “王將軍老矣, 何怯也!” 遂使李信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

丙子.王賁伐魏, 魏王假降, 殺之, 遂滅魏.楚人大敗李信, 李信犇還.王翦曰: “必不得已用臣, 非六十萬人不可!” 於是將六十萬人伐楚.

戊寅.王翦虜楚王負芻, 以其地置楚郡.

己卯.王賁攻遼東, 虜燕王喜.

溫公曰燕丹不勝一朝之忿, 以犯虎狼之秦, 輕慮淺謀, 挑怨速禍, 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 罪孰大焉!而論者或謂之賢, 豈不過哉!夫爲國家者, 任官以才, 立政以禮, 懷民以仁, 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 政得其節, 百姓懷其德, 四鄰親其義.夫如是, 則國家安如磐石, 熾如焱火, 觸之者碎, 犯之者焦, 雖有彊暴之國, 尙何足畏哉!丹釋此不爲, 顧以萬乘之國, 決匹夫之怒, 逞盜賊之謀, 功隳身僇, 社稷爲墟, 不亦悲哉!夫其膝行蒲伏, 非恭也復言重諾非信也糜金散玉, 非惠也刎頸決腹, 非勇也.要之, 謀不遠而動不義, 其楚白公勝之流乎!荊軻懷其豢養之私, 不顧七族, 欲以尺八匕首, 彊燕而弱秦, 不亦愚乎!

, 齊事秦謹, 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 五國各自救, 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後齊相及賓客, 多受秦間金.勸王朝秦, 不修攻戰之備, 不助五國攻秦, 秦以故得滅五國.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三

 

後秦紀

始皇帝下

庚辰二十六年.王賁自燕南攻齊, 猝入臨淄, 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誘齊王, 約封以五百里之地, 齊王遂降, 秦遷之共, 處之松栢之間, 餓而死.

溫公曰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 然大要合從者, 六國之利也.昔先王建萬國, 親諸侯, 使之朝聘以相交, 饗宴以相樂, 會盟以相結者, 無他, 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鄕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 則秦雖彊暴, 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晉者, 楚之藩蔽楚者, 三晉之根柢形勢相資, 表裏相依.故以三晉而攻齊, 自絶其根柢也, 以齊楚而攻三晉, 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 “盜將愛我而不攻.” , 豈不悖哉!

王初幷天下, 自以爲德兼三皇, 功過五帝, 乃更號曰皇帝, 命爲” , 令爲” , 自今以來, 除諡法.朕爲始皇帝, 後世以計數, 二世三世至于萬世, 傳之無窮.” , 齊威宣之時, 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始皇幷天下, 齊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說, 以爲周得火德, 秦代周, 從所不勝, 爲水德.始改年, 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節旗皆尙黑數以六爲紀.丞相綰等言: “荊地遠, 不爲置王, 無以鎭之.請立諸子.” 始皇下其議.廷尉斯曰: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 然後屬䟽遠, 相攻擊如仇讎, 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 皆爲郡, 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 甚足易制, 天下無異意, 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 始皇曰: “天下共苦戰鬪不休, 以有侯王.賴宗廟, 天下初定, 又復立國, 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 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於是分天下爲三十六郡, 郡置守.收天下兵聚咸陽, 銷以爲鍾鐻金人十二, 重各千石, 置宮庭中.

壬午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 上鄒嶧山, 立石頌功業.上太山陽至顚, 立石頌德從陰道下, 禪於梁父.遂東遊海上, 方士徐市等上書, 請得與童男女, 入海, 求三神山不死藥, 浮江至湘山祠, 逢大風, 幾不能渡.上問: “湘君何神?” 對曰: “堯女, 舜妻.” 始皇大怒, 使伐湘山樹, 赭其山., 韓人張良, 祖以上五世相韓.韓亡, 良欲爲韓報仇.始皇東遊, 至陽武博浪沙中, 張良令力士操鐵椎狙擊始皇, 誤中副車.始皇驚, 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

丙戌三十二年.始皇巡北邊, 盧生入海還, 因奏錄圖書曰: “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遣蒙恬發兵三十萬人, 北伐匈奴.收河南地爲四十四縣.築長城, 因地形, 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 延袤萬餘里.威振匈奴.

戊子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書曰: “異時諸侯並爭, 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 法令出一, 百姓當家則力農工, 士則學習法令.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 以非當世, 惑亂黔首, 相與非法敎人聞令下, 則各以其學議之, 入則心非, 出則巷議, 誇主以爲名, 異趣以爲高, 率羣下以造謗.如此弗禁, 則主勢降乎上, 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 天下有藏詩百家語者, 皆詣守尉雜燒之.有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 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學法令者, 以吏爲師.” 制曰: “.”

己丑三十五年.使蒙恬除直道, 道九原, 抵雲陽.塹山堙谷, 千八百里數年不就.始皇以爲咸陽人多, 先王之宮庭小, 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 先作前殿阿房, 東西五百步, 南北五十丈, 上可以坐萬人, 下可以建五丈旗, 周馳爲閣道, 自殿下直抵南山, 表南山之顚以爲闕.爲複道, 自阿房渡渭, 屬之咸陽, 以象天極閣道絶漢抵營室也.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 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驪山.發北山石槨, 寫蜀荊地材, 皆至關中計宮三百, 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 以爲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驪邑, 五萬家雲陽, 皆復不事十歲.侯生盧生相與譏議始皇, 因亡去.始皇聞之, 大怒曰: “盧生等, 吾尊賜之甚厚, 今乃誹謗我!諸生在咸陽者, 吾使人廉問, 或爲妖言以亂黔首.” 於是使御史悉按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 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 皆坑之咸陽, 始皇長子扶蘇諫曰: “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 臣恐天下不安.” 始皇怒, 使扶蘇北監蒙恬軍於上郡.

辛卯三十七年., 十月, 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 少子胡亥最愛, 請從上許之.西至平原津而病., 七月, 丙寅, 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丞相斯爲上崩在外, 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 乃秘之不發喪, 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趙高乃與丞相斯, 詐爲受始皇詔, 立胡亥爲太子更爲書賜扶蘇, 數以不能闢地立功, 上書誹謗, 將軍恬不矯正, 知其謀皆賜死, 扶蘇自殺.胡亥至咸陽, 發喪襲位.九月, 葬始皇於驪山下.

二世皇帝, 在位三年, 壽二十四.

壬辰元年., 二世東行郡縣, 夏至咸陽, 謂趙高曰: “人生世間, 譬猶騁六驥過決隙也.吾欲悉耳目之所好, 窮心志之所樂, 以終吾年壽, 可乎?” 高曰: “陛下嚴法而刻刑, 盡除先帝之故臣, 更置陛下之所親信, 則高枕肆志寵樂矣.” 二世然之.乃更爲法律, 務益刻深, 大臣諸公子有罪, 輒僇死.復作阿房宮.盡徵材士五萬人屯衛咸陽., 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是時, 發閭左戍漁陽, 九百人屯大澤鄕, 廣皆爲屯長.會天大雨, 道不通, 度已失期.乃召令徒屬曰: “公等皆失期當斬且壯士不死則已, 死則擧大名耳!相寧有種乎!” 衆皆從之.乃詐稱公子扶蘇項燕, 爲壇而盟, 稱大楚勝自立爲將軍, 廣爲都尉, 入據陳.陳中父老請立涉爲楚王, 張耳陳餘曰: “秦爲無道, 暴虐百姓將軍出萬死之計, 爲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 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 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 自爲樹黨, 爲秦益敵敵多則力分, 與衆則兵强.誅暴秦, 據咸陽, 以令諸侯則帝業成矣!” 涉不聽, 自立爲王.諸郡縣苦秦法, 爭殺長吏以應涉.謁者使從東方來, 以反者聞.二世怒, 下之吏.後使者至, 上問之, 對曰: “羣盜鼠竊狗偸, 不足憂也.” 上悅.陳王以陳人武臣爲將軍, 以張耳陳餘爲左右校尉, 予卒二千人, 徇趙, 使周文西擊秦.武臣等行收兵, 得數萬人號武臣爲武信君, 下趙三十餘城.八月, 武信君自立爲趙王.九月, 沛人劉邦起兵於沛, 下相人項梁起兵於吳, 狄人田儋起兵於齊.劉邦, 字季, 爲人隆準龍顔, 左股有七十二黑子.愛人喜施, 意豁如也常有大度, 不事家人生産作業.

史記本紀曰常繇咸陽, 縱觀秦皇帝, 喟然太息曰: “嗟乎, 大丈夫當如此也!” 單父人呂公, 好相人, 見季狀貌, 因重敬之曰: “臣相人多矣, 無如季相, 願季自愛.臣有息女, 願爲箕帚妾.” 卒與劉季, 乃呂后也.秦始皇帝常曰: “東南有天子氣.” 於是因東游以猒之.季卽自疑, 亡匿, 隱於芒碭山澤巖間.呂后與人俱求, 常得之.季怪問之.呂后曰: “季所居上常有雲氣, 故從往常得季.” 沛中子弟聞之, 多欲附者.

初爲泗上亭長, 爲縣送徒驪山, 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 乃解縱所送徒曰: “公等皆去, 吾亦從此逝矣!” 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劉季被酒, 夜徑澤中, 有大蛇當徑, 季拔劒斬蛇.後人來至蛇所, 有老嫗夜哭曰: “吾子, 白帝子也, 化爲蛇, 當道今赤帝子殺之!” 嫗因忽不見.後人告劉季, 季乃心獨喜自負, 諸從者日益畏之.及陳涉起, 沛令欲以沛應之.主吏蕭何曹參曰: “君爲秦吏, 今欲背之, 率沛子弟, 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 可得數百人, 因劫衆, 衆不敢不聽.” 乃令樊噲召劉季.時劉季之衆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 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 開門迎劉季, 立以爲沛公.旗幟皆赤, 由所殺蛇者, 赤帝子故也.曹等爲收沛子弟, 得三千人, 以應諸侯.項梁者, 楚將項燕子也, 嘗殺人, 與兄子籍避仇吳中.籍少時學書, 不成, 學劒, 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 “, 足以記名姓而已!, 一人敵, 不足學學萬人敵!” 於是項梁乃敎籍兵法.籍長八尺餘, 力能扛鼎, 才器過人.會稽守殷通, 聞陳涉起, 欲發兵以應涉, 使項梁將.梁乃使籍, 拔劒斬守頭, 佩其印綬.門下大驚, 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 一府中皆慴伏, 莫敢起.梁乃擧吳中兵, 使人收下縣, 得精兵八千人.梁爲會稽守, 籍爲裨將, 徇下縣.籍是時年二十四.田儋者, 故齊王族也.自立爲齊王, 率兵東略定齊地.韓廣自立爲燕王.周市立魏公子咎爲魏王.

癸巳二年.二世數誚讓李斯: “居三公位, 如何令盜如此!” 李斯恐懼, 乃阿二世意, 以書對曰: “賢主, 必能行督責之術, 以獨斷於上, 羣臣百姓救過不給, 何變之敢圖!” 二世說, 於是行督責益嚴, 稅民深者爲明吏, 殺人衆者爲忠臣, 刑者相半於道, 而死人日成積於市秦民益駭懼思亂.趙將李良, 襲殺趙王.張耳陳餘收散兵擊良, 乃求趙後, 立趙歇爲趙王.二世益遣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陳王敗走, 其御莊賈, 殺陳王以降.陳人秦嘉兵起於郯, 聞陳王軍敗, 乃立景駒爲楚王.景駒在留, 沛公往從之.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 道遇沛公, 遂屬焉.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 沛公善之, 常用其策.良爲他人言, 皆不省.良曰: “沛公殆天授.” 故遂從不去.項梁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黥布者, 六人也, 姓英氏, 亡之江中爲羣盜, 聞項梁渡淮, 引兵屬焉.項梁衆至六七萬人, 軍下邳.進擊秦嘉景駒殺之.沛公往見梁梁予沛公卒五千人.項梁使項羽別攻襄城, 襄城堅守不下已拔, 皆坑之.梁聞陳王定死, 召諸別將會薛計事, 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 年七十, 素居家, 好奇計, 往說項梁曰: “陳勝首事, 不立楚後而自立, 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 楚蜂起之將皆爭附君者, 以君世世楚將, 能復立楚之後也.” 於是項梁然其言, 乃求得楚懷王孫心, 立以爲楚懷王, 從民望也.項梁自號武信君.張良說項梁曰: “君已立楚後, 而韓諸公子橫陽君成最賢, 可立爲王, 益樹黨.” 梁使良求韓成, 立以爲韓王.章邯擊魏, 齊王儋及楚將項它皆將兵救魏.章邯大破齊楚軍, 殺齊王儋, 魏王咎自燒死, 其弟豹亡之楚, 楚懷王予兵數千人, 復徇魏地, 立爲魏王.田榮收兄儋餘兵, 東走東阿章邯追圍之.武信君引兵擊破章邯軍於東阿下追至濮陽又破之.郞中令趙高恃恩專恣, 以私怨誅殺人衆多, 恐大臣入朝奏事言之, 乃說二世曰: “天子所以貴者, 但以聞聲, 羣臣莫得見其面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 與臣及侍中習法者待事, 事來有以揆之.如此, 則大臣不敢奏疑事, 天下稱聖主矣.” 二世用其計, 乃不坐朝廷見大臣, 常居禁中事皆決於趙高.高聞李斯以爲言, 乃曰: “丞相長男李由爲三川守, 與盜通, 且丞相居外, 權重於陛下.” 二世以爲然, 乃使人按驗三川守與盜通狀.下斯吏, 斯就獄, 二世以屬趙高治之, 具斯五刑論, 腰斬咸陽市, 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二世以趙高爲丞相, 事無大小皆決焉.項梁已破章邯, 引兵至定陶, 再破秦軍.項羽沛公又與秦軍戰於雍丘, 大破之, 斬李由.梁益輕秦, 有驕色.宋義諫曰: “戰勝而將驕卒惰者, .臣爲君畏之!” 梁弗聽.二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 大破之定陶, 項梁死.章邯已破項梁, 乃渡河, 北擊趙, 趙數請救於楚.楚王以宋義爲上將軍, 項羽爲次將, 以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 號爲卿子冠軍” ., 楚懷王與諸將約: “先入定關中者王之.” 當是時, 秦兵彊, 常乘勝逐北, 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 奮身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 “項羽爲人, 慓悍猾賊, 嘗攻襄城, 襄城無遺類, 諸所過無不殘滅.不如更遣長者, 扶義而西, 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 今誠得長者往, 無侵暴, 宜可下.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大長者, 可遣.” 懷王乃不許羽, 而遣沛公西略地.

甲午三年., 十月, 宋義行至安陽, 留四十六日不進.羽曰: “國兵新破, 王坐不安席, 掃境內以屬將軍, 國家安危, 在此一擧.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 非社稷之臣也.” 十一月, 項羽卽其帳中斬宋義.乃悉引兵渡河, 皆沈船, 破釜甑, 燒廬舍, 持三日粮, 以示士卒必死.於是與秦軍遇, 九戰, 大破之, 虜王離.當是時, 楚兵冠諸侯.於是始爲諸侯上將軍, 諸侯皆屬焉., 二月, 沛公北擊昌邑, 過彭越, 越以其兵從沛公, 沛公拜越爲魏相, 使將兵略定魏地.沛公引兵西, 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 爲里監門.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人, 食其見, 謂曰: “吾聞沛公慢而易人, 多大略, 此眞吾所願從遊.” 騎士曰: “沛公不好儒, 諸客冠儒冠來者, 沛公輒解其冠, 溲溺其中, 未可以儒生說也.” 酈生曰: “第言之.” 騎士從容言, 至高陽傳舍, 使人召酈生.酈生至, 入謁.沛公方倨牀, 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生長揖不拜曰: “足下必欲誅無道秦, 不宜倨見長者!” 於是沛公輟洗, , 攝衣, 延生上坐, 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 沛公喜, 問曰: “計將安出?” 酈生曰: “足下起糾合之衆, 收散亂之兵, 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彊秦, 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 天下之衝, 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善其令, 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卽不聽, 足下擧兵攻之, 臣爲內應.” 於是遣酈生行, 沛公引兵隨之, 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爲廣野君.酈生常爲說客, 使諸侯., 四月, 沛公南攻潁川, 屠之.因張良, 遂略韓地.良引兵從沛公, 略南陽郡, 南陽守齮降, 引兵西, 無不下者.所過亡得鹵掠, 秦民皆喜.王離軍旣沒, 章邯軍棘原, 項羽軍漳南, 秦兵數却, 二世使人讓章邯.邯恐, 使長史欣請事咸陽, 留司馬門三日, 趙高不見, 有不信之心.欣至軍, 報曰: “高用事于中, 下無可爲者.今戰勝, 高必嫉吾功不勝, 不免於死.” 邯乃與羽, 約盟洹水之上, 已盟, 邯見羽流涕, 爲言趙高.羽乃立章邯爲雍王, 置楚軍中, 使長史欣爲上將軍, 將秦軍爲前行., 中趙高欲專秦權, 恐羣臣不聽, 乃先設驗, 持鹿獻於二世曰: “馬也.” 二世笑曰: “丞相誤耶, 謂鹿爲馬?” 問左右, 或黙, 或言馬, 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羣臣皆畏高, 莫敢言其過.高前數言關東盜無能爲也及項羽虜王離等, 而章邯等軍數敗, 關東皆畔.高恐二世怒, 誅及其身, 乃謝病, 不朝.陰與其壻咸陽令閻樂, 謀易置上, 更立子嬰.樂將吏卒, 入望夷宮, 與二世曰: “受命於丞相, 誅足下!” 麾其兵進, 二世自殺.趙高乃立子嬰爲秦王, 令子嬰齋當廟見, 受玉璽.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 “丞相高殺二世, 恐羣臣誅之, 乃佯以義立我, 使我齋見廟, 我稱病不行, 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 高果自往, 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 三族高家.子嬰遣將, 將兵距嶢關, 沛公欲擊之.張良曰: “秦兵尙彊, 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爲疑兵, 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 啗以利.” 秦將果欲連和沛公欲許之.張良曰: “此獨其將欲叛, 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 沛公引兵繞嶢關, 踰蕢山, 擊秦軍, 大破之.遂至藍田, 又戰其北, 秦兵大敗.

右秦, 自莊襄王至子嬰, 合四十三年, 子嬰爲王四十六日, 而降于漢.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四

 

漢紀

太祖高皇帝上, 在位十二年, 壽五十三.

乙未., 十月, 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嬰素車白馬, 係頸以組, 封皇帝璽, 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 沛公曰: “始懷王遺我, 固以能寬容.且人已降, 殺之不祥.” 乃以屬吏.沛公西入咸陽, 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 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 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戶口多少彊弱之處.沛公見秦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 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 “沛公欲有天下耶, 將爲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 皆秦所以亡也, 沛公何用焉!願急還霸上, 無留宮中!” 沛公不聽.張良曰: “秦爲無道, 故沛公得至此.夫爲天下除殘賊, 宜縞素爲資.今始入秦, 卽安其樂, 此所謂助桀所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 毒藥苦口利於病, 願沛公聽噲言!” 沛公乃還軍霸上.十一月, 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傑, 謂曰: “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 偶語者棄市, 吾當王關中, 與父老約, 法三章耳殺人者死, 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 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 爲父老除害, 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 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 乃使人與秦吏行縣, 告諭之.秦民大喜, 爭持牛酒食獻饗軍士.沛公又讓不受曰: “倉粟多, 非乏, 不欲費民.” 民又益喜, 唯恐沛公不爲秦王.項羽旣定河北, 率諸侯兵欲西入關.秦降卒多怨言, 羽乃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或說沛公曰: “秦富十倍天下, 地形彊.聞項羽號秦降將章邯爲雍王, 王關中, 今則來, 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 無內諸侯軍稍徵關中兵以自益距之.” 沛公然其計, 從之.已而項羽至關, 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 大怒, 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二月, 項羽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羽曰: “沛公欲王關中, 珍寶盡有之, 欲以求封.” 羽大怒, 饗士卒, 期旦日擊沛公軍.當是時, 羽兵四十萬, 號百萬, 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 號二十萬, 在霸上.范增說羽曰: “沛公居山東時, 貪財, 好色今入關, 財物無所取, 婦女無所幸, 此其志不小.吾令人望其氣, 皆爲龍成五采, 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項伯者, 項羽季父也, 素善張良, 夜馳見良, 具告以事, 欲呼與俱去, 張良曰: “臣爲韓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 亡去, 不義, 不可不語.” 良乃入, 具告沛公.固要項伯入見沛公.沛公奉巵酒爲壽, 約爲婚姻曰: “吾入關, 秋毫不敢有所近, 籍吏民, 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 備他盜也.豈敢反乎!願伯明言不敢倍德.” 項伯許諾, 謂沛公曰: “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 沛公曰: “.” 於是項伯復夜去, 俱以沛公言報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 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 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 項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羽鴻門, 謝曰: “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 將軍戰河北, 臣戰河南不自意先入關能破秦, 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 令將軍與臣有隙.” 項羽曰: “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 籍何以至此!” 羽因留沛公與飮.范增數目羽, 擧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羽不應.增起, , 召項莊, 謂曰: “君王爲人不忍.若入前爲壽, 壽畢, 請以劒舞, 因擊沛公於坐, 殺之.不者, 若屬皆且爲所虜!” 莊入爲壽, 壽畢曰: “軍中無以爲樂, 請以劒舞.” 羽曰: “.” 項莊拔劒起舞.項伯亦拔劒起舞, 常以身翼蔽沛公, 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曰: “今項莊拔劒舞, 其意常在沛公也.” 噲曰: “此迫矣!” 卽帶劒擁盾入軍門, 披帷立, 瞋目視項羽, 頭髮上指, 目眦盡裂.羽曰: “壯士!賜之巵酒.” 則與斗巵酒.噲飮之.羽曰: “賜之彘肩!” 則與一生彘肩.噲拔劒切而啗之.羽曰: “壯士復能飮乎?” 噲曰: “臣死且不避, 巵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 殺人如不能擧, 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 王之.今沛公先破秦, 入咸陽, 毫毛不敢有所近, 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 未有封爵之賞, 而聽細人之說, 欲誅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續耳, 竊爲將軍不取也!” 須臾, 沛公起如厠, 因招噲出, 間行趣霸上, 留張良使謝羽.居數日, 項羽引兵西, 屠咸陽, 殺秦降王子嬰, 燒秦宮室, 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大失望.韓生說項羽曰: “關中阻山帶河, 四塞之地, 地肥饒, 可都以霸.” 羽見秦宮室皆已燒殘破, 又心思東歸曰: “富貴不歸故鄕, 如衣繡夜行, 誰知之者!” 韓生退曰: “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 果然!” 羽聞之, 烹韓生.羽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 “如約.” 羽曰: “懷王者, 吾家所立爾, 非有功伐, 何以得專主約!” , 正月, 羽陽尊懷王爲義帝, 實不用其命.二月, 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爲西楚霸王, 王梁楚地九郡, 都彭城.羽與范增疑沛公, 而業已講解, 又惡負約, 乃陰謀曰: “蜀道險, 秦之遷人皆居之.” 乃曰: “蜀亦關中地也.” 故立沛公爲漢王, 王巴漢中, 都南鄭.而三分關中, 王秦降將章邯司馬欣董翳, 以距塞漢路.漢王怒, 欲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蕭何諫曰: “雖王漢中之惡, 不猶愈於死乎?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 武是也.臣願大王王漢中, 養其民以致賢人, 收用巴, 還定三秦, 天下可圖也.” 漢王曰: “!” 乃遂就國以何爲丞相., 四月, 諸侯罷戲下兵, 各就國.項王使卒三萬人從漢王之國.張良送至褒中, 漢王遣良歸韓良因說漢王燒絶所過棧道, 以備諸侯盜兵, 且示項羽無東意., 淮陰人韓信, 家貧, 釣於城下, 有漂母見信飢, 飯信.信喜, 謂漂母曰: “吾必有以重報母.” 母怒曰: “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 豈望報乎!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 因衆辱之曰: “信能死, 刺我不能死, 出我袴下!” 於是信俛出袴下, 蒲伏.一市人皆笑信, 以爲怯.及項梁渡淮, 信杖劒從之居麾下, 無所知名.項梁敗, 又屬項羽, 羽以爲郞中數以策干羽, 羽不用.漢王之入蜀, 信亡楚歸漢, 王以爲治粟都尉, 亦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 何奇之.漢王至南鄭, 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歸, 多道亡者, 信亡去.何聞信亡, 不及以聞, 自追之.人有言王曰: “丞相何亡.” 王大怒, 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 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 罵何曰: “諸將亡者以十數, 公無所追追信, 詐也!” 何曰: “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 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 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 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 王曰: “吾亦欲東耳, 安能鬱鬱久居此乎!” 乃召信拜大將, 何曰: “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 如呼小兒, 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 擇良日, 齋戒, 設壇場, 具禮, 乃可耳.” 王許之.諸將皆喜, 人人各自以爲得大將.至拜大將, 乃韓信也, 一軍皆驚.信拜禮畢, 上坐.王曰: “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敎寡人計策?” 信辭謝, 因問王曰: “今東鄕爭權天下, 豈非項王邪?” 漢王曰: “.” : “大王自料, 勇悍仁强孰與項王?” 漢王良久曰: “不如也.” 信曰: “信亦以爲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 請言項王之爲人也項王喑噁叱咤, 千人自廢, 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 恭敬慈愛, 言語嘔嘔, 人有疾病, 涕泣分食飮至使人, 有功當封爵者, 印刓敝, 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 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放逐義帝, 所過無不殘滅名雖爲霸, 實失天下心, 故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 任天下武勇, 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 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 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爲秦將, 將秦子弟數歲矣, 欺其衆, 降諸侯, 至新安, 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 唯獨邯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 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 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 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 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今大王擧而東, 三秦可傳檄而定也.” 於是漢王大喜, 自以爲得信晩, 遂聽信計.八月, 引兵從故道出, 襲雍雍王邯戰敗走, 塞王欣翟王翳皆降.王陵者, 沛人也, 先聚黨數千人, 居南陽, 至是始以兵屬漢.項王取陵母置軍中, 陵使至, 則東鄕坐陵母, 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 泣曰: “願爲老妾語陵善事漢王, 漢王長者, 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劒而死.張良遺項王書曰: “漢王失職, 欲得關中如約卽止, 不敢東.” 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 “齊欲與趙幷滅楚.” 項王以此故無西意, 而北擊齊.

丙申., 十月, 項王密使九江王布等, 擊義帝, 殺之江中.陳餘襲破常山, 張耳敗走漢, 陳餘迎趙王於代, 復爲趙王.漢王立王孫信爲韓王常將韓兵從漢王., 陽武人陳平, 家貧, 好讀書.里中社, 平爲宰, 分肉食甚均.父老曰: “, 陳孺子之爲宰!” 平曰: “嗟乎, 使平得宰天下, 亦如是肉矣!” 及諸侯叛秦, 平事魏王咎於臨濟, 爲太僕, 說魏王, 不聽.人或讒之, 平亡去.後事項羽, 拜爲都尉, 復杖劒歸漢, 因魏無知求見漢王.王與語而說之, 問曰: “子之居楚何官?” : “爲都尉.” 是日, 卽拜平爲都尉, 使爲參乘, 典護軍.諸將盡讙曰: “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 未知其高下, 而卽與同載, 反使監護長者!” 漢王聞之, 愈益幸平.漢王南渡平陰津, 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 “臣聞順德者昌, 逆德者亡』;『兵出無名, 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爲賊, 敵乃可服.項羽爲無道, 放殺其主, 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 義不以力, 大王宜率三軍之衆爲之素服, 以告諸侯而伐之.” 於是漢王爲義帝發喪, 告諸侯曰: “天下共立義帝, 今項羽放殺之, 寡人親爲發喪, 兵皆縞素, 悉發關中兵, 收三河士, 南浮江漢以下, 願從諸侯王, 擊楚之殺義帝者!” 項王雖聞漢東, 旣擊齊, 欲遂破齊而後擊漢, 漢王以故得率諸侯兵, 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彭越將兵歸漢, 漢遂入彭城, 收其貨寶美人, 日置酒高會.項王聞之, 自以精兵三萬人, 至彭城, 大破漢軍於雎水, 雎水爲之不流.圍漢王三匝, 會大風從西北起, 折木, 發屋, 揚沙石, 窈冥晝晦, 楚軍大亂壞散, 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 反遇楚軍項王常置軍中爲質.漢王問: “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 誰可與共功者?” 張良曰: “九江王布, 楚梟將, 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 獨韓信可屬大事, 當一面.卽欲捐之, 捐之此三人, 則楚可破也!” 漢王謂左右: “無足與計天下事!” 謁者隨何, 進曰: “不審陛下所謂.” 漢王曰: “孰能爲我使九江, 令之發兵倍楚?留項王數月, 我之取天下可以萬全.” 隨何曰: “臣請使之!” 漢王使與二十人俱.五月, 漢王至滎陽, 諸敗軍皆會, 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者, 悉詣滎陽, 漢軍復大振.楚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漢王擊楚騎於滎陽東, 大破之, 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漢軍滎陽, 築甬道屬之河, 以取敖倉粟.周勃等言於漢王曰: “陳平雖美如冠玉, 其中未必有也.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事魏不容, 亡歸楚不中, 又亡歸漢.今日大王令護軍, 受諸將金, 願王察之!” 漢王召讓魏無知, 無知曰: “臣所言者能也, 陛下所問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 而無益勝負之數, 陛下何暇用之乎!漢相距, 臣進奇謀之士, 顧其計誠足以利國家不耳.盜嫂受金, 何足疑乎!” 八月, 漢王如滎陽, 命蕭何守關中, 計關中戶口, 轉漕調兵以給軍, 未嘗乏絶.漢王使酈食其緩頰往說魏王豹, 且召之, 豹不聽.於是漢王以韓信灌嬰曹參俱擊魏.漢王問食其: “魏大將誰也?” 對曰: “栢直.” 王曰: “是口尙乳臭, 安能當韓信!騎將誰也?” : “馮敬.” : “是秦將馮無擇子也, 雖賢, 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 : “項它.” : “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遂進兵.魏王盛兵蒲坂, 以塞臨晉.信乃益爲疑兵, 陳船欲渡臨晉, 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 襲安邑.魏王豹驚, 引兵迎信.九月, 信擊虜豹, 傳詣滎陽悉定魏地.韓信旣定魏, 使人請兵三萬, 願以北擧燕, 東擊齊, 南絶楚粮道.西與漢王, 會於滎陽, 漢王許之, 乃遣張耳與俱.

丁酉.冬十月, 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趙王及成安君陳餘聞之, 聚兵井陘口, 號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 “韓信張耳乘勝遠鬪, 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粮, 士有飢色樵蘇後爨, 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 車不得方軌, 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 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 從間路絶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必與戰.不十日, 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否則必爲二子所擒矣.” 成安君常自稱義兵, 不用詐謀奇計.韓信使人間視, 知其不用廣武君策, 大喜, 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 止舍.夜半, 傳發, 選輕騎二千人, 人持一赤幟, 從間道望趙軍.誡曰: “趙見我走, 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 拔趙幟, 立漢赤幟.” 令其裨將傳餐曰: “今日破趙會食!” 諸將皆莫信, 佯應曰.” 乃使萬人先行, , 背水陣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朝, 信建大將旗鼓, 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 大戰良久.信與張耳佯棄鼓旗, 走水上軍趙果空壁爭漢旗鼓, 逐信.耳已入水上軍, 軍皆殊死戰, 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逐馳入趙壁, 皆拔趙旗, 立漢赤幟.趙軍已不能得信等, 欲還歸壁壁皆漢幟, 見而大驚, 兵亂遁走, 漢兵夾擊, 大破趙軍, 斬成安君泜水上, 禽趙王歇.諸將問信曰: “兵法:『右倍山陵, 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陣以勝, 何也?” 信曰: “此在兵法, 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 置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 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 予之生地, 皆走, 寧得而用之乎!” 諸將皆服.信募生得廣武君者予千金.有縛致麾下者, 信解其縛, 東鄕坐, 師事之.問曰: “僕欲北攻燕, 東伐齊, 若何而有功?” 廣武君曰: “亡國之大夫, 不可以圖存, 敗軍之將, 不可以言勇.” 信曰: “百里奚居虞而虞亡, 之秦而秦霸, 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 用與不用, 聽與不聽爾.向使成安君聽子計, 僕亦禽矣.” 廣武君曰: “智者千慮, 必有一失愚者千慮, 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 聖人擇焉.將軍虜魏王豹, 誅成安君, 威震天下, 然欲擧倦敝之兵, 頓之燕堅城之下, 欲戰不得, 攻之不拔.今爲將軍計, 莫如按甲休兵, 鎭撫趙民, 遣辯士奉咫尺之書, 燕必聽從.燕已從而東臨齊, 雖有智者, 亦不知爲齊計矣.” 韓信從其策, 發使使燕, 燕從風而靡.隨何至九江, 九江王布奉命至漢, 漢王方踞牀洗足, 召布入見.布大怒, 悔來, 欲自殺及出就舍, 帳御飮食從官皆如漢王居, 布又大喜過望.漢益九江王兵, 與俱屯成皐.楚數侵奪漢甬道, 漢軍乏食.漢王與酈食其謀撓楚權, 食其曰: “陛下能復立六國之後, 德義已行, 楚必斂袵而朝.” 漢王曰: “!趣刻印, 先生因行佩之.” 食其未行, 張良從外來謁.漢王方食曰: “客有爲我計撓楚權者.” 具以酈生語告良, 良曰: “畫此計, 陛下事去矣!請借前箸, 爲大王籌之, 其不可者八, 天下游士, 離親戚, 棄墳墓, 去故舊, 從陛下游者, 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後, 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 陛下誰與取天下乎?誠用客謀, 陛下事去矣!” 漢王輟食, 吐哺, 罵曰: “竪儒幾敗迺公事!” 令趣銷印.漢王謂陳平曰: “天下紛紛, 何時定乎?” 陳平曰: “項王骨鯁之臣, 亞父鍾離昧龍且周殷之屬, 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捐數萬斤金, 行反間, 間其君臣, 以疑其心項王爲人, 意忌信讒, 必內相誅, 漢因擧兵而攻之, 破楚必矣.” 漢王曰: “!” 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 資所爲, 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於楚, 宣言: “鍾離昧等爲項王將, 功多矣, 然終不得裂地而王, 欲與漢爲一, 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 項羽果不信鍾離昧等., 楚圍漢王於滎陽, 漢王請和, 割滎陽以西者爲漢.亞父勸羽急攻滎陽漢王患之.項王使使至漢, 陳平使爲大牢具.擧進, 見楚使, 卽佯驚曰: “吾以爲亞父使, 乃項王使!” 復持去, 更以惡草具進.楚使歸, 具以報項王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 項王不聽.亞父聞項王疑之, 乃怒曰: “天下事大定矣, 君王自爲之, 願請骸骨歸!” 未至彭城, 疽發背而死.將軍紀信言於漢王曰: “事急矣!臣請誑楚, 王可以間出.” 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 楚因擊之.紀信乃乘王車, 黃屋, 左纛曰: “食盡, 漢王降楚.” 楚皆呼萬歲, 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漢王出滎陽, 至成皐, 入關, 收兵欲復東, 轅生說漢王: “深壁勿戰, 令滎陽成皐間且得休息.” 漢王從其計, 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羽聞漢王在宛, 果引兵來漢王堅壁不與戰.彭城爲漢將, 游兵擊楚, 羽乃使終公守成皐, 而自東擊彭越.漢王破終公, 復軍成皐.羽已破走彭越, 乃引兵西拔滎陽城, 遂圍成皐.漢王逃, 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皐玉門.北渡河, 宿小脩武傳舍., 自稱漢使, 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 卽其臥內, 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 易置之.耳起, 乃知漢王來, 大驚.漢王旣奪兩人軍, 卽令張耳循行, 備守趙地.拜韓信爲相國, 收趙兵未發者擊齊.諸將稍稍得出成皐從漢王.楚遂拔成皐, 欲西漢使兵距之鞏, 令其不得西.漢王欲捐成皐以東, 屯鞏洛以距楚.酈生曰: “知天之天者, 王事可成.王者以民爲天, 民以食爲天.夫敖倉, 天下轉輸久矣, 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 不堅守敖倉, 乃引而東, 此天所以資漢也.願足下急進兵, 收取滎陽, 據敖倉之粟, 塞成皐之險, 杜太行之路, 距蜚狐之口, 守白馬之津, 以示諸侯形制之埶, 則天下知所歸矣.” 王從之, 乃復謀取敖倉.食其又說王曰: “方今燕趙已定, 唯齊未下.諸田宗彊, 負海, 阻河, 雖遣數萬師, 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 使爲漢而稱東藩.” 上曰: “!” 乃使酈生說齊王曰: “天下之事歸漢, 可坐而策也!王疾先下, 齊國可得而保不然, 危亡可立而待!” 先是, 齊聞韓信且東兵, 使華無傷田解將重兵屯歷下, 以距漢.及納酈生之言, 遣使與漢平, 乃罷歷下守戰備.韓信引兵東, 未度平原, 聞酈食其已說下齊, 欲止.辯士蒯徹說信曰: “將軍受詔擊齊, 而漢獨發間使下齊, 寧有詔止將軍乎?且酈生, 一士, 伏軾掉三寸之舌, 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以數萬衆, 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爲將數歲, 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 信然之.

戊戌.信襲破齊歷下軍, 遂至臨淄.齊王以酈生爲賣己, 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楚大司馬咎守成皐, 項王令謹守勿戰, 漢數挑戰, 楚軍不出.使人辱之, 數日, 咎怒, 渡兵汜水.士卒半渡, 漢擊之, 大破楚軍, 盡得楚國寶貨, 咎及司馬欣皆剄.漢王引兵渡河, 復取成皐, 軍廣武, 就敖倉食.項羽聞成皐破, 引兵軍廣武, 與漢相守.

楚軍食少.項王患之, 乃爲高俎, 置太公其上, 告漢王曰: “今不急下, 吾烹太公!” 漢王曰: “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 約爲兄弟, 吾翁卽若翁必欲烹而翁, 幸分我一杯羹!” 項王怒, 欲殺之.項伯曰: “爲天下者不顧家, 雖殺之無益也!” 項王謂漢王曰: “願與王挑戰, 決雌雄, 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爲也!” 漢王曰: “吾寧鬪智, 不能鬪力.” 相與臨廣武間, 漢王數羽十罪, 羽大怒, 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胸, 乃捫足曰: “虜中吾指.” 漢王病創臥, 張良彊請漢王起行勞軍, 以安士卒, 毋令楚乘勝.漢王出行軍, 疾甚, 因馳入成皐.韓信已定臨淄, 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救齊, 龍且曰: “吾平生知韓信爲人, 易與耳!寄食於漂母, 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胯下, 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 楚與漢夾濰水而陳.韓信夜令人爲萬餘囊, 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 佯不勝, 還走.龍且果喜曰: “固知信怯也!” 遂追信.信使人決壅囊, 水大至, 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卽急擊殺龍且, 虜齊王, 盡定齊地.立張耳爲趙王.韓信使人言漢王曰: “齊偽詐多變, 反覆之國也南邊楚.請爲假王以鎭之.” 漢王大怒, 張良陳平躡漢王足, 因附耳語曰: “漢方不利, 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 使自爲守.” 漢王亦悟, 因復罵曰: “大丈夫定諸侯, 卽爲眞王耳, 何以假爲!” 遣張良操印立信爲齊王, 徵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 大懼, 使盱台人武涉, 往說齊王信曰: “當今二王之事, 權在足下, 足下右投則漢王勝, 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 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 何不反漢與楚連和, 三分天下王之!” 信謝曰: “臣事項王, 官不過郞中, 位不過執戟言不聽, 畫不用, 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 予我數萬衆, 解衣衣我, 推食食我, 言聽計用, 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 我倍之不祥幸爲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 蒯徹以相人之術, 說信曰: “僕相君之面, 不過封侯, 相君之背, 貴不可言.” 韓信曰: “何謂也?” 蒯徹曰: “漢分爭, 智勇俱困.當今兩主之命, 縣於足下, 爲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誠能聽臣之計, 莫若兩利而俱存之, 參分天下, 鼎足而居, 其勢莫敢先動.案齊之故, 有膠泗之地, 深拱揖讓, 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天與弗取, 反受其咎時至不行, 反受其殃, 願足下熟慮之!” 信曰: “漢王遇我甚厚, 吾豈可鄕利而倍義乎!” 蒯生曰: “勇略震主者身危, 功盖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 挾不賞之功, 歸楚, 楚人不信歸漢, 漢人震恐.足下安歸乎?” 信曰: “先生且休矣.” 蒯徹復說曰: “夫功者, 難成而易敗, 時者, 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乎, 不再來!” 信猶豫, 不忍倍漢遂謝蒯徹., 立黥布爲淮南王.項羽自知少助食盡, 韓信又進兵擊楚, 羽患之.漢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漢約, 中分天下, 割鴻溝以西爲漢, 以東爲楚.九月, 楚歸太公呂后, 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 張良陳平說曰: “漢有天下太半, 而諸侯皆附楚兵疲食盡, 此天亡之時也.今釋弗擊, 此所謂養虎自遺患.” 漢王從之.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五

 

漢紀

太祖高皇帝下

己亥., 十月, 漢王追項羽至固陵, 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越不至, 楚擊漢軍, 大破之.漢王堅壁自守, 謂張良曰: “諸侯不從, 柰何?” 對曰: “楚兵且破, 二人未有分地, 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 可立致也.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 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爲戰, 則楚易破也.” 漢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十二月, 項王至垓下, 兵少, 食盡, 與漢戰不勝, 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羽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 乃大驚曰: “漢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乃夜起, 飮帳中, 因泣下, 左右皆泣, 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 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 直夜, 潰圍南出馳走.平明, 漢軍乃覺之, 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 騎能屬者纔百餘人.至陰陵, 迷失道, 問一田父, 田父紿曰” ., 乃陷大澤中, 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城, 乃有二十八騎項王自度不得脫, 謂其騎曰: “吾起兵至今, 八歲矣身七十餘戰, 未嘗敗北, 今卒困於此, 此天之亡我, 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 願斬將, 刈旗, 三勝之, 令諸君知天亡我, 非戰之罪.” 斬漢一將一都尉, 殺數十百人, 諸騎皆伏.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 烏江亭長檥船待, 謂項王曰: “江東雖小, 地方千里, 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 項王笑曰: “天之亡我, 我何渡爲!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 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 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 籍獨不愧於心乎!” 乃令騎皆下馬步行, 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 身亦數十餘創.乃曰: “吾聞漢購我頭千金, 邑萬戶吾爲若德.” 乃自刎而死.楚地悉定, 獨魯不下漢王欲屠之.至其城下, 猶聞絃誦之聲謂其守禮義之國, 爲主死節, 乃持項王頭示之, 魯乃降.漢以魯公禮葬項王, 封項伯爲列侯.漢王還, 至定陶, 馳入齊王信壁, 奪其軍., 正月, 更立齊王信爲楚王, 王淮北, 都下邳.封魏相國彭越爲梁王, 王魏故地, 都定陶.韓信至楚, 召漂母, 賜千金.召辱己少年, 以爲中尉告諸將相曰: “此壯士也.方辱我時, 寧不能殺之耶?殺之無名, 故忍而就此.” 諸侯王皆上䟽, 請漢王爲皇帝, 二月甲午, 王卽皇帝位于氾水之陽.夏五月, 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 “徹侯諸將, 毋敢隱朕, 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對曰: “陛下嫚而侮人, 項羽仁而愛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 因以與之, 與天下同其利.項羽妬賢嫉能, 有功者害之, 賢者疑之, 此其所以失天下也.” 上曰: “公知其一, 未知其二.夫運籌帷幄之中, 決勝千里之外, 吾不如子房鎭國家, 撫百姓, 給餉餽, 不絶糧道, 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衆, 戰必勝, 攻必取, 吾不如韓信.三者皆人傑, 吾能用之, 此所以取天下者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 此所以爲我禽也.” 羣臣說服.項羽已滅, 田橫懼誅, 與其徒五百餘人入居海島中.帝恐其爲亂, 乃使人赦橫罪, 而召之曰: “橫來, 大者王, 小者侯不來, 且擧兵加誅.” 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未至三十里, 自殺.帝拜其二客爲都尉, 以王禮葬之.橫旣葬, 二客穿其冢旁, 皆自剄, 下從之.帝聞之, 大驚.聞其餘尙五百人在海中, 使使召之, 則聞橫死, 亦皆自殺.季布爲項籍將, 數窘辱帝.項籍滅, 帝購求布千金敢舍匿, 罪三族.布乃髡鉗爲奴, 自賣於魯朱家.朱家心知其季布也, 買置田舍身之洛陽見滕公, 說曰: “季布何罪!臣各爲其主用, 職耳今上始得天下, 而以私怨求一人, 何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 漢求之急, 此不北走胡, 南走越耳.君何不從容爲上言之!” 滕公待間, 言於上, 如朱家指.上乃赦布, 召拜郞中.布母弟丁公, 亦爲項羽將, 逐窘帝彭城西.短兵接, 帝急, 顧謂丁公曰: “兩賢豈相戹哉!” 丁公引兵而還.及項王滅, 丁公謁見.帝以丁公徇軍中, : “丁公爲項王臣不忠, 使項王失天下.” 遂斬之曰: “使後爲人臣無傚丁公也!”

溫公曰高祖起豐沛以來, 罔羅豪桀, 招亡納叛, 亦已多矣.及卽帝位, 而丁公獨以不忠受戮, 何哉?夫進取之與守成, 其勢不同.當羣雄角逐之際, 民無定主來者受之, 固其宜也.及貴爲天子, 四海之內, 無不爲臣苟不明禮義以示之, 使爲臣者, 人懷貳心以徼大利, 則國家其能久安乎!是故斷以大義, 使天下曉然皆知爲臣不忠者無所自容而懷私結恩者, 雖至於活己, 猶以義不與也.戮一人而千萬人懼, 其慮事豈不深且遠哉!子孫享有天祿四百餘年, 宜矣!

齊人婁敬戍隴西, 過洛陽, 脫輓輅, 衣羊裘, 因虞將軍見上.: “陛下都洛陽, 豈欲與周室比隆哉?” 上曰: “.” 婁敬曰: “洛邑, 天下之中, 有德則易以王, 無德則易以亡.夫秦地被山帶河, 四塞以爲固卒然有急, 百萬之衆可具.此亦扼天下之吭而拊其背也.” 帝問羣臣.羣臣皆山東人, 爭言: “周王數百年, 秦二世卽亡.洛陽東有成皐, 西有殽, 倍河, 向洛, 其固足恃也.” 上問張良.良曰: “洛陽雖有此固, 四面受敵, 非用武之國也.關中左殽, 右隴, 沃野千里阻三面而固守, 獨以一面東制諸侯此所謂金城千里, 天府之國.婁敬說是也.” 上卽日車駕西, 都長安.號婁敬爲奉春君, 賜姓劉氏.張良素多病, 從上入關, 卽道引, 不食穀曰: “家世相韓及韓滅, 不愛萬金之資, 爲韓報讎彊秦, 天下振動.今以三寸舌爲帝者師, 封萬戶侯, 此布衣之極, 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 欲從赤松子遊耳.”

溫公曰夫生之有死, 譬猶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 固未嘗有超然而獨存者也, 以子房之明辨達理, 足以知神仙之爲虛偽矣然其欲從赤松子游者, 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際, 人臣之所難處.如高帝所稱者, 三傑而已, 淮陰誅夷, 蕭何繫獄, 非以履盛滿而不止耶!故子房託於神仙, 遺棄人間, 等功名於外物, 置榮利而不顧, 所謂明哲保身, 子房有焉.

庚子六年.楚王信初之國, 行縣邑, 陳兵出入, 人有上告信反者, 帝問陳平.陳平曰: “古者天子巡狩, 會諸侯.陛下第出, 偽游雲夢, 會諸侯於陳.信聞天子出游, 其埶必郊迎謁而陛下因禽之, 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帝以爲然乃會諸侯於陳, 信謁上, 上令武士縛信, 載後車.信曰: “果若人言:『狡兎死, 走狗烹高鳥盡, 良弓藏敵國破, 謀臣亡.天下已定, 我固當烹!” 上曰: “人告公反.” 遂械繫信以歸.田肯賀上曰: “陛下得韓信, 又治秦中., 形勝之國, 帶山河之險, 持戟百萬, 秦得百二焉.地勢便利, 以其下兵於諸侯, 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 東有瑯琊卽墨之饒, 南有大山之固, 西有濁河之限, 北有勃海之利, 持戟百萬, 齊得十二焉.故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 莫可使王齊矣.” 帝曰: “.” 上還, 至洛陽, 赦韓信, 封爲淮陰侯.信知漢王畏惡其能, 多稱病, 不朝, 羞與絳灌等列.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 “如我能將幾何?” 信曰: “陛下不過能將十萬.” 上曰: “於君何如?” : “臣多多益善耳.” 上笑曰: “多多益善, 何爲爲我禽?” 信曰: “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 此信所以爲陛下禽也.且陛下, 所謂天授, 非人力.” 始剖符封諸功臣爲徹侯.蕭何封酇侯, 所食邑獨多.功臣皆曰: “臣等身被堅執銳, 多者百餘戰, 少者數十合.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 徒持文墨議論, 反居臣等上, 何也?” 帝曰: “諸君知獵乎?追殺獸兎者, 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 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 功狗也至如蕭何, 發縱指示, 功人也.” 羣臣皆莫敢言.張良爲謀臣, 亦無戰鬪功帝使自擇齊三萬戶.良曰: “臣始起下邳, 與上會留, 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 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 不敢當三萬戶.” 乃封張良爲留侯.封陳平爲戶牖侯, 平辭曰: “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 “吾用先生謀計, 戰勝克敵, 非功而何?” 平曰: “非魏無知, 臣安得進?” 上曰: “若子, 可謂不背本矣!” 乃復賞魏無知.帝以天下初定, 子幼, 昆弟少, 懲秦孤立而亡, 欲大封同姓以鎭撫天下., 立從兄賈爲荊王, 弟交爲楚王.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 其餘日夜爭功不決.上在洛陽南宮, 望見諸將, 往往相與坐沙中偶語.上曰: “此何語?” 留侯曰: “陛下起布衣, 以此屬取天下今爲天子, 而所封皆故人, 所誅皆仇怨, 故相聚謀反耳.” 上憂之曰: “爲之柰何?” 留侯曰: “上平生所憎羣臣所共知, 誰最甚者?” 上曰: “雍齒與我有故怨, 數窘辱我欲殺之, 爲其功多, 故不忍.” 留侯曰: “今急先封雍齒, 則羣臣人人自堅矣.” 於是上乃置酒, 封雍齒爲什方侯, 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羣臣罷酒, 皆喜曰: “雍齒尙爲侯, 我屬無患矣!”

溫公曰張良爲高帝謀臣, 委以心腹, 宜其知無不言安有聞諸將謀反, 必待高帝自見偶語, 然後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 數用愛憎行誅賞, 或時害至公, 羣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 使上無阿私之失, 下無猜忌之謀, 國家無虞, 利及後世.若良者, 可謂善諫矣.

列侯畢已受封, 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 “平陽侯曹參, 身被七十創, 攻城略地, 功最多, 宜第一.” 鄂千秋進曰: “羣臣議皆誤, 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 此特一時之事.上與楚相距五歲, 失軍亡衆, 跳身遁者數矣蕭何嘗從關中遣軍補其處, 又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 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 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亡參等百數, 何缺於漢柰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 曹參次之.” 上曰: “!” 於是乃賜蕭何帶劒履上殿, 入朝不趨.上曰: “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 得鄂君乃益明.” 於是封鄂千秋爲安平侯., 匈奴畏秦, 北徙十餘年.及秦滅, 匈奴復稍南渡.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自立爲單于, 遂滅東胡, 走月氏, 侵燕.是時, 漢楚相距, 中國罷於兵革, 以故冒頓得自强, 控弦之士三十餘萬.圍韓王信於馬邑.信以馬邑降, 匈奴冒頓因引兵南踰句注, 攻太原, 至晉陽.帝悉去秦苛儀, 法爲簡易.羣臣飮酒爭功, , 或妄呼, 拔劒擊柱, 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曰: “儒者難與進取, 可與守成.臣願徵魯諸生, 與臣弟子共起朝儀.” 帝曰: “得無難乎?” 通曰: “五帝異樂, 三王不同禮二者, 因時世人情爲之節文者也.臣願采古禮, 與秦儀雜就之.” 上曰: “可試爲之, 令易知, 度吾所能行者爲之!” 魯有兩生不肯行曰: “今天下初定, 死者未葬, 傷者未起, 又欲起禮.樂所由起, 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爲公所爲公往矣!” 叔孫通笑曰: “鄙儒, 不知時變!” 遂與所徵三十人西, 及上左右爲學者, 與其弟子百餘人.爲緜蕞, 野外習之.

辛丑七年., 十月, 長樂宮成, 諸侯羣臣皆朝賀.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 莫不震恐肅敬.禮畢, 復置法酒.諸侍坐殿上, 皆伏, 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壽.無敢讙譁失禮者.於是帝曰: “吾乃今日知爲皇帝之貴也!” 乃拜叔孫通爲太常., 秦有天下, 悉內六國禮儀, 采其尊君抑臣者存之, 及通制禮, 大抵皆襲秦故.

溫公曰禮之爲物大矣!用之於身, 則動靜有法而百行備焉用之於家, 則內外有別而九族睦焉用之於鄕, 則長幼有倫而俗化美焉用之於國, 則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用之於天下, 則諸侯順服而紀綱正焉豈直几席之上戶庭之間得之而不亂哉!夫以高祖之明達, 聞陸賈之言而稱善, 睹叔孫通之儀而歎息然所以不能肩於三代之王者, 病於不學而已.當是之時, 得大儒而佐之, 與之以禮爲天下, 其功烈豈若是而止哉!惜夫, 叔孫生之爲器小也!徒竊禮之糠粃, 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 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 以迄于今, 豈不痛甚哉!

上自將擊韓王信, 居晉陽, 聞冒頓居代谷, 欲擊之.使人覘匈奴, 冒頓匿其壯士肥牛馬, 但見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 皆言匈奴可擊.上復使劉敬往, 敬還曰: “兩國相擊, 此宜夸矜, 見所長今臣往, 徒見羸瘠老弱, 此必欲見短, 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爲匈奴不可擊.” 上怒, 罵敬曰: “齊虜以口舌得官, 今乃妄言沮吾軍!” 械繫敬廣武.帝先至平城, 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 圍帝於白登七日, 帝用陳平秘計, 厚遺閼氏.乃解圍, 上至廣武, 赦劉敬, 斬前使十輩, 封敬爲關內侯, 號爲建信侯.帝南過曲逆曰: “壯哉縣!吾行天下, 獨見洛陽與是耳.” 乃更封陳平爲曲逆侯.平常從征伐, 凡六出奇計, 輒益封邑焉.上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 上見其壯麗, 甚怒, 謂何曰: “天下匈匈, 勞苦數歲, 成敗未可知, 是何治宮室過度也!” 何曰: “天下方未定, 故可因以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爲家, 非壯麗亡以重威.且亡令後世有以加也.” 上說.

溫公曰王者以仁義爲麗, 道德爲威, 未聞以宮室鎭服天下也.天下未定, 當克己節用以趍民之急而顧以宮室爲先, 豈可謂之知所務哉!昔禹卑宮室而桀爲瓊宮.創業垂統之君, 躬行節儉以訓子孫, 其末流猶入於淫靡, 况示之以侈乎!乃云無令後世有以加” , 豈不謬哉!至於孝武, 卒以宮室罷敝天下, 未必不由酇侯啓之也!

壬寅八年.匈奴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 劉敬曰: “天下初定, 士卒罷於兵, 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 妻羣母, 以力爲威, 未可以仁義說也.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 彼必慕, 以爲閼氏, 生子, 必爲太子.冒頓在, 固爲子壻, 則外孫爲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

癸卯九年.上取家人子名爲長公主, 以妻單于.使劉敬結和親約.

溫公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 不可以仁義說, 而欲與爲婚姻, 何前後之相違也!夫骨肉之恩, 尊卑之叙, 唯仁義之人爲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頓哉!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 服則懷之以德, 叛則震之以威, 未聞與爲婚姻也.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 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 固已踈矣况魯元已爲趙后, 又可奪乎!

是歲, 更以丞相何爲相國.

甲辰十年.戚姬有寵於上, 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 欲廢之而立趙王, 大臣爭之, 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爭之彊, 上問其說.昌爲人吃, 又盛怒曰: “臣口不能言, 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子, 臣期期不奉詔!” 上欣然而笑., 上以陽夏侯陳豨爲相國, 監趙代邊兵豨過辭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 辟左右嘆曰: “公所居, 天下精兵處也而公, 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畔, 陛下必不信三至, 必怒而自將.吾爲公從中起, 天下可圖也.” 陳豨曰: “謹奉敎!” 九月, 遂與王黃等反, 自立爲代王, 劫略趙.上自東擊之.至邯鄲, 喜曰: “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 吾知其無能爲矣!” 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 白見四人.上嫚罵曰: “豎子能將乎?” 四人慙, 皆伏地封各千戶, 以爲將.左右諫曰: “今封此, 何功?” 上曰: “非汝所知.陳豨反, 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 未有至者, 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 不以慰趙子弟!” 皆曰: “!” 上聞豨將皆故賈人曰: “吾知所以與之矣.” 乃多以金購豨將, 豨將多降.

乙巳十一年.豨軍遂敗.淮陰侯信稱病, 不從擊豨, 陰使人至豨所, 與通謀.其舍人弟上變, 告信欲反.呂后與蕭相國謀, 詐令人從上所來, 言豨已得死, 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 “雖疾, 彊入賀.” 信入, 呂后使武士縛信, 斬之.信方斬曰: “吾悔不用蒯徹之計, 乃爲兒女子所詐, 豈非天哉!” 遂夷信三族.

溫公曰世或以韓信爲首建大策, 與高祖起漢中, 定三秦, 分兵以北, 禽魏, 取代, 仆趙, 脅燕, 東擊齊而有之, 南滅楚垓下, 漢之所以得天下者, 大抵皆信之功也.觀其距蒯徹之說, 迎高祖於陳, 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 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開舊恩, 猶南面王燕, 信乃以列侯奉請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爲高祖用詐謀, 禽信於陳, 言負則有之雖然, 信亦有以取之也., 漢與楚相距滎陽, 信滅齊, 不還報而自王其後漢追楚至固陵, 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 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 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 則信復何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 市井之志也酬功而報德者, 士君子之心也.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 而以士君子之心望於人, 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 “假令韓信學道謙讓, 不伐己功, 不矜其能, 則庶幾哉!於漢家勳, 可以比周太公之徒, 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 而天下已集, 乃謀畔逆夷滅宗族, 不亦宜乎!”

上還洛陽, 聞淮陰侯死, 問呂后曰: “信死亦何言?” 后曰: “信言恨不用蒯徹計.” 上詔齊捕之.蒯徹至, 上曰: “若敎淮陰侯反乎?” 對曰: “, 秦失其鹿, 天下共逐之, 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 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 臣唯獨知韓信, 非知陛下.” 上曰: “置之.” , 上之擊陳豨也, 徵兵於梁梁王稱病, 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 使人讓之, 梁王恐, 欲自往謝.其將扈輒勸王反, 梁王不聽.梁太僕得罪, 走漢, 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王, 囚之洛陽.有司治: “反形已具.” 上赦以爲庶人, 傳處蜀靑衣.西逢呂后從長安來.彭王爲呂后泣涕, 自言無罪, 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 與俱東.至洛陽, 白上曰: “彭王壯士, 今徙之蜀, 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 呂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夷越三族.梟越首洛陽, 下詔: “有收視者, 輒捕之.” 梁大夫欒布使於齊, , 奏事越頭下, 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欲烹之.布曰: “方上之困於彭城, 敗滎陽成皐間, 王一顧, 與楚則漢破, 與漢則楚破.天下已定, 彭王剖符受封, 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徵兵, 彭王病不行, 而陛下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 臣生不如死, 請就烹!” 上乃釋布罪, 拜爲都尉.陸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 “乃公居馬上得之, 安事詩書!” 賈曰;「馬上得之, 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順守之, 文武並用, 長久之術也.” 帝曰: “試爲我著秦所以失天下, 吾所以得之者, 及古成敗之國.” 陸生乃粗述存亡之徵, 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 帝未嘗不稱善, 號其書曰新語” .

漢書本紀曰: “聞王者莫高於周文, 霸者莫高於齊桓, 皆待賢人而成名.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 吾能尊顯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 其有意稱明德者, 必身勸, 爲之駕.”

帝有疾, 臥禁中, 詔戶者無得入, 羣臣絳灌等莫敢入, 十餘日.樊噲排闥直入, 大臣隨之.上獨枕一宦者臥.噲等見上, 流涕曰: “, 陛下與臣等起豐, 定天下, 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 又何憊也!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 , 淮陰侯死, 淮南王黥布已心恐.及彭越誅, 醢其肉以賜諸侯.布大恐發兵反.上召諸將問計.皆曰: “竪子, 何能爲乎!” 汝陰侯滕公, 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令尹曰: “是固當反.往年殺彭越, 前年殺韓信此三人者, 同功一體之人也, 自疑禍及身, 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 上乃召薛公問之.對曰: “使布出於上計, 山東非漢之有也出於中計, 勝敗之數未可知也出於下計, 陛下安枕而臥矣.” 上曰: “何謂上計?” 對曰: “東取吳, 西取楚, 幷齊, 取魯, 傳檄燕, 固守其所, 山東非漢有也.” 何謂中計?” 東取吳, 西取楚, 幷韓, 取魏, 據敖倉之粟, 塞成皐之口, 勝敗之數未可知也.” 何謂下計?” 東取吳, 西取下蔡, 歸重於越, 身歸長沙, 陛下安枕而臥, 漢無事矣.” 上曰: “是計將安出?” 對曰: “出下計., 故麗山之徒也, 致萬乘之主, 皆爲身, 不顧後, 爲百姓萬世慮者也故曰出下計.” 帝曰: “!” 封薛公千戶.自將兵而東.布之初反, 謂其將曰: “上老矣, 必不能來.淮陰彭越皆死, 餘不足畏.” 遂反.果如薛公之言, 擊荊, 擊楚, 引兵而西.

丙午十二年., 十月, 上與布兵遇於鄿西.大戰, 布軍敗走, 渡淮, 數戰不利, 與百餘人走江南, 上令別將追之.番陽人殺布茲鄕民田舍.十一月, 過魯, 以太牢祠孔子.上還, 過沛宮, 置酒, 悉召故人父老.酒酣, 上自爲歌舞, 泣謂沛父兄曰: “游子悲故鄕.朕自沛公以誅暴逆, 遂有天下, 其以沛爲朕湯沐邑.” 立兄子濞爲吳王, 王三郡五十三城.上從破布歸, 疾益甚, 愈欲易太子.張良諫不聽, 叔孫通諫曰: “晉獻公以驪姬之故, 廢太子, 立奚齊, 晉國亂者數十年.秦以不蚤定扶蘇, 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 自使滅祀, 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 天下皆聞之.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 臣願先伏誅, 以頸血汙地!” 帝曰: “吾直戲耳!” 叔孫通曰: “太子, 天下本, 本一搖, 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戲乎?” 時大臣固爭者多上知羣臣心皆不附趙王, 乃止不立.

張良傳云呂后使建成侯呂澤劫良: “爲我畫計.” 良曰: “此難以口舌爭也.顧上所不能致者四人.固請, 宜來.令上見之, 則一助也.” 呂澤使人奉太子書, 卑辭厚禮, 迎此四人.四人至, 客建成侯所.及宴, 置酒, 太子侍.四人者從太子, 年皆八十有餘, 須眉皓白, 衣冠甚偉.上怪, 問曰: “何爲者?” 四人前對, 各言其姓名.上迺驚曰: “吾求公, 避逃我, 今公何自從吾兒游乎?” 四人曰: “陛下輕士善罵, 臣等義不辱, 故恐而亡匿.今聞太子仁孝, 恭敬愛士, 天下莫不延頸願爲太子死者, 故臣等來.” 上曰: “煩公幸卒調護太子.” 四人爲壽已畢, 趨去.上目送之, 召戚夫人指視曰: “我欲易之, 彼四人爲之輔, 羽翼已成, 難動矣.” 上罷酒.竟不易太子者, 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相國何以長安地陿, 上林中多空地, 願令民得入田, 毋收槀, 爲禽獸食.上大怒曰: “相國多受賈人財物, 爲請吾苑!” 下廷尉, 械擊之.數日, 王衛尉侍, 前問曰: “相國胡大罪, 陛下繫之暴也?” 上曰: “受賈豎金, 請吾苑以自媚於民, 故繫治之.” 王衛尉曰: “有便於民而請之, 眞宰相事且陛下距楚數歲, 陳豨黥布反, 陛下自將而往當是時, 相國守關中, 關中搖足, 則關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爲利, 今乃利賈人之金乎?” 帝不豫.是日, 使使持節赦出何.何入謝.帝曰: “相國爲民請苑, 吾不許我不過爲桀紂主, 而相國爲賢相.吾故繫相國, 欲令百姓聞吾過也.” 上擊布時, 爲流矢所中, 行道, 疾甚.呂后迎良醫.入見, 上嫚罵之曰: “吾以布衣持三尺取天下, 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 雖扁鵲何益!” 遂不使治疾.呂后問曰: “陛下百歲後, 蕭相國旣死, 誰令代之?” 上曰: “曹參可.” 問其次曰: “王陵可然少戇, 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 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 然安劉氏者必勃也, 可令爲太尉.” 呂后復問其次, 上曰: “此後亦非乃所知也.” , 四月, 帝崩., 高祖不脩文學, 而性明達, 好謀, 能聽, 自監門戍卒, 見之如舊.初順民心作三章之約.天下旣定, 命蕭何次律, 韓信申軍法, 張倉定章程, 叔孫通制禮儀又與功臣剖符作誓, 丹書鐵券, 金匱石室, 藏之宗廟.雖日不暇給, 規摹弘遠矣.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六

 

孝惠皇帝, 在位七年, 壽二十四.

丁未元年.太后酖殺趙王, 遂斷戚夫人手足, 去眼, 煇耳, 飮瘖藥, 使居厠中, 號曰人彘” .居數日, 乃召帝觀人彘.帝見, 問知其爲戚夫人, 乃大哭, 因病, 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 “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 終不能治天下.” 帝以此日飮爲淫樂, 不聽政.

戊申二年.酇文終侯蕭何病, 上親自臨視, 因問曰: “君卽百歲後, 誰可代君者?” 對曰: “知臣莫如主.” 帝曰: “曹參何如?” : “帝得之矣!” 七月, .何置田宅, 必居窮僻處, 爲家, 不治垣屋曰: “後世賢, 師吾儉不賢, 毋爲勢家所奪.” 曹參聞何薨, 告舍人趣治行!吾將入相.” 居無何, 使者果召參., 參微時, 與蕭何善及爲將相, 有隙至何且死, 所推賢唯參.參代何爲相, 擧事無所變更, 壹遵何約束.擇郡國吏訥於文辭, 重厚長者, 卽召除爲丞相史吏之言文刻深, 欲務聲名者, 輒斥去之.見人有細過, 專掩匿覆盖之府中無事.帝怪相國不治事, 參曰: “陛下自察聖武孰與高帝?” 上曰: “朕安敢望先帝!” 又曰: “陛下觀臣能孰與蕭何賢?” 上曰: “君似不及也.” 參曰: “陛下言之是也.高帝與蕭何定天下, 法令旣明.陛下垂拱, 參等守職, 遵而勿失, 不亦可乎!” 帝曰: “!” 參爲相國, 三年, 百姓歌之曰: “蕭何爲法, 較若畫一.曹參代之, 守而勿失載其淸淨, 民以寧壹.”

己酉三年.以宗室女爲公主, 嫁匈奴冒頓單于.是時, 冒頓方彊, 爲書, 遺高后, 辭極褻嫚.高后大怒, 議斬其使者, 發兵擊之.樊噲曰: “臣願得十萬衆橫行匈奴中!” 季布曰: “噲可斬也!前匈奴圍高帝於平城, 漢兵三十萬, 噲爲上將軍, 不能解圍.今歌吟之聲未絶, 傷夷者甫起, 而噲妄言以十萬衆橫行, 是面謾也.且夷狄譬如禽獸, 得其善言不足喜, 惡言不足怒也.” 高后曰: “!” 報書, 深自謙遜以謝之, 冒頓復使使來謝, 因獻馬, 遂和親.

庚戌四年.除挾書律.

辛亥五年., 曹參薨.以王陵爲右丞相, 陳平爲左丞相, 以周勃爲太尉.

癸丑七年., 八月, 帝崩.太后臨朝稱制.

甲寅., 太后議欲立諸呂爲王, 問右丞相陵, 陵曰: “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 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 非約也.” 太后不說, 問左丞相平太尉勃, 對曰: “高帝定天下, 王子弟今太后稱制, 王諸呂, 無所不可.” 太后喜.罷朝, 王陵讓陳平絳侯曰: “始與高帝啑血盟, 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 太后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 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 陳平絳侯曰: “於今, 面折廷爭, 臣不如君全社稷, 定劉氏之後, 君亦不如臣.” 陵無以應之.

庚申.諸呂擅權用事朱虛侯章, 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飮, 章自請曰: “臣將種也, 請得以軍法行酒.” 頃之, 諸呂有一人醉, 亡酒, 章追, 拔劒斬之, 太后業已許其軍法, 無以罪也.自後, 諸呂憚朱虛侯, 劉氏爲益彊.陳平患諸呂, 力不能制, 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 陸賈往, 直入坐曰: “天下安, 注意相天下危, 注意將.將相和調, 則士豫附士豫附, 則天下雖有變, 權不分, 君何不交驩太尉.” 平用其計, 兩人深相結, 呂氏謀益衰.

辛酉., 七月, 太后崩.呂祿呂産欲作亂, 憚絳侯朱虛等, 猶豫未決.絳侯使酈寄紿說呂祿, 以兵屬太尉, 太尉入軍門, 行令曰: “爲呂氏右袒, 爲劉氏左袒!” 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分部悉捕諸呂男女, 無少長, 皆斬之.諸大臣相與謀曰: “少帝及梁淮陽恆山王, 皆非眞孝惠子.” 乃使人迎代王.張武等議, 皆曰: “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將, 習兵事, 多謀詐.今已誅諸呂, 以迎大王爲名, 實不可信.願稱疾無往, 以觀其變.” 中尉宋昌進曰: “夫秦失其政, 豪桀並起, 人人自以爲得之者以萬數, 然卒踐天子位者, 劉氏也天下絶望, 一矣.高帝王子弟地, 犬牙相制, 所謂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 二矣.漢興, 除秦煩苛, 約法令, 施德惠, 人人自安, 難動擾, 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 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 士皆左袒, 爲劉氏, 畔諸呂, 卒以滅之.此乃天授, 非人力也.大王賢聖仁孝, 聞於天下, 故大臣因天下之心, 而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代王至長安, 太尉勃請間.宋昌曰: “所言公, 公言之所言私, 王者無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璽.代王西鄕讓者三, 南鄕讓者再, 遂卽天子位, 拜宋昌爲衛將軍, 領南北軍, 以張武爲郞中令, 行殿中.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七

 

太宗孝文皇帝上, 在位二十三年, 壽四十六.

壬戌元年.有司請蚤建太子曰: “豫建太子, 所以重宗廟社稷, 不忘天下也.古者殷周有國, 治安皆千餘歲, 用此道也今子啓最長, 純厚慈仁, 請建以爲太子.” 乃許之.

漢書本紀曰: “三月, 詔曰:『方春和時, 草木羣生之物皆有以自樂, 而吾百姓鰥寡孤獨困窮之人或阽於危亡, 而莫之省憂.爲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振貸之.又曰:『老者非帛不煖, 非肉不飽.今歲首, 不時使人存問長老, 八十已上, 賜米肉, 九十已上, 賜帛各二匹, 絮三斤.盡除收孥相坐律.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 “鸞旗在前, 屬車在後, 吉行日五十里, 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 獨先安之?” 下詔不受.帝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 “天下一歲決獄幾何?” 勃謝不知又問: “一歲錢穀出入幾何?” 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 平曰: “有主者.陛下卽問決獄, 責廷尉問錢穀, 責治粟內史.” 上曰: “君所主者, 何事也?” 平謝曰: “宰相, 上佐天子, 理陰陽, 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鎭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 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帝稱善.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乃謝病, 請歸相印, 上許之.平專爲丞相.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爲天下第一, 召以爲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 帝召以爲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 一歲中, 超遷至太中大夫.賈生請改正朔, 易服色, 定官名, 興禮樂, 以立漢制, 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癸亥二年., 十一月, 癸卯晦, 日有食之.: “羣臣悉思朕之過失, 以啓告朕.及擧賢良方正能直極諫者, 以匡朕之不逮.” 賈山上書, 言治亂之道, 借秦爲喩, 名曰: “至言.” 其辭曰: “臣聞雷霆之所擊, 無不摧折者萬斤之所壓, 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 非特雷霆也埶重, 非特萬斤也.開道而求諫, 和顔色而受之, 用其言而顯其身, 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况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 壓之以重, 雖有堯舜之智, 孟賁之勇, 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 人主不得聞其過, 社稷危矣.昔者周蓋千八百國, 以九州之民, 養千八百國之君, 君有餘財, 民有餘力, 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 力罷不能勝其役, 財盡不能勝其求.其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 天下弗能供也.今陛下使天下擧賢良方正之士, 天下皆訢訢然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 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選其賢者, 與之馳驅射獵, 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懈弛也.陛下卽位, 親自勉以厚天下, 節用愛民, 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 民雖老羸癃疾, 扶杖而往聽之, 願少須臾毋死, 思見德化之成也.今豪俊之臣, 方正之士, 直與之日日獵射, 擊兎伐狐, 以傷大業, 絶天下之望, 臣切悼之!夫士, 脩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庭, 臣切愍之.” 上嘉納其言.上每朝, 從官上書䟽, 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 言可用采之.帝從霸陵上, 欲西馳下峻阪.袁盎曰: “馬驚車敗, 陛下縱自輕, 奈高廟太后何!” 上乃止.上所幸愼夫人, 在禁中, 嘗與皇后同席坐.袁盎引卻愼夫人.夫人怒, 上亦怒.盎曰: “臣聞尊卑有序, 則上下和.今旣已立后, 愼夫人乃妾耳.豈可同坐!陛下獨不見人彘!” 上說, 乃召語愼夫人, 夫人賜盎金五十斤.賈誼說上曰: “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 衣食足而知榮辱.民不足而可治者, 自古及今, 未之嘗聞.漢之爲漢, 幾四十年, 公私之積, 猶可哀痛.世之有饑, 天之行也湯被之矣.卽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 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 數十百萬之衆, 國胡以餽之?夫積貯者, 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 何爲而不成!以攻則取, 以守則固, 以戰則勝, 懷敵附遠, 何招而不至!今敺民而歸之農, 使天下各食其力, 末技游食之民, 轉而緣南畝, 則蓄積足而人樂其所矣.上感誼言, , 正月, 丁亥, 詔開籍田, 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五月, 詔曰: “古之治天下, 朝有進善之旌, 誹謗之木, 所以通治道而來諫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 是使衆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 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 九月, 詔曰: “農者, 天下之大本也, 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 故生不遂.今茲親率羣臣農以勸之其賜民今年田租之半.”

甲子三年., 南陽張釋之爲騎郞, 十年不得調, 欲免歸.袁盎知其賢而薦之, 爲謁者僕射.釋之從行, 登虎圈, 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尉左右視, 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 甚悉.帝曰: “吏不當若是邪!” 詔釋之拜嗇夫爲上林令.釋之曰: “周勃張相如, 稱爲長者, 兩人言事曾不出口, 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 恐天下隨風而靡, 爭爲口辯而無其實.” 帝曰: “!” 乃不拜嗇夫.釋之爲廷尉.上行出中渭橋, 有一人從橋走, 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 屬廷尉.釋之奏當: “此人犯蹕, 當罰金.” 上怒曰: “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 令他馬, 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 釋之曰: “法者, 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 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 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 天下之平也, 壹傾, 天下用法皆爲之輕重, 民安所錯其手足!” 上曰: “廷尉當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 下廷尉治.釋之奏當棄市.上大怒曰: “人無道, 盜先帝器!吾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 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 釋之免冠頓首謝曰: “法如是, 足也.今盜宗廟器而族之, 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 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許之.

乙丑四年.上召河東守季布, 欲以爲御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難近者, 留邸一月, 見罷.季布因進曰: “臣無功, 待罪河東, 陛下無故召臣, 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 無所受事, 罷去, 此人必有毁臣者.陛下以一人之譽而召臣, 以一人之毁而去臣, 恐天下有以闚陛下之淺深也!” 上良久曰: “河東, 吾股肱郡, 故特召君耳.” 上議以賈誼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 “洛陽之人, 年少初學, 專欲擅權, 紛亂諸事.” 於是天子後亦䟽之, 不用其議, 以爲長沙王太傅., 帝思誼, 召至, 入見, 上方受釐, 坐宣室.因感鬼神事, 而問鬼神之本.誼具道其所以然之故.至夜半, 帝前席.旣罷曰: “吾久不見賈生, 自以爲過之, 今不及也.” 乃拜爲梁太傅.絳侯周勃就國, 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 勃自畏恐誅, 常被甲, 令家人持兵以見之.人有上書告勃欲反, 下廷尉逮捕勃, 治之.薄太后曰: “絳侯始誅諸呂, 綰皇帝璽, 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 今居一小縣, 顧欲反邪!” 帝乃使使持節赦絳侯, 復爵邑.

丙寅五年., 秦用半兩錢, 高祖嫌其重, 難用, 更鑄莢錢.於是物價騰踊, 米至石萬錢., 四月, 更造四銖錢除盜鑄錢令, 使民得自鑄.賈誼諫曰: “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鑄銅錫爲錢, 敢雜以鉛鐵爲他巧者, 其罪黥.然鑄錢之情, 非殽雜爲巧, 則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 爲利甚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姦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埶, 各隱屛而鑄作, 因欲禁其厚利微姦, 雖黥罪日報, 其埶不止.故不如收之.” 賈山亦上書諫, 以爲: “錢者, 亡用器也, 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 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爲之, 是與人主共操柄, 不可長也.” 上不聽.

丁卯六年.淮南厲王長謀反, 廢處蜀郡, 憤恚不食死.梁太傅賈誼上䟽曰: “臣竊惟今之事勢, 可爲痛哭者一, 可爲流涕者二, 可爲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 難徧以䟽擧.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 臣獨以爲未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 火未及然, 因謂之安方今之勢, 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 因陳治安之策, 試詳擇焉!夫建久安之勢, 成長治之業, 以幸天下, 以育羣生, 立經陳紀, 輕重同得, 後可以爲萬世法程, 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達, 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 致此非難也.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 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爲東帝, 親兄之子西鄕而擊, 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 行義未過, 德澤有加焉, 猶尙如是, 况莫大諸侯, 權力且十此者乎!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 而芒刃不鈍者, 其排擊剝割, 皆衆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 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 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 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衆髖髀也, 釋斤斧之用, 而欲嬰以芒刃, 臣以爲不缺則折.欲天下之治安, 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 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 如身之使臂, 臂之使指, 莫不制從, 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 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割地定制, 地制一定, 宗室子孫莫慮不王, 下無背畔之心, 上無誅伐之志, 法立而不犯, 令行而不逆, 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 植遺腹, 朝委裘, 而天下不亂, 陛下誰憚而久不爲此?天下之勢方病大瘇, 一脛之大幾如要, 一指之大幾如股, 平居不可屈伸, 失今不治, 必爲痼疾, 後雖有扁鵲, 不能爲已.可爲痛哭者, 此也.天下之勢方倒縣.天子者, 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 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 至不敬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足反居上, 首顧居下, 倒縣如此, 莫之能解, 猶爲國有人乎?可爲流涕者, 此也.臣竊料匈奴之衆, 不過漢一大縣, 以天下之大, 困於一縣之衆, 甚爲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爲屬國之官而主匈奴?行臣之計, 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 伏中行說而笞其背, 擧匈奴之衆唯上所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 不搏反寇而搏畜菟, 翫細娛而不圖大患, 德可遠施, 威可遠加, 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伸, 可爲流涕者此也.今庶人屋壁得爲帝服, 倡優下賤得爲后飾且帝之身自衣皁綈, 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后以緣其領, 庶人孽妾以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 欲天下亡寒, 胡可得也一人耕之, 十人聚而食之, 欲天下亡飢, 不可得也飢寒切於民之肌膚, 欲其亡爲姦邪, 不可得也.可爲長太息者此也.商君遺禮義, 棄仁恩, 幷心於進取行之二歲, 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 子壯則出分, 家貧, 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 慮有德色母取箕箒, 立而誶語抱哺其子, 與公倂倨婦姑不相說, 則反脣而相稽其慈子耆利, 不同禽獸者亡幾矣.今其遺風餘俗, 猶尙未改, 棄禮義, 捐廉恥日甚, 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今之盜者, 剟寢戶之簾, 搴兩廟之器, 白晝大都之中, 剽吏而奪之金, 此其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 期會之間, 以爲大故.至於俗流失, 世壞敗, 因恬而不知怪, 慮不動於耳目, 以爲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 使天下回心而鄕道, 類非俗吏之所能爲也.俗吏之所務, 在於刀筆筐篋, 而不知大體.竊爲陛下惜之.筦子曰: “禮義廉恥, 是謂四維四維不張, 國乃滅亡.” 使筦子愚人也則可, 筦子而小知治體, 則是豈可不爲寒心哉!今四維猶未備也, 豈如今定經制, 令君君臣臣, 上下有差, 父子六親各得其宜, 此業壹定, 世世常安, 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 是猶渡江河亡維楫, 中流而遇風波, 船必覆矣.可爲長太息者此也.周爲天子皆數十世, 秦爲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 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 太子乃生, 固擧以禮, 有司齊肅端冕, 見之南郊, 過闕則下, 過廟則趨, 故自爲赤子而敎固已行矣.孩提有識, 三公三少, 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 逐去邪人, 不使見惡行, 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 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 聞正言, 行正道, 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 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 使趙高傅胡亥而敎之獄, 所習者非斬劓人, 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卽位而明日射人, 忠諫者謂之誹謗, 深計者謂之妖言, 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凡人之智, 能見已然, 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 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 是故法之所爲用易見而禮之所爲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 刑罰以懲惡, 先王執此之政, 堅如金石行此之令, 信如四時據此之公, 無私如天地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云禮云者, 貴絶惡於未萌而起敎於微眇, 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 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爲人主計者, 莫如先審取舍, 取舍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 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 行六七百歲而弗失, 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 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夫天下, 大器也今人之置器, 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 與器無以異, 在天子之所置之.武置天下於仁, 累子孫數十世, 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 禍幾及身, 子孫誅絶, 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 必以其事觀之, 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義之不如法令, 敎化之不如刑罰, 人主胡不引殷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 羣臣如陛, 衆庶如地.故陛九級上, 廉遠地, 則堂高陛無級, 廉近地, 則堂卑.高者難攀, 卑者易陵, 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爲等列, 內有公大夫, 外有公, 然後有官師小吏, 延及庶人, 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 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 尙憚不投, 恐傷其器, 况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 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辜不及大夫, 以其離主上不遠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 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 天子改容而體貌之矣, 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 帝令廢之可也, 退之可也, 賜之死可也, 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係緤之, 輸之司寇, 編之徒官, 司寇小吏詈罵而搒笞之, 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朝, 吾亦乃可以加此也, 非所以尊尊貴貴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 不曰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汙穢淫亂男女無別者, 不曰汙穢曰帷薄不脩』;坐罷軟不勝任者, 不曰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辜矣, 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 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 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 則爲人臣者皆顧行而忘利, 守節而仗義, 故可以託不御之權, 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此之不爲而顧彼之久行, 故曰可爲長太息者此也.” 誼以絳侯前逮繫獄, 卒無事實, 故以此譏上.上深納其言, 養臣下有節, 是後大臣有罪, 皆自殺, 不受刑.

辛未十年.將軍薄昭殺漢使者.帝不忍加誅, 使公卿從之飮酒, 欲令自引分, 昭不肯使羣臣喪服往哭之, 乃自殺.

溫公曰李德裕以爲: “漢文帝誅薄昭, 斷則明矣, 於義則未安也.秦康送晉文, 興如存之感况太后尙存, 唯一弟薄昭, 斷之不疑, 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爲法者天下之公器, 惟善持法者, 親踈如一, 無所不行, 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昭雖素稱長者, 文帝不爲置賢師傅而用之典兵驕而犯上, 至於殺漢使者, 非有恃而然乎!若又從而赦之, 則與成哀之世何異哉!魏文帝嘗稱漢文帝之美, 而不取其殺薄昭曰: “舅后之家, 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借以權, 旣觸罪法, 又不得不害.” 譏文帝之始不防閑昭也, 斯言得之矣.然則欲慰母心者, 將愼之於始乎!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八

 

漢紀

太宗孝文皇帝下

壬申十一年.匈奴數爲邊患, 鼂錯上言兵事曰: “臣聞用兵臨戰, 合刃之急有三一曰得地形, 二曰卒服習, 三曰器用利.故兵法:『器械不利, 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 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 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 以其國予敵也四者, 兵之至要也.臣又聞以蠻夷攻蠻夷, 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 出入溪澗, 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 且馳且射, 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 飢渴不困, 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 輕車突騎, 則匈奴之衆易撓亂也勁弩長戟, 射䟽及遠, 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 長短相雜, 遊弩往來, 什伍俱前, 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 矢道同的, 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鬪, 劒戟相接, 去就相薄, 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 中國之長技五帝王之道, 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來歸義者, 數千, 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利兵, 益以邊郡之良騎, 平地通道, 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爲表裏, 此萬全之術.” 帝嘉之, 賜書, 寵答焉.錯又上言曰: “貉之人, 其性耐寒粵之人, 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 戍者死於邊, 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 如往棄市, 陳勝先倡, 天下從之者, 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不如選常居者爲室屋, 具田器, 乃募民, 免罪, 拜爵, 復其家, 予冬夏衣, 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 以其半予之, 如是則邑里相救助, 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 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 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 上從其言, 募民徙塞下.

癸酉十二年.錯復言於上曰: “堯有九年之水, 湯有七年之旱, 而國亡捐瘠者, 以蓄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爲一, 土地人民之衆不減湯, 加以無天灾數年之水旱, 而蓄積未及者, 何也?地有遺利, 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 山澤之利未盡出, 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夫寒之於衣, 不待輕暖飢之於食, 不待甘旨飢寒至身, 不顧廉恥.人情, 一日不再食則飢, 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 膚寒不得衣, 雖慈父不能保其子, 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方今之務, 莫若使民務農而已.欲民務農, 在於貴粟貴粟之道, 在於使民以粟爲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 得以拜爵, 得以除罪.如此, 富人有爵, 農民有錢, 粟有所渫.爵者, 上之所擅, 出於口而无窮粟者, 民之所種, 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 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 不過三歲, 塞下之粟必多矣.” 帝從之, 令民入粟邊, 拜爵各以多少級數爲差.錯復奏: “陛下幸使天下入粟以拜爵, 甚大惠也.邊食足以支五歲, 可令入粟郡縣郡縣足支一歲以上, 可時赦, 勿收農民租.如此, 德澤加於萬民, 民愈勤農, 大富樂矣.” 上復從其言, : “賜農民今年租稅之半.” 錯爲人峭直刻深.以其辯得幸太子, 號曰智囊” .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 當刑, 詔獄逮繫長安.其少女緹縈上書曰: “妾父爲吏, 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 刑者不可復屬, 雖後欲改過自新, 其道無繇也.妾願沒入爲官婢, 以贖父刑罪, 使得自新.” 天子憐悲其意, : “除肉刑.” 上旣躬修玄黙, 而將相皆舊功臣, 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 論議務在寬厚, 恥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 告訐之俗易.吏安其官, 民樂其業, 畜積歲增, 戶口寢息.風流篤厚, 禁罔䟽闊, 罪疑者予民, 是以刑罰大省, 至於斷獄四百, 有刑錯之風焉.六月, 詔曰: “, 天下之本, 務莫大焉.今勤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 是爲本末者無以異也, 其於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

乙亥十四年., 匈奴老上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 殺北地都尉, 遂至彭陽, 上親勞軍, 自欲征匈奴.皇太后固要, 乃止.於是以張相如爲大將軍, 擊之逐出塞, 卽還.上輦過郞署, 問憑唐曰: “父家何在?” 對曰: “臣大父趙人.” 上曰: “昔有爲我言趙將李齊之賢, 戰於鉅鹿下.今吾每飯意未嘗不在鉅鹿也.” 唐對曰: “尙不如廉頗李牧之爲將也.” 上拊髀曰: “嗟乎, 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爲將!吾豈憂匈奴哉!” 唐曰: “陛下雖得廉頗李牧, 弗能用也.” 上怒, 讓唐.唐曰: “上古王者之遣將也, 跪而推轂曰:『閫以內, 寡人制之閫以外, 將軍制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李牧是以北逐單于, 破東胡, 滅澹林, 西抑强秦, 南支韓.今魏尙爲雲中守, 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 匈奴遠避, 不敢近塞.虜曾一入, 尙率車騎擊之, 所殺甚衆.上功幕府, 一言不相應, 文吏以法繩之, 其賞不行.陛下賞太輕, 罰太重.魏尙坐上功首虜差六級, 陛下下之吏, 削其爵, 罰作之.由此言之, 陛下雖得廉頗李牧, 弗能用也!” 上說.是日, 令唐持節赦魏尙, 復以爲雲中守, 而拜唐爲車騎都尉., 詔廣增諸祀壇場珪幣, 且曰: “吾聞祠官祝釐, 皆歸福於朕躬, 不爲百姓, 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 而專饗獨美其福, 百姓不與焉, 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 無有所祈!”

丁丑十六年.得玉杯, 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爲元年.

戊寅後元年.詔曰: “間者數年不登, 又有水旱疾疫之災, 朕甚憂之.愚而不明, 未達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 地利或不得, 人事多失和, 鬼神廢不享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廢, 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 而計民未加益, 以口量地, 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 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 以害農者蕃, 爲酒醪以靡穀者多, 六畜之食焉者衆與?細大之義, 吾未得其中, 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 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 率意遠思, 無有所隱!”

本紀曰二年.匈奴和親.詔曰: “朕旣不明, 不能遠德, 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憂苦萬民, 爲之惻怛不安, 故遣使者冠盖相望, 結徹於道, 以諭朕志於單于.今單于, 新與朕俱棄細過, 偕之大道, 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親已定, 始於今年.”

己卯二年.帝以皇后弟竇廣國賢, 有行, 欲相之曰: “恐天下以吾私廣國, 久念不可.” 乃以申屠嘉爲相.嘉爲人廉直, 門不受私謁.是時, 鄧通方愛幸, 賞賜累鉅萬寵幸無比.嘉嘗入朝, 而通居上旁, 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 因言曰: “陛下愛幸羣臣, 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 不可以不肅.” 罷朝, 嘉坐府中, 上曰: “汝第往.” 通詣丞相府, 免冠徒跣, 頓首謝.嘉坐自如, 弗爲禮, 責曰: “夫朝廷者, 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 戲殿上, 大不敬, 當斬.!今行斬之!” 通頓首, 出血, 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 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曰: “此吾弄臣, 君釋之!” 鄧通旣至, 爲上泣曰: “丞相幾殺臣!”

癸未六年., 匈奴三萬騎入上郡, 三萬騎入雲中, 烽火通於甘泉長安.以周亞夫爲將軍, 次細柳劉禮爲將軍, 次霸上徐厲爲將軍, 次棘門以備胡.上自勞軍, 至霸上及棘門軍, 直馳入, 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 軍士吏被甲, 銳兵刃, 彀弩持滿, 天子先驅至, 不得入.先驅曰: “天子且至!” 軍門都尉曰: “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 不聞天子詔.” , 上至, 又不得入.於是上使使持節詔將軍: “吾欲入營勞軍.” 亞夫乃傳言開壁門.” 壁門士請車騎曰: “將軍約軍中不得馳驅.” 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營, 將軍亞夫持兵揖曰: “介冑之士不拜, 請以軍禮見.” 天子改容, 式車, 使人稱謝: “皇帝敬勞將軍.” 成禮而去.旣出軍門, 羣臣皆驚.上曰: “嗟乎, 此眞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 若兒戲爾, 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 可得而犯邪!” 稱善者久之.月餘, 漢兵至邊, 匈奴亦遠塞, 漢兵亦罷.乃拜周亞夫爲中尉.

甲申七年., 六月, 帝崩.

孝景皇帝, 在位十六年, 壽四十八.

乙酉元年.五月, 復收民田半租, 三十而稅一., 文帝除肉刑, 外有輕刑之名, 內實殺人斬右趾者又當死斬左趾者笞五百, 當劓者笞三百, 率多死.是歲, 下詔曰: “加笞重罪無異幸而不死, 不可爲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 笞三百曰二百.” , 與匈奴和親.梁孝王以竇太后幼子故, 有寵, 王四十餘城, 居天下膏腴地.賞賜不可勝紀.

丁亥三年.梁孝王來朝.時上未置太子, 與梁王宴飮, 從容言曰: “千秋萬歲後傳於王.” 王辭謝, 雖知非至言, 然心內喜太后亦然之.詹事竇嬰引巵酒進曰: “天下者, 高祖之天下, 父子相傳, 漢之約也, 上何以得傳梁王!” 太后由此憎嬰王以此益驕., 孝文時, 吳太子入見, 得侍皇太子飮.吳太子博爭道, 不恭皇太子引博局, 提殺之.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 稱疾不朝.京師始有反謀.文帝賜吳王几杖, 老不朝.吳得釋其罪, 謀亦益解.然其居國, 以銅鹽故, 百姓無佗賦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 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鼂錯數上書言吳過, 可削文帝寬, 不忍罰, 以此吳日益橫.及帝卽位, 錯說上曰: “昔高帝初定天下, 昆弟少, 諸子弱, 大封同姓, 齊七十餘城, 楚四十餘城, 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 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郤, 詐稱病不朝, 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 因賜几杖, 德至厚也, 當改過自新反益驕溢, 卽山鑄錢, 煮海爲鹽, 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 不削亦反.削之, 反亟, 禍小不削, 反遲, 禍大.” 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 莫敢難., 楚元王好書, 與魯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詩於浮丘伯及王楚, 以三人爲中大夫.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 常爲穆生設醴.及子夷王孫王戊卽位, 常設, 後乃忘設焉.穆生退曰: “可以逝矣!醴酒不設, 王之意怠不去, 楚人將鉗我於市.” 遂謝疾去.楚王戊來朝, 錯因言戊往年爲薄太后服, 私奸服舍, 削東海郡.前年, 趙王有罪, 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 削其六縣.廷臣方議削吳, 吳王恐削地無已, 因發謀擧事.說膠西王, 約齊菑川膠東濟南趙皆反.發使遺諸侯書, 罪狀晁錯, 欲合兵誅之., 文帝且崩, 戒太子曰: “卽有緩急, 周亞夫眞可任將兵.” 及七國反書聞, 上乃拜中尉周亞夫爲太尉, 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 遣酈寄擊趙, 欒布擊齊.錯素與吳相袁盎不善, 盎夜見竇嬰, 爲言吳所以反, 願至上前, 口對狀.嬰入言, 上乃召盎.盎入見, 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 “今吳楚反, 於公意何如?” 對曰: “願屛左右.” 錯趍避東廂, 甚恨.上卒問盎, 對曰: “楚相遺書, 言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 今賊臣鼂錯擅適諸侯, 削奪其地, 以故反, 欲共誅錯, 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 發使赦七國, 復其故地, 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 上黙然良久曰: “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 錯殊不知.上使中尉召錯, 紿載行市, 錯衣朝衣斬東市.謁者僕射鄧公, 上書言軍事曰: “吳爲反計數十歲矣發怒削地, 以誅錯爲名, 其意不在錯也.夫鼂錯患諸侯彊大不可制, 故請削之以尊京師, 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 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 外爲諸侯報仇, 臣竊爲陛下不取也.” 帝喟然曰: “吾亦恨之!” 亞夫言於上曰: “楚兵剽輕, 難與爭鋒, 願以梁委之, 絶其食道, 乃可制也.” 上許之.亞夫乘傳, 將會兵滎陽.發至霸上, 趙涉遮說亞夫曰: “吳王知將軍且行, 必置人於殽澠之間且兵事尙神密, 將軍何不右去, 走藍田, 出武關, 抵洛陽!直入武庫, 諸侯聞之, 以爲將軍從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計, 至洛陽, 喜曰: “今吾據滎陽, 滎陽以東, 無足憂者.” 使吏搜殽澠間, 果得吳伏兵.吳攻梁急, 亞夫堅壁不出使輕騎出淮泗口, 絶吳楚兵後, 塞其饟道.吳糧絶卒飢, 數挑戰, 終不出.條侯軍中夜驚, 內相攻擊, 擾亂至帳下, 亞夫堅臥不起, 頃之, 復定.吳犇壁東南陬, 亞夫使備西北已而果犇西北, 不得入.楚士卒多飢死叛散, 乃引去.亞夫出精兵追擊, 大破之.吳王棄軍, 走度淮, 保東越.東越殺之.楚王自殺, 齊王飮藥死, 膠西王自殺, 膠東菑川濟南王皆伏誅.

辛卯七年.廢太子榮爲臨江王.立膠東王徹爲皇太子.

丁西中六年.上旣減笞法, 笞者猶不全乃更減笞三百曰二百, 笞二百曰一百.又定箠令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旣重而生刑又輕, 民易犯之.

戊戌後元年.直不疑爲御史大夫., 不疑爲郞, 同舍有告歸, 誤持其同舍郞金去.已而同舍郞覺亡, 意不疑不疑謝有之, 買金償.後告歸者至而歸金, 亡金郞大慙.以此稱爲長者.

庚子三年.十二月, 帝崩.太子卽皇帝位, 年十六.漢書曰漢興, 接秦之弊, 自天子不能具勻駟, 而將相或乘牛車, 齊民無盖藏.天下已平, 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 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后時, 爲天下初定, 復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 亦不得仕宦爲吏.量吏祿, 度官用, 以賦於民.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 自天子以至於封君湯沐邑, 皆各爲私奉養焉, 不領於天子之經費.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 歲不過數十萬石.繼以孝文孝景, 淸淨恭儉, 安養天下, 七十餘年之間, 國家無事, 非遇水旱之災, 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 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 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 充溢露積於外, 至腐敗不可食.衆庶街巷有馬, 而阡陌之間成羣, 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爲吏者長子孫, 居官者以爲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 先行義而後詘辱焉.當此之時, 罔䟽而民富, 役財驕溢, 或至兼幷豪黨之徒, 以武斷於鄕曲.宗室有土大夫以下, 爭事奢侈, 室廬與服僭于上, 無限度.物盛而衰, 固其變也自是之後, 孝武內窮侈靡, 外攘夷狄, 天下蕭然, 財力耗矣!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九

 

漢紀

世宗孝武皇帝, 在位五十四年, 壽七十.

辛丑建元元年., 十月, 詔擧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 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廣川董仲舒對曰: “臣觀天人相與之際, 甚可畏也.自非太亡道之世, 天盡欲扶持全安之, 事在彊勉而已.彊勉學問, 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 則德日起而大有功.道者, 所繇適於治之路也, , 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 而子孫長久, 安寧數百歲, 此皆禮樂敎化之功也.夫周道衰於幽, 非道亡也, 厲不繇也.至於宣王, 思昔先王之德, 興滯補敝, 明文武之功業, 周道粲然復興, 此夙夜不懈, 行善之所致也.爲人君者, 正心以正朝廷, 正朝廷以正百官, 正百官以正萬民, 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 遠近莫敢不壹於正, 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 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 羣生和而萬民殖, 諸福之物, 可致之祥, 莫不畢至, 而王道終矣!今陛下貴爲天子, 富有四海, 居得致之位, 操可致之勢, 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 知明而意美, 愛民而好士, 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 何也?凡以敎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趍利也, 如水之走下, 不以敎化隄防之, 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於此, 故南面而治天下, 莫不以敎化爲大務.立太學以敎於國, 設庠序以化於邑, 漸民以仁, 摩民以誼, 節民以禮, 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 敎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亂世也, 掃除其迹而悉去之.竊譬之琴瑟不調, 甚者必解而更張之, 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 甚者必變而更化之, 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 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 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羨魚, 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願治, 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 善治則灾害日去, 福祿日來.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 爵祿以養其德, 刑罰以威其惡, 故民曉於禮義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 平殘賊, 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 囹圄空虛四十餘年, 此亦敎化之漸而仁義之流也.今陛下幷有天下, 而功不加於百姓者, 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 則高明矣行其所知, 則光大矣.高明光大, 不在乎他, 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設誠於內而致行之, 則三王何異哉!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 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養士之大者, 莫大乎太學太學者, 賢士之所關也, 數考問以盡其材, 則英俊宜可得矣.徧得天下之賢人, 則三王之盛易爲而堯舜之名可及也.道者, 萬世亡敝敝者, 道之失也.夏上忠, 殷上敬, 周上文者, 所繼之捄當用此也.道之大原出于天, 天不變, 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 舜繼堯, 三聖相授而守一道, 亡救敝之政, 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 繼治世者其道同, 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 若宜少損周之文致, 用夏之忠者.春秋大一統者, 天地之常經, 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 人異論, 百家殊方, 指意不同, 是以上無以持一統.臣愚以爲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 皆絶其道, 勿使並進, 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 民知所從矣!” 及爲江都相, 事易王., 帝兄, 素驕, 好勇.仲舒以禮匡正, 王敬重焉.嘗問之曰: “粵王句踐與大夫泄庸蠡伐吳, 滅之.寡人以爲粵有三仁, 何如?” 仲舒對曰: “夫仁人者, 正其誼不謀其利, 明其道不計其功, 是以仲尼之門, 五尺之童羞稱五伯, 爲其先詐力而後仁義也.繇此言之, 則越未嘗有一仁也.” 上雅向儒術, 丞相竇嬰太尉田蚡俱好儒術, 推轂趙綰爲御史大夫, 王臧爲郞中令.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 且薦其師申公.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旣至, 天子問治亂之事, 申公年八十餘, 對曰: “爲治者不在多言, 顧力行何如耳!” 是時, 天子方好文詞, 見申公對, 黙然然已招致, 則以爲太中大夫, 舍魯邸, 議明堂巡狩改歷服色事.

壬寅二年.太皇竇太后好黃老言, 不悅儒術.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 竇太后以爲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 乃以其長子建爲郞中令, 少子慶爲內史.

癸卯三年.上自初卽位, 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 待以不次之位.四方上書言得失, 自眩鬻者以千數, 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皐濟南終軍等, 並在左右, 每令與大臣辨論, 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 大臣數屈焉.然相如特以辭賦得幸皐不根持論, 好詼諧, 上以俳優畜之, 雖數賞賜, 終不任以事也.朔亦觀上顔色, 時時直諫, 有所補益.

丙午六年.武安侯田蚡爲丞相.蚡驕侈, 治宅甲諸第, 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 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 不可勝數.每入奏事, 坐語移日, 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 權移主上.上乃曰: “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 嘗請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 “君何不遂取武庫!” 是後乃稍退.東海太守汲黯爲主爵都尉., 黯爲謁者, 以嚴見憚.河內失火, 延燒千餘家, 上使黯往視之, 報曰: “家人失火, 屋比延燒, 不足憂也.臣過河南, 貧人傷水旱萬餘家, 或父子相食, 臣謹以便宜, 持節發倉粟以賑貧民.請歸節, 伏矯制之罪.” 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 治官理民, 好淸靜, 其治務在無爲, 引大體, 不拘文法.黯爲人, 性倨少禮, 面折, 不能容人之過.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 上曰: “吾欲云云.” 黯對曰: “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 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黙然, , 變色而罷朝, 公卿皆爲黯懼.上退, 謂左右曰: “甚矣汲黯之戇也!” 羣臣或數黯, 黯曰: “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 寧令從諛承意, 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 縱愛身, 柰辱朝廷何!” 黯多病, 莊助爲請告.上曰: “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 “使黯任職居官, 無以踰人然至其輔少主, 守城深堅, 招之不來, 麾之不去, 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 上曰: “.古有社稷之臣, 至如黯, 近之矣!”

丁未元光元年., 十一月, 初令郡國擧孝廉各一人, 從董仲舒之言也.

戊申二年.李少君以祠竈却老方見上, 上尊之.少君言曰: “祠竈則致物, 而丹砂可化爲黃金, 壽可益, 蓬萊仙者可見見之, 以封禪則不死.” 於是天子始親祠竈, 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海上燕齊迂怪之士多更來言神仙事矣.鴈門馬邑豪聶壹, 因大行王恢言: “匈奴初和親, 親信, 邊可誘以利致之, 伏兵襲擊, 必破之道也.” 上召問公卿.韓安國曰: “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 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爲度者也, 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 故遣劉敬結和親, 至今爲五世利.臣竊以爲勿擊便.” 恢曰: “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 行幾十年, 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 非力不能, 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 士卒傷死, 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 上從恢議, 使韓安國李廣公孫賀王恢李息, 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 陰使聶壹爲間, 亡入匈奴, 謂單于曰: “吾能斬馬邑令, 以城降, 財物可盡得.” 單于以爲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 縣其頭馬邑城下, 示單于使者爲信.於是單于穿塞, 將十萬騎入武州塞.得鴈門尉史, 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 引兵還.漢兵追至塞, 度不及, 乃皆罷兵.上怒, 下恢廷尉, 自殺.自是, 匈奴絶和親, 然尙貪樂關市, 嗜漢財物, 漢亦關市不絶以中其意.

食貨志云: “帝承文景之蓄, 憤胡粵之害, 卽位數年, 用嚴助朱買臣等招東甌, 事兩越, 江淮之間蕭然煩費.唐蒙司馬相如開西南夷, 鑿山通道千餘里, 以廣巴蜀, 巴蜀之民罷焉.彭吳穿穢貊朝鮮, 置滄海郡, 燕齊之間靡然發動.及王恢謀馬邑, 匈奴絶和親, 侵擾北邊, 兵連而不解, 天下共其勞.干戈日滋, 行者齎, 居者送, 中外騷然, 百姓刓敝, 財賂衰耗.法嚴令具, 興利之臣自此而始.

己酉三年.上以張湯爲太中大夫, 與趙禹共定諸律令, 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 作見知法, 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是歲, 徵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 縣次續食, 令與計偕.菑川人公孫弘對策曰: “臣聞上古堯舜之時, 不貴爵賞而民勸善, 不重刑罰而民不犯, 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 深刑重罰而姦不止, 其上不正, 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罰, 未足以勸善而禁非, 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 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 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 則賦斂省不奪民時, 不妨民力, 則百姓富有德者進, 無德者退, 則朝廷尊有功者上, 無功者下, 則羣臣逡罰當罪, 則姦邪止, 賞當賢, 則臣下勸.凡此八者, 治之本也.故民者, 業之則不爭, 理得則不怨, 有禮則不暴, 愛之則親上, 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義者, 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 則民不犯禁矣.故畫衣冠, 異章服, 而民不犯禁者, 此道素行也.臣聞之氣同則從, 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 百姓和合於下, 故心和則氣和, 氣和則形和, 形和則聲和, 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 風雨時, 甘露降, 五穀登, 六畜蕃, 嘉禾興, 朱草生, 山不童, 澤不涸, 此和之至也.臣聞之堯遭洪水, 使禹治之, 未聞禹之有水也.若湯之旱, 則桀之餘烈也.桀紂行惡, 受天之罰禹湯積德, 以王天下.由此觀之, 天德無私親, 順之和起, 逆之害生.此天文地理人事之紀也.” 時對者百餘人, 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 天子擢弘對爲第一, 拜爲博士, 待詔金馬門.齊人轅固, 年九十餘, 亦以賢良徵.公孫弘仄目而事固, 固曰: “公孫子, 務正學以言, 無曲學以阿世!” 諸儒多疾毁固者, 固遂以老罷歸.弘每朝會議, 開陳其端, 使人主自擇, 不肯面折廷爭.於是上察其行愼厚, 辯論有餘, 習文法吏事, 緣飾以儒術, 大說之, 一歲中遷至左內史.弘奏事, 有不可, 不廷辯.常與汲黯請間, 黯先發之, 弘推其後, 天子常說, 所言皆聽, 以此日益親貴.弘嘗與公卿約議, 至上前, 皆倍其約以順上旨.汲黯廷詰弘曰: “齊人多詐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 今皆倍之, 不忠!” 上問弘.弘謝曰: “夫知臣者, 以臣爲忠不知臣者, 以臣爲不忠.” 上然弘言, 益厚遇之.

壬子六年., 初筭商車.匈奴入上谷, 殺略吏民.遣將軍衛靑出上谷, 公孫敖出代, 公孫賀出雲中, 李廣出鴈門, 各萬騎, 擊胡.衛靑至龍城, 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李廣皆爲胡所敗.唯靑賜爵關內侯.靑雖出於奴虜, 然善騎射, 材力絶人遇士大夫以禮, 與士卒有恩, 衆樂爲用, 有將帥材, 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癸丑元朔元年., 詔曰: “朕深詔執事, 興廉, 擧孝, 庶幾成風, 紹休聖緖.夫十室之邑, 必有忠信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 是化不下究, 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 蔽賢蒙顯戮, 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擧者罪!” 有司奏: “不擧孝, 不奉詔, 當以不敬論不察廉, 不勝任, 當免.” 奏可.李廣召拜爲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 , 避之, 數歲不敢入右北平.臨菑人主父偃嚴安, 無終人徐樂, 皆上書言事., 偃遊齊, 皆莫能厚遇, 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 假貸無所得, 乃西入關上書闕下, 朝奏, 暮召入.所言九事, 其八事爲律令, 一事諫伐匈奴, 嚴安上書言: “今天下人民, 用財侈靡, 又今徇南夷, 朝夜郞, 降羌, 略薉州, 建城邑, 深入匈奴, 燔其龍城, 此人臣之利, 非天下之長策也.” 徐樂上書言: “天下之患, 在於土崩, 秦之本世是也.間者, 關東不登, 民多窮困, 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 民不安者, 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 明於安危之機, 脩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 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 書奏, 天子召見三人, 謂曰: “公等安在, 何相見之晩也!” 皆拜爲郞中.主父偃尤親幸, 一歲中凡四遷, 爲中大夫大臣畏其口, 賂遺累千金.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

 

漢紀

世宗孝武皇帝中

甲寅二年.主父偃說上曰: “古者諸侯不過百里, 彊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 地方千里, 緩則驕奢, 易爲淫亂, 急則阻其彊而合從以逆京師以法割削之, 則逆節萌起前日鼂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 而適嗣代立, 餘無尺地之封, 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 以地侯之, 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 實分其國, 不削而稍弱矣.” 上從之., 正月, 詔曰: “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 令各條上, 朕且臨定號名.” 於是藩國始分, 而子弟畢侯矣.軹人郭解, 關東大俠也.平生睚眦殺人甚衆, 上聞之, 下吏捕治, 遂族解.

漢書遊俠傳序曰: “周室旣微, 桓文之後, 大夫世權, 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 合從連衡, 繇是列國公子, 魏有信陵, 趙有平原, 齊有孟嘗, 楚有春申, 皆藉王公之勢, 競爲游俠, 雞鳴狗盜, 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 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 戮將專師, 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 顯名天下.搤腕而游談者, 以四豪爲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 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 禁網䟽闊, 未之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 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 布衣游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閭閻, 權行州城, 力折公侯.衆庶榮其名迹, 覬而慕之.雖陷於刑辟, 自與殺身成名, 若季路仇牧, 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 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 示之以好惡, 齊之以禮法, 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乙卯三年.公孫弘爲御史大夫.是時, 方通西南夷, 東置蒼海, 北築朔方之郡.弘數諫, 願罷之.天子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 發十策, 弘不得一.弘乃謝曰: “山東鄙人, 不知其便若是.” 弘爲布被, 食不重肉.汲黯曰: “弘位在三公, 奉祿甚多然爲布被, 此詐也.” 上問弘, 弘謝曰: “有之.夫以三公爲布被, 誠飾詐, 以釣名.且無汲黯忠, 陛下安得聞此言!” 天子以爲謙讓, 愈益尊之.是歲, 張湯爲廷尉.湯爲人多詐, 舞智以御人.汲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 “公爲正卿, 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 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 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爲!” 黯時與湯論議, 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高, 不能屈, 忿發, 罵曰: “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爲公卿, 果然!必湯也, 今天下重足而立, 側目而視矣!”

丙辰四年.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 各三萬騎, 殺略數千人.

丁巳五年.公孫弘爲丞相, 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時上方興功業, 弘於是開東閤以延賢人, 與參謀議.弘性意忌, 外寬內深諸常與弘有隙, 無近遠, 雖陽與善, 後竟報其過.董仲舒爲人廉直, 以弘爲從諛, 弘嫉之.膠西王端驕恣, 數犯法, 所殺傷二千石甚衆.弘乃薦仲舒爲膠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毁儒, 面觸弘, 弘欲誅之以事, 乃言上曰: “右內史界部中多貴人宗室, 難治, 非素重臣不能任, 請徙黯爲右內史.” 上從之.匈奴右賢王數侵擾朔方.天子令將軍衛靑等出右北平擊之, 得右賢裨王十餘人, 衆男女萬五千餘人, 畜數十百萬, 引還.至塞, 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 卽軍中拜衛靑爲大將軍, 諸將皆屬焉.尊寵於羣臣無二, 公卿以下皆卑奉之, 獨汲黯與亢禮, 人或說黯曰: “大將軍尊重, 君不可以不拜.” 黯曰: “以大將軍有揖客, 反不重耶!” 大將軍聞, 愈賢黯, 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 遇黯加於平日.大將軍靑雖貴, 有時侍中, 上踞厠而視之丞相弘燕見, 上或時不冠至如汲黯見, 上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中, 黯前奏事, 上不冠, 望見黯, 避帷中, 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六月, 詔曰: “盖聞導民以禮, 風之以樂.今禮壞樂崩, 朕甚閔焉.其令禮官勸學興禮以爲天下先!” 於是丞相弘等奏: “請爲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 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 補博士弟子.詣太常, 受業.能通一藝以上, 補文學掌故卽有秀才異等, 輒以名聞.” 上從之.自此公卿大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戊午六年., 衛靑復將六將軍出定襄, 擊匈奴, 斬首虜萬餘人.是時, 漢比歲發十餘萬衆擊胡, 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千餘萬斤, 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 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經用竭, 不足以奉戰士.六月, 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 免臧罪.置賞官, 名曰武功爵.吏道雜而多端, 官職耗廢矣.

己未元狩元年.淮南王安謀反, 且曰: “漢廷大臣, 獨汲黯好直諫, 守節死義, 難惑以非, 至如說丞相弘等, 如發蒙振落爾!” 會伍被詣吏, 自告與淮南王謀反, 上下公卿治, 十一月安自殺, 衡山王亦自剄死.五月, 匈奴萬人入上谷, 殺數百人.張騫自月氏歸, 西域諸國風俗: “大宛多善馬, 大夏邛竹杖.大夏安息之屬, 皆大國, 多奇物.” 天子欣然以騫言爲然.乃復事西南夷., 匈奴渾邪王降.漢發車三萬乘以迎之, 縣官無錢, 從民貰馬, 民或匿馬, 馬不具.上怒, 欲斬長安令, 右內史汲黯曰: “長安令無罪, 獨斬臣黯, 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 何至罷敝中國以事夷狄之人乎!” 上黙然曰: “吾久不聞汲黯之言, 今又復妄發矣!” 居頃之, 乃命徙降者邊五郡, 因其故俗爲五屬國.休屠王太子日磾沒入官, 輸黃門養馬.久之, 日磾牽馬過殿下, 容貌甚嚴, 上奇焉, 卽日拜爲侍中, 甚信愛之, 賜姓金氏.

辛酉三年.得神馬於渥洼水中, 次以爲歌.上方立樂府, 使司馬相如等造爲詩賦以宦者李延年爲恊律都尉.汲黯曰: “凡王者作樂, 上以承祖宗, 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 詩以爲歌, 恊於宗廟, 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 上黙然不說.上招延士大夫, 常如不足然性嚴峻, 羣臣雖素所愛信者, 或小有犯法, 或欺罔, 輒按誅.汲黯諫曰: “陛下求賢甚勞, 未盡其用, 輒以殺之.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 臣恐天下賢才將盡, 陛下誰與共爲治乎!” 上曰: “所謂賢者, 猶有用之器也, 有才不肯盡用, 與無才同, 不殺何施!”

壬戌四年.有司言: “縣官用度太空, 而富商大賈冶鑄煮鹽, 財或絫萬金, 不佐國家之急請更錢造幣以贍用.” 於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爲大農丞, 領鹽鐵事桑弘羊以計筭, 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公卿又請筭及民車船, 其法大抵出張湯, 百姓不安其生, 咸指怨湯., 河南人卜式, 數請輸財縣官以助邊, 天子使使問式: “欲官乎?” : “不願也.” 有冤, 欲言事乎?” : “無所欲言也, 天子誅匈奴, 愚以爲賢者宜死節於邊, 有財者宜輸委, 如此而匈奴可滅也.” 上由是賢之, 欲尊顯以風百姓, 乃召拜式爲中郞, 賜田十頃, 布告天下, 使明知之.未幾, 又擢式爲齊太傅.上與諸將議曰: “翕侯趙信爲單于畫計, 常以爲漢兵不能度幕輕留, 今大發士卒, 其勢必得所欲.” 乃粟馬十萬, 令大將軍靑票騎將軍去病各將五萬騎.大將軍出塞千餘里, 度幕, 捕斬首虜萬九千級, 遂至窴顔山趙信城, 得匈奴積粟食軍, 留一日, 悉燒其城餘粟而歸.票騎將軍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 封狼居胥山, 禪於姑衍, 登臨翰海, 鹵獲七萬四百四十三級.兩軍之出塞, 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 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益置大司馬位, 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爲大司馬.是時, 漢所殺虜匈奴合八九萬, 而漢士卒物故亦數萬.是後匈奴遠遁, 而幕南無王庭.漢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 往往通渠, 置田官, 吏卒五六萬人, 稍蠶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馬少, 不復大出擊匈奴矣.齊人少翁, 以鬼神方見上.上拜爲文成將軍.歲餘, 其方益衰, 神不至.於是誅文成將軍而隱之.

癸亥五年.上乃召拜汲黯爲淮陽太守.黯曰: “臣常有狗馬之心, 今病, 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爲中郞, 出入禁闥, 補過拾遺, 臣之願也.” 上曰: “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 吾徒得君之重, 臥而治之.” 居淮陽十載而卒.

甲子六年.是歲, 大農令顔異誅., 異以廉直, 稍遷至九卿.張湯與異有郤, 人有告異以他事, 下湯治異.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 異不應, 微反脣.湯奏當: “異九卿, 見令不便, 不入言而腹誹, 論死.” 自是之後, 有腹誹之法比, 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丙寅元鼎二年., 十一月, 張湯有罪自殺., 起栢梁臺.作承露盤, 高二十丈, 以銅爲之有仙人掌, 以承露, 和玉屑飮之, 云可以長生.宮室之修, 自此日盛.渾邪王旣降漢, 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 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 “厚幣招烏孫, 以斷匈奴右臂.旣連烏孫, 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 天子以爲然, 使騫使烏孫.因分遣副使, 使大宛大夏諸國.於是西域始通於漢矣.

戊辰四年.丁義薦方士欒大, 云與文成將軍同師.上方悔誅文成, 得欒大, 大說.拜爲五利將軍, 貴震天下.於是海上燕齊之間, 莫不搤腕自言有禁方, 能神仙矣.後竟坐誣罔要斬.是時吏治, 皆以慘刻相尙, 獨左內史兒寬, 勸農業, 緩刑罰, 理獄訟, 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 推情與下, 不求名聲, 吏民大信愛之收租稅時, 裁闊狹, 與民相假貸, 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 左內史以負租課殿, 當免.民聞當免, 皆恐失之, 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 繈屬不絶, 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本紀曰六月, 得寶鼎后土祠旁., 馬生渥洼水中.作寶鼎天馬之歌.元封元年.詔曰:『甘泉宮內産芝, 九莖連葉, 作芝房之歌.太始三年.幸東海, 獲赤鴈, 作朱鴈之歌.”

己巳五年.以御史大夫石慶爲丞相.時國家多事, 桑弘羊等致利, 王溫舒之屬峻法, 而兒寬等推文學, 皆爲九卿, 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丞相, 丞相慶醇謹而已.

庚午六年.南越平, 以其地爲南海珠厓等九郡.遂平南夷, 以其地爲牂柯郡.是歲, 齊相卜式爲御史大夫.乃言: “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 苦惡, 價貴, 或强令民買之而船有筭, 商者少, 物貴.” 上由是不悅卜式.以卜式不習文章, 貶秩爲太子太傅, 以兒寬代爲御史大夫., 司馬相如病且死, 有遺書, 頌功德, 言符瑞, 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 令諸儒草封禪儀, 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兒寬, 對曰: “封泰山, 禪梁父, 昭姓考瑞, 帝王之盛節也.臣以爲封禪告成, 合祛於天地神祇, 唯聖王所由, 制定其當, 非羣臣之所能列.今將擧大事, 優游數年, 使羣臣得人人自盡, 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 兼總條貫, 金聲而玉振之, 以順成天慶, 垂萬世之基.” 上乃自制儀, 頗采儒術以文之.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一

 

漢紀

世宗孝武皇帝中之下

辛未元封元年.詔曰: “南越東甌, 咸伏其辜西蠻北夷, 頗未輯睦朕將巡邊陲, 擇兵振旅, 躬秉武節, 置十二部將軍, 親帥師焉.” 乃行, 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 北登單于臺, 至朔方, 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 旌旗徑千餘里, 威振匈奴.遣使告單于曰: “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矣.單于能戰, 天子自將待邊不能, 亟來臣服, 何但亡匿幕北, 寒苦之地爲!” 匈奴讋, 終不敢出.上乃還.東越王餘善反, 漢兵擊之, 東越殺餘善, 以其衆降.上以閩地險阻, 數反覆, 終爲後世患, 乃徙其民於江淮之間, 遂虛其地.正月, 上行幸緱氏, 禮祭中嶽太室, 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三.詔加增太室祠.上遂東巡海上, 行禮祠八神.公孫卿見大人, 迹甚大, 羣臣有言: “見一老夫牽狗, 忽不見.” 上以爲仙人也, 宿留海上還封禪, 其封禪祠, 夜若有光, 晝有白雲出封中.天子還, 羣臣上壽頌功德.天子旣已封泰山, 無風雨, 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 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 復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萊, 東方朔曰: “陛下第還宮靜處以須之, 仙人將自至.” 乃止.遂去, 並海上, 北至碣石, 巡自遼西, 歷北邊, 至九原, 五月, 至甘泉.凡周行萬八千里云.先是, 桑弘羊領大農, 盡管天下鹽鐵.作平準之法, 令遠方各以其物如異時商賈所轉販者爲賦而相灌輸.置平準于京師, 都受天下委輸.盡籠天下之貨物, 貴卽賣之, 賤則買之, 欲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 而萬物不得騰踴.至是, 天子巡狩郡縣, 所過賞賜, 用帛百餘萬匹, 錢金以巨萬計, 皆取足大農.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山東漕粟益歲六百萬石, 一歲之中, 太倉甘泉倉滿, 邊餘穀, 諸物均輸, 帛五百萬匹,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是時小旱, 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 “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 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 販物求利, 烹弘羊, 天乃雨.”

壬申二年.上以旱爲憂, 公孫卿曰: “黃帝時, 封則天旱, 乾封三年.” 上乃下詔曰: “天旱, 意乾封乎!”

癸酉三年.將軍趙破奴擊車師.因擧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乙亥五年.上旣攘卻胡, 開地斥境, 乃置交趾朔方之州, 及冀涼等州, 凡十三部, 皆置刺史焉.上以名臣文武欲盡, 乃下詔曰: “盖有非常之功, 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犇踶而致千里, 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 跅弛之士, 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異等, 可爲將相及使絶國者.”

丁丑太初元年.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 “曆紀壞廢, 宜改正朔.” 上詔兒寬與博士賜等共議, 以爲宜用夏正., 五月, 詔卿遷等共造漢太初曆, 以正月爲歲首, 色上黃, 數用五, 定官名, 恊音律.漢使入西域言: “宛有善馬, 在貳師城, 匿不肯與漢.” 天子欲侯寵姬李氏, 乃拜李夫人兄廣利爲貳師將軍, 以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 故號貳師將軍.

溫公曰武帝欲侯寵姬, 而使廣利將, 意以爲非有功不侯, 不欲負高帝之約也.然軍旅大事, 國之安危民之死生繫焉.苟爲不擇賢愚而授之, 欲徼幸咫尺之功, 藉以爲名而私其所愛, 盖有見於封國, 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 過矣.

戊寅二年.太僕公孫賀爲丞相.時朝廷多事, 督責大臣, 自公孫弘後, 丞相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 然數被譴.賀引拜, 不受印綬, 頓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 賀不得已拜, 出曰: “我從是殆矣!”

己卯三年.睢陽侯張昌坐爲太常乏祠, 國除., 高祖封功臣爲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時兵革之餘, 大城名都民人散亡, 戶口裁什二三.大侯不過萬家, 小者五六百戶.其封爵之誓曰: “使黃河如帶, 泰山若礪, 國以永存, 爰及苗裔.” 逮文景世, 流民旣歸, 戶口亦息, 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 小國自倍, 富厚如之.子孫驕逸, 多抵法禁, 隕身失國, 至是見侯纔四人, 罔亦少密焉.貳師西行至宛圍其城, 宛貴人持王毋寡頭, 出善馬, 令漢自擇.乃下詔, 封李廣利爲海西侯.自大宛破後, 西域震懼, 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燉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 而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 置使者校尉領護.天子因伐宛之威, 欲遂困胡, 下詔曰: “高帝遺朕平城之憂, 高后時, 單于書絶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 春秋大之.” 時單于初立, 恐漢襲之, 乃曰: “我兒子, 安敢望漢天子, 漢天子我丈人行也.” 因盡歸路充國等, 遣使來獻.

辛巳天漢元年.遣中郞將蘇武張勝常惠使匈奴, 單于使衛律召武, 欲降之, 律謂武曰: “律前負漢歸匈奴, 幸蒙大恩賜號稱王, 擁衆數萬, 馬畜彌山, 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 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 誰復知之!” 武不應.律曰: “不聽吾計, 後雖欲復見我, 尙可得乎!” 武罵律曰: “汝爲人臣子, 不顧恩義, 畔主背親, 爲降虜於蠻夷, 何以汝爲見!” 律知武終不可脅, 白單于, 單于乃幽武置大窖中, 絶不飮食天雨雪, 武臥, 齧雪與旃毛幷咽之, 數日不死.匈奴以爲神, 乃徙武北海上, 使牧羝曰: “羝乳乃得歸.” 別其官屬常惠等, 各置他所.

壬午二年., 李廣有孫陵, 爲侍中, 善騎射, 愛人下士.帝以爲有廣之風, 拜騎都尉.貳師擊匈奴, 陵自請曰: “臣所將屯邊者, 皆荊楚勇士奇材劒客也, 力扼虎, 射命中, 願得自當一隊, 以少擊衆.” 上壯而許之, 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 至浚稽山, 與單于相擊, 殺數千人.單于大驚不利, 欲去, 會陵軍候管敢爲校尉所辱, 亡降匈奴, 具言: “陵軍無後救, 射矢且盡.” 單于得敢大喜, 使騎並攻漢軍, 疾呼曰: “李陵韓延年趣降!” 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 虜在山上, 四面射, 矢如雨下.韓延年戰死, 陵曰: “無面目報陛下!” 遂降.邊塞以聞.上怒, 問太史令司馬遷, 遷盛言: “陵事親孝, 與士信, 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 其素所畜積也, 有國士之風.今擧事一不幸, 全軀保妻子之臣, 隨而媒蘗其短, 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 深蹂戎馬之地, 却數萬之師, 虜救死扶傷不暇, 悉擧引弓之民, 共攻圍之, 轉鬪千里, 矢盡道窮, 士張空弮, 冒白刃, 北首爭死敵, 得人之死力, 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 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 宜欲得當以報漢也.” 上以遷爲誣罔, 欲沮貳師, 爲陵游說, 下遷腐刑.上以法制御下, 好尊用酷吏, 而郡國二千石爲治者大抵多酷暴, 吏民益輕犯法東方盜賊滋起, 大羣攻城邑, 小羣掠鄕里, 上乃使范昆張德等衣繡衣, 持節, 虎符, 發兵以擊.斬或至萬餘級, 散亡聚黨, 無可柰何.於是作沈命法曰: “羣盜起, 不發覺, 發覺而捕弗滿品者, 二千石以下至小吏, 主者皆死.” 其後小吏畏誅, 雖有盜不敢發, 上下相匿, 以文辭避法焉.是時, 暴勝之爲直指使者, 所誅殺二千石以下尤多, 威震州郡.至勃海, 聞郡人雋不疑賢, 請與相見.不疑曰: “竊伏海瀕, 聞暴公子舊矣, 今乃承顔接辭.凡爲吏, 太剛則折, 太柔則廢, 威行, 施之以恩, 然後樹功揚名, 永終天祿.” 勝之深納其戒及還, 表薦不疑, 上召拜不疑爲靑州刺吏.王賀亦爲繡衣御史, 逐捕魏郡羣盜, 多所縱捨, 以奉使不稱免, 歎曰: “吾聞活千人, 子孫有封, 吾所活者萬餘人, 後世其興乎!”

癸未三年.初榷酒酤.

丁亥太始三年.皇太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倢伃, 居鉤弋宮, 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 “聞昔堯十四月而生, 今鉤弋亦然.” 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溫公曰爲人君者, 動靜擧措不可不愼也.有中必形於外, 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也, 皇后太子皆無恙, 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 非名也.是以姦臣逆探上意, 知其奇愛少子, 欲以爲嗣, 遂有危皇后太子之心, 卒成巫蠱之禍, 悲夫!

趙人江充初爲趙敬肅王客, 得罪於太子丹, 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 太子坐廢.上召充, 入與語大悅, 拜爲直指繡衣使者, 使督察貴戚近臣.

庚寅征和二年., 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 甚愛之.及長, 性仁恕溫謹, 上嫌其才能少, 不類己.皇后太子寵寖衰, 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 謂大將軍靑曰: “漢家庶事草創, 加四夷侵陵中國, 朕不變更制度, 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 天下不安爲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爲, 是襲亡秦之迹也.太子敦厚好靜, 必能安天下, 欲求守文之主, 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 可以意曉之.” 大將軍頓首謝.太子每諫征伐四夷, 上笑曰: “吾當其勞, 以逸遺汝, 不亦可乎!” 上用法嚴, 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 多所平反, 雖得百姓心, 而用法大臣皆不悅.是時, 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 率皆左道惑衆, 變幻.女巫往來宮中, 敎美人度厄, 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妬忌恚詈, 更相告訐, 以爲祝詛上, 無道.上怒, 所殺數百人.上心旣以爲疑, 嘗晝寢, 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 上驚寤, 因是體不平.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 見上年老, 恐晏駕後爲太子所誅, 因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爲使者, 治巫蠱獄.充云: “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 又有帛書, 所言不道當奏聞.” 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 從其少傅石德計.收捕充等太子自臨斬充, 罵曰: “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 太子出武庫兵, 發長樂宮衛卒.長安擾亂, 言太子反.帝在甘泉詔捕斬反者, 太子兵敗, 南犇.上怒甚, 壺關三老茂上書曰: “皇太子承萬世之業, 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 閭閻之隸臣, 御至尊之命迫蹴太子, 造飾姦詐, 太子進不得見上, 退困於亂臣, 冤結無告, 不忍忿忿之心, 起而殺充, 子盜父兵, 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爲無邪心.” 書奏, 天子感寤, 然尙未顯言赦之也.太子自度不得脫, 卽自經., 上爲太子立博望苑, 使通賓客, 從其所好, 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

溫公曰古之明王敎養太子, 爲之擇方正敦良之士, 以爲保傅師友, 使朝夕與之遊處.左右前後無非正人, 出入起居無非正道, 然猶有淫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 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 諂諛易合, 此固中人之常情, 宜太子之不終也!

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 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它意, 會高寢郞田千秋上急變, 訟太子冤曰: “子弄父兵, 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 當何罪哉!” 上乃大感寤, 召見千秋謂曰: “父子之間, 人所難言也, 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敎我, 公當遂爲吾輔佐.” 立拜千秋爲大鴻臚, 而族滅江充家.上憐太子無辜, 乃作思子宮, 爲歸來望思之臺於湖, 天下聞而悲之.

壬辰四年.上乃言曰: “朕卽位以來, 所爲狂悖, 使天下愁苦, 不可追悔.今事有傷害百姓, 糜費天下者, 悉罷之!” 田千秋曰: “方士言神仙者甚衆, 而無顯功, 臣請皆罷斥遣之!” 上曰: “大鴻臚言是也.” 於是悉罷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自歎: “曏時愚惑, 爲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 盡妖妄耳!節食服藥, 差可少病而已.” 六月, 以大鴻臚田千秋爲丞相, 封富民侯.千秋無它材能術學, 又無伐閱功勞, 特以一言寤意, 數月取宰相, 封侯, 世未嘗有也.上乃下詔, 深陳旣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請, 遠田輪臺, 欲起亭隧, 是擾勞天下, 非所以安民也, 朕不忍聞!當今務在禁苛暴, 止擅賦, 力本農, 修馬復令, 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 由是不復出軍, 而封田千秋爲富民侯, 以明休息, 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爲搜粟都尉.過能代田, 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 以敎民, 用力少而得穀多, 民皆便之.

溫公曰天下信未嘗無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 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 闢土廣地, 無不如意.及後息民重農, 而趙過之儔敎民耕耘, 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別, 而士輒應之, 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周之治, 其無三代之臣乎!

癸巳後元元年.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 年數歲, 形體壯大, 多知, 上奇愛之, 心欲立焉以其年穉, 母少, 猶與久之.察羣臣, 唯奉車都尉霍光, 忠厚可任大事, 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

甲午二年., 正月, 上病篤, 霍光涕泣問曰: “如有不諱, 誰當嗣者?” 上曰: “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 君行周公之事!” 光頓首讓曰: “臣不如金日磾!” 日磾亦曰: “, 外國人, 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 乙丑, 詔立弗陵爲皇太子, 時年八歲.丙寅, 以光爲大司馬大將軍, 日磾爲車騎將軍, 太僕上官桀爲左將軍, 受遺詔輔少主.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 出則奉車, 入侍左右, 小心謹愼, 未嘗有過.爲人沈靜詳審, 每出入下殿門, 進止有常處, 僕射竊識視之, 不失尺寸.日磾在上左右, 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 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 不肯其篤愼如此, 上尤奇異之.丁卯, 帝崩于五柞宮.太子卽位.霍光輔幼主, 政自己出, 天下想聞其風采.

溫公曰孝武窮奢極欲, 繁刑重斂, 內侈宮室, 外事四夷, 信惑神怪, 巡遊無度, 使百姓疲敝, 起爲盜賊, 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 漢以之興者, 孝武能遵先王之道, 知所統守, 受忠直之言, 惡人欺蔽, 好賢不倦, 誅賞嚴明, 晩而改過, 顧托得人, 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孝昭皇帝, 在位十三年, 壽二十一.

己亥始元五年.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 自謂衛太子.詔使公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至者莫敢發言.京兆尹雋不疑後到, 叱從吏收縛曰: “昔蒯聵出奔, 輒距而不納, 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 亡不卽死, 今來自詣, 此罪人也!” 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 “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誼者.” 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 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驗治, 竟得奸詐, 坐誣罔不道, 要斬.諫大夫杜延年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 數爲大將軍光言: “年歲比不登, 流民未盡還, 宜修孝文時政, 示以儉約寬和, 順天心, 說民意, 年歲宜應.” 光納其言.

庚子六年., 二月, 詔有司問郡國所擧賢良文學, 民所疾苦敎化之要, 皆對: “願罷鹽酒榷均輸官, 毋與天下爭利, 示以儉節, 然後敎化可興.” 桑弘羊難, 以爲: “此國家大業, 所以制四夷, 安邊足用之本, 不可廢也.” 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蘇武旣徙北海上, 杖漢節牧羊, 臥起操持, 節旄盡落.及壺衍鞮單于立, 國內乖離, 於是衛律謀與漢和親.漢使至, 求武等, 匈奴詭言武死.常惠私敎使者謂單于言: “武等在某澤中.” 使者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驚謝, 乃歸武.武留匈奴凡十九歲, 始以彊壯出, 及還, 鬚髮盡白., 罷榷酤官, 從賢良文學之議也.武帝之末, 海內虛耗, 戶口減半.霍光知時務之要, 輕徭薄賦, 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 百姓充實, 稍復文景之業焉.

辛丑元鳳元年.上官桀之子安有女, 卽霍光外孫, 安因光欲內之.光以其幼, 不聽.安遂因帝姊蓋長主內, 入宮爲婕妤, 月餘, 立爲皇后, 年甫六歲.於是桀安深怨光而德蓋主.知燕王旦以帝兄不得立, 亦怨望.乃令人詐爲燕王上書, 欲共執退光.書奏, 光聞之, 不入.上問: “大將軍安在?” 桀對: “以燕王告其罪, 不敢入.” 有詔: “召大將軍.” 光入, 免冠頓首.上曰: “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 將軍無罪.將軍調校尉, 未十日, 燕王何以知之!” 是時帝年十四, 尙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後桀黨與有譖光者, 上輒怒曰: “大將軍忠臣, 先帝所屬以輔朕身, 有毁者坐之!” 自是桀等不敢復言.上官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 伏兵格殺之, 因廢帝, 迎立燕王爲天子.安又謀誘燕王至而誅之, 因廢帝立桀.會蓋主舍人知其謀, 以告.詔捕桀安等, 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自絞死.皇后以年少, 不與謀, 亦霍光外孫, 故得不廢.

甲辰四年.樓蘭國最在東垂, 近漢, 當白龍堆, 數遮殺漢使.傅介子使大宛, 詔因令責樓蘭龜茲.其王, 皆謝服.介子還, 謂大將軍霍光曰: “樓蘭龜茲數反覆, 不誅, 無所懲艾.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 大將軍於是白遣之.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 以賜外國爲名.王貪漢物, 來見使者.介子使壯士刺死之, 諭以王負漢罪, 更立王弟尉屠耆爲王, 更名其國爲鄯善, 封傅介子爲義陽侯.

溫公曰王者之於戎狄, 叛則討之, 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旣服其罪, 又從而誅之, 後有叛者, 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爲有罪而討之, 則宜陳師鞠旅, 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 后有奉使諸國者, 復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彊而爲盜賊之謀於蠻夷, 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爲奇功, 過矣!

丁未元平元年.四月, 帝崩, 無嗣.大將軍光與羣臣議, 迎昌邑王賀, , 哀王之子.在國素狂縱, 動作無節.嘗遊方與, 不半日馳二百里.中尉王吉上䟽諫曰: “夫廣厦之下, 細旃之上, 明師居前, 勸誦在後, 上論唐虞之際, 下及殷周之盛, 考仁聖之風, 習治國之道, 於以養生, 豈不長哉!” 王終不改節.六月, 王受皇帝璽綬, 襲尊號.昌邑王旣立, 淫戲無度.諫多不聽, 光憂懣, 問所親故吏田延年延年曰: “將軍爲國柱石, 審此人不可, 何不建白太后, 更選賢而立之?” 光曰: “於古有此不?” 延年曰: “伊尹相殷, 廢太甲以安宗廟, 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 亦漢之伊尹也.” 光乃陰與張安世圖計.王出遊, 光祿大夫夏侯勝當乘輿前諫曰: “天久陰不雨, 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 欲何之?” 王怒, 謂勝爲妖言, 縛以屬吏.光乃召問勝, 勝對言: “在鴻範傳曰:『皇之不極, 厥罰常陰, 時則下人有伐上者.安世大驚, 以此益重經術士.安世旣定議, 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 不知所言, 汗出沾背, 徒唯唯而已.光卽與羣臣俱見, 白太后, 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后詔昌邑王伏前聽詔, 光令王起, 拜受詔, 光持其手, 解脫其璽組, 扶王下殿, 送至昌邑邸., 衛太子之子史皇孫.生子病已, 號皇曾孫.皇曾孫生數月, 遭巫蠱事, 太子男女妻妾皆遇害, 獨皇曾孫在, 亦坐收繫獄.丙吉受詔治巫蠱獄, 吉心知太子無辜, 重哀皇曾孫無辜, 擇謹厚女徒, 令乳養曾孫, 置閒燥.曾孫高材好學然亦喜游俠, 以是具知閭里奸邪, 吏治得失.及昌邑王廢, 霍光與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 未定.丙吉奏記光曰: “武帝曾孫名病已者, 至今十八九矣, 通經術, 有美材, 行安而節和.願將軍定大策!” 光與丞相敞上奏曰: “武帝曾孫病已, 年十八, 師受詩論語孝經, 躬行節儉, 慈仁愛人, 可以嗣孝昭皇帝後.” 皇太后詔曰: “.” 迎曾孫卽皇帝位.侍御史嚴延年劾奏: “大將軍光擅廢立主, 無人臣禮, 不道.” 奏雖寢, 然朝廷肅然敬憚之.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二

 

漢紀

中宗孝宣皇帝上.在位二十五年, 壽四十二.

戊申本始元年.大將軍光稽首歸政, 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 然後奏御.自昭帝時, 光黨親連體, 根據於朝廷.及昌邑王廢, 光權益重, 每朝見, 上虛己斂容, 禮下之已甚., 上官桀與霍光爭權, 光旣誅桀, 遂遵武帝法度, 以刑罰痛繩羣下, 由是俗吏皆尙嚴酷以爲能而河南太守丞黃霸獨用寬和爲名.上在民間時, 知百姓苦吏急迫, 聞霸持法平, 乃召爲廷尉正數決疑獄, 庭中稱平.

己酉二年., 詔曰: “孝武皇帝躬仁誼, 厲威武, 功德茂盛, 而廟樂未稱, 朕甚悼焉.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 羣臣皆曰: “如詔.” 獨夏侯勝曰: “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境之功, 然多殺士衆, 竭民財力, 奢泰無度, 無德澤於民, 不宜爲立廟樂.” 於是丞相御史劾奏勝非議詔書, 毁先帝, 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 不擧劾俱下獄.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爲世宗廟.夏侯勝黃霸旣久繫, 霸欲從勝受尙書, 勝辭以罪死.霸曰: “朝聞道, 夕死可矣.” 勝賢其言, 遂授之.繫再更冬, 講論不怠.

庚戌三年.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成君, 會許后當娠, , 女醫淳于衍者, 霍氏所愛, 嘗入宮侍疾.顯使衍因投毒藥以飮皇后, 有頃, 遂加煩懣崩., 匈奴單于自將數萬騎擊烏孫, 頗得老弱.欲還, 會天大雨雪, 一日深丈餘, 人民畜産凍死, 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 烏桓入其東, 烏孫擊其西, 凡三國所殺數萬級, 馬數萬匹, 牛羊甚衆, 匈奴大虛弱.其後漢出三千餘騎爲三道, 並入匈奴, 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終不敢取當, 滋欲鄕和親, 而邊境少事矣.是歲, 潁川太守趙廣漢爲京兆尹.潁川俗, 豪桀相朋黨.廣漢爲缿筩, 受吏民投書, 使相告訐, 於是更相怨咎, 姦黨散落, 盜賊不得發.尤善爲鉤鉅以得事情, 閭里銖兩之姦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里空舍, 謀共劫人坐語未訖, 廣漢使吏捕治, 具服.其發姦擿伏如神.京兆政淸, 吏民稱之不容口.長老傳以爲自漢興, 治京兆者莫能及.

辛亥四年., 立霍光女爲皇后.

壬子地節元年.于定國爲廷尉.定國決疑平法, 務在哀鰥寡, 罪疑從輕, 加審愼之心.朝廷稱之曰: “張釋之爲廷尉, 天下無冤民.于定國爲廷尉, 民自以不冤.”

癸丑二年., 霍光病篤.上思報大將軍德, 乃封光兄孫山爲樂平侯, 使以奉車都尉領尙書事.魏相奏封事言: “春秋譏世卿, 惡宋三世爲大夫.今光死, 子復爲右將軍, 兄子秉樞機, 昆弟諸壻據權勢, 在兵官.驕奢放縱, 宜有以損奪其權, 破散陰謀, 以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諸上書者皆爲二封, 署其一曰” , 領尙書者先發副封, 所言不善, 屛去不奏.相復因許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 詔相給事中, 皆從其議.帝興于閭閻, 知民事之艱難.霍光旣薨, 始親政事, 厲精爲治, 五日一聽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奏事, 敷奏其言, 考試功能.侍中尙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 厚加賞賜, 至于子孫, 終不改易.樞機周密, 品式備具, 上下相安, 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輒親見問, 觀其所由, 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 有名實不相應, 必知其所以然.嘗稱曰: “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嘆息愁恨之心者, 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 其惟良二千石乎!” 以爲太守, 吏民之本, 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 不可欺罔, 乃服從其敎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 輒以璽書勉厲, 增秩賜金, 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 則選諸所表, 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 於是爲盛, 稱中興焉.

甲寅三年., 詔曰: “有功不賞, 有罪不誅, 雖唐虞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 勞來不怠, 流民自占八萬餘口, 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 秩中二千石.” 未及徵用, 會病卒官.後詔使丞相御史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以攻令得失.或對言: “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 其後俗吏多爲虛名云.丞相韋賢以老病乞骸骨賜黃金百斤安車駟馬, 罷就第.丞相致仕自賢始.以魏相爲丞相.霍氏驕侈縱橫.上頗聞霍氏毒殺許后而未察, 乃徙光諸壻, 收其印綬.諸領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 悉易以所親許史子弟代之., 孝武之世, 徵發煩數, 百姓貧耗, 窮民犯法, 姦軌不勝, 於是使張湯趙禹之屬, 條定法令, 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 緩深故之罪, 急縱出之誅.其後姦猾巧法轉相比况, 禁網寖密, 律令煩苛, 文書盈於几閣, 典者不能徧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駮, 或罪同而論異, 姦吏因緣爲市, 所欲活則傅生議, 所欲陷則予死比, 議者咸冤傷之.廷尉史路溫舒上書曰: “陛下初登至尊, 宜改前世之失, 正始受命之統, 滌煩文, 除民疾, 以應天意.臣聞秦有十失, 其一尙存, 治獄之吏是也.夫獄者, 天下之大命也, 死者不可復生, 絶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 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 上下相敺, 以刻爲明, 深者獲公名, 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 非憎人也, 自安之道在人之死.太平之未洽, 凡以此也.俗語曰:『畫地爲獄, 議不入刻木爲吏, 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 悲痛之辭也.唯陛下省法制, 寬刑罰, 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 上善其言.十二月, 詔曰: “間者吏用法巧文寖深, 使不辜蒙戮, 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 任輕祿薄, 其爲置廷尉平, 秩六百石, 員四人.其務平之, 以稱朕意!” 於是每季秋後請讞時, 上常幸宣室, 齋居而決事, 獄刑號爲平矣.涿郡太守鄭昌上䟽言: “今明主躬垂明聽, 雖不置廷平, 獄將自正若開後嗣, 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 愚民知所避, 姦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 而置廷平以理其末, 政衰聽怠, 則廷平將招權而爲亂首矣.”

乙卯四年.霍顯及禹雲自見日侵削, 數相對啼泣自怨.謀廢天子事發覺, 山自殺.禹要斬, 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皇后霍氏廢., 霍氏奢侈, 茂陵徐生上䟽言: “宜以時抑制.” 其後霍氏誅滅, 而告者皆封, 人爲徐生上書曰: “臣聞客有過主人者, 見其竈直突, 傍有積薪, 客謂主人:『更爲曲突, 遠徙其薪, 不者且有火患!主人不應.俄而家果失火, 鄰里共救之, 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 謝其鄰人, 灼爛者在於上行, 餘各以功次坐, 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鄕使聽客之言, 不費牛酒, 終亡人患.今論功而請賓, 曲突徙薪無恩澤, 燋頭爛額爲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 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 宜防絶之.鄕使福說得行, 則國無裂土出爵之費, 臣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旣已, 而福獨不蒙其功, 唯陛下察之, 貴徙薪曲突之策, 使居焦髮灼爛之右!” 上乃賜福帛十匹, 後遷爲郞.帝初立, 謁見高廟, 大將軍光驂乘, 上內嚴憚之, 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 天子從容肆體, 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 故俗傳霍氏之禍萌於驂乘.

溫公曰霍光之輔漢室, 可謂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 何也?夫威福者, 人君之器也人臣執之, 久而不歸, 鮮不及矣.以孝昭之明, 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詐, 固可以親政矣.况孝宣十九卽位, 聰明剛毅, 知民疾苦, 而光久專大柄, 不知避去, 多置親黨, 充塞朝廷, 使人主蓄憤於上, 吏民積怨於下, 切齒側目, 待時而發, 其得免於身幸矣, 况子孫以驕侈趣之哉!雖然, 曏使孝宣專以祿秩賞賜富其子孫, 使之食大縣, 奉朝請, 亦足以報盛德矣乃復任之以政, 授之以兵, 及事䕺釁積, 更加裁奪, 遂至怨懼以生邪謀, 豈徒霍氏之自禍哉?亦孝宣醞釀以成之也.昔鬪椒作亂於楚, 莊王滅其族而赦箴尹克黃, 以爲子文無後, 何以勸善.夫以顯山之罪, 雖應夷滅, 而光之忠勳不可不祀遂使家無噍類, 孝宣亦少恩哉!

北海太守朱邑以治行第一, 入爲大司農.渤海太守龔遂入爲水衡都尉.先是, 渤海左右郡歲飢, 盜賊並起, 二千石不能擒制.上選能治者, 丞相御史擧遂, 上拜爲渤海太守.召見, : “何以治渤海, 息其盜賊?” 對曰: “海瀕遐遠, 不霑聖化, 其民困於飢寒而吏不恤, 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 將安之也?” 上曰: “選用賢良, 固欲安之也.” 遂曰: “治亂民猶治亂繩, 不可急也唯緩之, 然後可治.臣願丞相御史且無拘臣以文法, 得一切便宜從事.” 上許焉, 加賜黃金.乘傳至渤海界, 郡聞新太守至, 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 “悉罷逐捕盜賊吏, 諸持鉏田器者皆爲良民, 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爲賊.” 遂單車獨行至府.盜賊聞遂敎令, 卽時解散, 棄其兵弩而持鉤, 於是悉平.遂乃開倉廩假貧民, 選用良吏慰安牧養焉.遂見齊俗奢侈, 好末技, 不田作, 乃躬率以儉約, 勸民務農桑, 民有帶持刀劒者, 使賣劒買牛, 賣刀買犢曰: “何爲帶牛佩犢!” 勞來循行, 郡中皆有畜積, 獄訟止息.

丙辰元康元年.趙廣漢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 專厲彊壯蜂氣, 見事風生, 無所回避, 率多果敢之計, 莫爲持難, 終以此敗.廣漢以私怨論殺南子榮畜, 人上書言之, 事下丞相御史按驗.廣漢疑丞相夫人殺侍婢, 欲以此脅丞相, 帝惡之, 下廣漢廷尉.吏民守闕號泣者數萬人, 或言: “臣生無益縣官, 願代趙京兆死, 使牧養小民!” 廣漢竟坐要斬.廣漢爲京兆尹, 廉明, 威制豪彊, 小民得職, 百姓追思歌之.上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 以蕭望之爲平原太守.望之上䟽曰: “陛下哀愍百姓, 恐德化之不究, 悉出諫官以補郡吏.朝無爭臣, 則不知過, 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 上乃徵望之入守少府.東海太守尹翁歸, 以治郡高第入爲右扶風.翁歸爲人, 公廉明察, 郡中吏民賢不肖及奸邪罪名盡知之.各有記籍, 披籍取人.以一警百, 吏民皆服, 恐懼, 改行自新.其爲扶風, 選用廉平疾奸吏以爲右職, 接待以禮, 好惡與同之其負翁歸, 罰亦必行.然溫良謙退, 不以行能驕人, 故得名譽於朝廷.馮奉世使西域, 會莎車王弟呼屠徵自立爲王, 畔漢.奉世遂以節發諸國兵, 擊斬之.上甚說, 議封奉世.蕭望之曰: “奉世矯制發兵, 要功萬里之外, 爲國家生事於夷狄, 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 上善望之議, 以奉世爲光祿大夫.

丁巳二年.上與趙充國等議, 欲因匈奴衰弱, 出兵擊其右地, 使不敢復擾西域.魏相上書諫曰: “救亂誅暴, 謂之義兵, 兵義者王.敵加於己, 不得已而起者, 謂之應兵, 兵應者勝爭恨小故, 不忍憤怒者, 謂之忿兵, 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 謂之貪兵, 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 務民人之衆, 欲見威於敵者, 謂之驕兵, 兵驕者滅.間者匈奴未有犯於邊境今聞欲興兵入其地, 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 臣愚以爲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 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 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 不在顓臾, 而在蕭牆之內也.上從相言.魏相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 數條漢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賈誼鼂錯董仲舒等所言, 奏請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國, 及休告, 從家還至府, 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 郡不上, 相輒奏言之.與御史大夫丙吉同心輔政, 上皆重之.丙吉爲人深厚, 不伐善.自曾孫遭遇, 言絶口不道前恩.會掖庭宮婢, 自陳嘗有阿保之功.辭引使者丙吉知狀.上親見問, 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 上大賢之.帝以蕭望之經明持重, 議論有餘, 材任宰相, 欲詳試其政事, 復以爲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爲左遷, 恐有不合意, 卽移病.上聞之, 使侍中金安世諭意曰: “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爲平原太守日淺, 故復試之於三輔, 非有所聞也.” 望之卽起視事.

戊午三年.張安世以爲父子封侯, 在位大盛, 乃辭祿, 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安世謹愼周密, 每定大政, 已決, 輒移病出.聞有詔令, 乃驚, 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 莫知其與議也.嘗有所薦, 其人來謝, 安世大恨, 以爲擧賢達能, 豈有私謝邪!” 絶弗復爲通.有郞功高不調, 自言安世, 安世應曰: “君之功高, 明主所知, 人臣執事何長短, 而自言乎!” 絶不許.已而郞果遷.皇太子年十二, 通論語孝經.太傅䟽廣謂少傅受曰: “吾聞知足不辱, 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 官成名立, 如此不去, 懼有後悔.” 卽日, 父子俱移病, 上䟽乞骸骨.上皆許之, 加賜黃金二十斤, 皇太子贈五十斤.公卿故人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 送者車數百兩.道路觀者皆曰: “賢哉二大夫!” 或歎息爲之下泣.受歸鄕里, 賣金請族人故舊賓客, 與相娛樂.或勸廣以金爲子孫頗立産業者, 廣曰: “吾豈老誖, 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 令子孫勤力其中, 足以共衣食, 與凡人齊.今復增益之以爲贏餘, 但敎子孫怠惰耳.賢而多財, 則損其志愚而多財, 則益其過.且富者衆之怨也, 吾旣無以敎化子孫, 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 聖主所以惠養老臣, 故樂與鄕黨宗族共饗其賜, 以盡吾餘日, 不亦可乎!” 於是族人悅服.潁川太守黃霸力行敎化而後誅罰, 務在成就全安之長吏.許丞老, 病聾, 督郵白欲逐之.霸曰: “許丞廉吏, 雖老, 尙能拜起送迎, 重聽何傷!” 或問其故, 霸曰: “數易長吏, 送故迎新之費, 及姦吏因緣, 絶簿書, 盜財物, 公私費耗甚多, 皆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 或不如其故, 徒相益爲亂.凡治道, 去泰甚者耳.” 霸以外寬內明, 得吏民心, 戶口歲增, 治爲天下第一, 徵守京兆尹.

庚申神爵元年., 正月, 上始行幸甘泉, 郊泰畤幸河東, 祠后土.頗脩武帝故事, 謹齋祀之禮, 以方士言增置神祠聞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 可醮祭而致, 於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使持節求之., 上聞褒有俊才, 召見, 使爲聖主得賢臣頌.其辭曰: “夫賢者, 國家之器用也, 故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昔賢者之未遭遇也, 圖事揆策, 則君不用其謀, 陳見悃誠, 則上不然其信是故伊尹勤於鼎俎, 太公困於鼓刀, 百里自鬻, 甯子飯牛, 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 運籌合上意, 諫諍卽見聽, 進退得關其忠, 任職得行其術, 故世必有聖知之君, 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 龍興而致雲, 蟋蟀俟秋唫, 蜉蝤出以陰.易曰:『飛龍在天, 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 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 俊艾將自至明明在朝, 穆穆布列, 聚精會神, 相得益章, 雖伯牙操遞鍾, 逢門子彎烏號, 猶未足以喩其意也.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 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 驩然交欣, 翼乎如鴻毛遇順風, 沛乎如巨魚縱大壑休徵自至, 壽考無疆, 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 呴噓呼吸如僑松哉!” 是時上頗好神僊, 故褒對及之.京兆尹張敞亦上䟽諫曰: “願明主時忘車馬之好, 斥遠方士之虛語, 游心帝王之術, 太平庶幾可興也.” 上由是悉罷尙方待詔., 趙廣漢死後, 爲京兆尹者皆不稱職, 惟敞能繼其迹其方略耳目不及廣漢, 然頗以經術儒雅文之.上頗脩飾, 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王氏貴寵.王吉上䟽曰: “陛下躬聖質, 總萬方, 惟思世務, 將興太平, 詔書每下, 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 可謂至恩, 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 公卿幸得遭遇其時, 言聽諫從, 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 擧明主於三代之隆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 此非太平之基也.臣願陛下承天心, 發大業, 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 述舊禮, 明王制, 敺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 則俗何以不若成, 壽何以不若高宗!” 上以其言爲迂闊, 不甚寵異也.吉謝病歸.先零與諸羌劫略小種, 皆畔.時趙充國年七十餘, 上老之, 使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 “無踰於老臣者矣!” 復問: “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 充國曰: “兵難遙度, 願至金城, 圖上方略.” 乃大發兵詣金城.充國常以遠斥堠爲務, 行必爲戰備, 止必堅營壁, 尤能持重, 愛士卒, 先計而後戰, 遂西至西部都尉府, 日饗軍士, 士皆欲爲用.虜數挑戰, 充國欲以威信招降罕幵及劫略者, 解散虜謀, 徼其疲劇, 乃擊之.酒泉太守辛武賢奏, 以七月出兵擊罕, 充國以爲先零首爲畔逆, 先誅先零已, 則罕幵之屬之不煩兵而服矣.璽書報, 從充國計焉.後罕幵竟不煩兵而下.上詔進擊先零.時羌降者萬餘人矣, 充國度其必壞, 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 會得進兵璽書, 充國子使客諫令出兵, 充國歎曰: “本用吾言, 羌虜得至是邪!往者金城湟中穀斛八錢, 吾謂耿中丞:『糴三百萬斛穀, 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 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 且費其半.失此二冊, 羌人故敢爲逆.” 遂上屯田奏曰: “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所用糧穀茭藁, 調度甚廣, 徭役不息, 恐生它變, 且羌易以計破, 難用兵碎也, 故臣愚以爲擊之不便!計度臨羌東至浩亹, 羌虜故田及公田, 民所未墾, 可二千頃以上.臣願罷騎兵, 留步兵萬二百八十一人, 分屯要害處, 浚溝渠, 人二十畝, 省大費.” 帝報曰: “卽如將軍計, 虜當何時伏誅?熟計復奏!” 充國上狀曰: “臣聞帝王之兵, 以全取勝, 是以貴謀而賤戰.百戰而百勝, 非計之善者也, 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 奏每上, 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 皆頓首服.魏相曰: “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 其言常是, 臣任其計必可用也.” 上於是報充國, 嘉納之留屯田.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三

 

漢紀

中宗孝宣皇帝下

辛酉二年., 充國奏言: “羌本可五萬人軍, 已降幷斬首級, 溺河湟飢餓死者四萬有餘, 請罷屯兵!” 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羌人降, 漢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司隸校尉蓋寬饒, 剛直公淸, 數干犯上意.時上方用刑法, 任中書官, 寬饒奏封事曰: “方今聖道浸微, 儒術不行, 以刑餘爲周, 以法律爲詩.” 又引易傳言: “五帝官天下, 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孫, 官以傳賢聖.” 書奏, 上以爲寬饒怨謗.九月, 下寬饒吏寬饒引佩刀自剄北闕下, 衆莫不憐之.日逐王素與握衍朐鞮單于有隙, 率其衆降漢, 騎都尉鄭吉發渠犁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 將詣京師.漢封日逐王爲歸德侯.吉旣破車師, 降日逐, 威震西域, 遂幷護車師以西北道, 故號都護.都護之置, 自吉始焉.

壬戌三年., 魏相薨.丙吉爲丞相.吉上寬大, 好禮讓, 不親小事時人以爲知大體.八月, 詔曰: “吏不廉平, 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 欲無侵漁百姓, 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歲, 東郡太守韓延壽爲左馮翊., 延壽爲潁川太守, 潁川承趙廣漢構會吏民之後, 俗多怨讎.延壽改更, 敎以禮讓.黃霸代延壽居潁川, 霸因其迹而大治.延壽爲吏, 上禮義, 好古敎化.接待下吏, 恩施甚厚而約誓明.或欺負之者, 延壽痛自刻責曰: “豈其負之, 何以至此!” 吏聞者自傷悔, 至自刺自剄.其在東郡三歲, 令行禁止, 斷獄大減, 由是入爲馮翊.延壽出行縣至高陵, 民有昆弟相與訟田, 自言.延壽大傷之曰: “幸得備位, 爲郡表率, 不能宣明敎化, 至令民有骨肉爭訟, 旣傷風化, 咎在馮翊.” 因閉閤思過.於是訟者自悔, 願以田相移, 終死不敢復爭.郡中歙然, 相敕厲, 不敢犯.延壽恩信周徧二十四縣, 莫復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 吏民不忍欺紿.

癸亥四年.潁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後八年, 政事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 潁川尤多.詔賜爵關內侯.後數月, 徵霸爲太子太傅.時河南太守嚴延年爲治陰鷙酷烈, 素輕黃霸爲人, 及比郡爲守, 褒賞反在己前, 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 府丞義出行蝗, , 見延年.延年曰: “此蝗豈鳳皇食耶?” 義年老, 素畏延年, 恐見中傷.上書言延年罪, 驗得怨望誹謗數事.延年坐不道, 棄市., 延年母從東海來, 欲從延年臘到洛陽, 適見報囚, 母大驚, 謂延年曰: “天道神明, 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 去汝東歸, 掃除墓地耳!” 遂去, 歸郡.後歲餘, 果敗, 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甲子五鳳元年.韓延壽代蕭望之爲左馮翊.望之聞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 使御史案之.延壽聞知, 卽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 放散百餘萬.望之自奏: “職在總領天下, 聞事不敢不問, 而爲延壽所拘持.” 上由是不直延壽, 各令窮考.望之卒無事實, 而延壽以在東郡, 奢僭逾制鑄刀, 效尙方等事竟坐棄市, 百姓莫不流涕.

丙寅三年., 丙吉薨.黃霸爲丞相.霸材長於治民, 及爲丞相, 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 霸以爲神雀, 議欲以聞.後知從敞舍來, 乃止.然自漢興, 言治民吏, 以霸爲首.

丁卯四年.大司農丞耿壽昌奏言: “歲數豐穰, 穀賤, 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以給京師, 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 足供京師, 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 上從其計.壽昌又白: “令邊郡皆築倉, 以穀賤增其賈而糴, 以利農, 穀貴時減賈而糶, 名曰常平倉.” 民便之.上乃詔賜壽昌爵關內侯.光祿勳楊惲, 廉潔無私, 然伐其行能, 又性刻害, 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於朝廷, 與太僕戴長樂相失, 長樂上書告惲罪, 怨望爲妖惡言, 上不忍加誅, 免爲庶人.惲旣失爵位, 家居治産業, 以財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孫會宗與惲書, 諫戒之, 爲言大臣廢, 當闔門惶懼, 不當治産業, 通賓客, 有稱譽.” , 宰相子, 有材能, 少顯朝廷, 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 內懷不服, 報會宗書曰: “過大行虧, 當爲農夫以沒世.田家作苦, 歲時伏臘, 烹羊, 炰羔, 斗酒自勞, 酒後耳熱, 仰天拊缶而呼烏烏, 其詩曰:『田彼南山, 蕪穢不治種一頃豆, 落而爲箕.人生行樂耳, 須富貴何時!誠荒淫無度, 不知其不可也.” 會有日食之變, 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 不悔過.日食之咎, 此人所致.” 章下廷尉, 按驗, 得所子會宗書, 帝見而惡之.惲以大逆無道, 腰斬.

溫公曰以孝宣之明, 魏相丙吉爲丞相, 于定國爲廷尉, 而趙楊之死皆不厭衆心, 惜哉.其爲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 有議賢議能, 若廣漢延壽之治民, 可不謂能乎!寬饒惲之剛直, 可不謂賢乎!然則雖有死罪, 猶將宥之, 况罪不足以死乎!揚子雲以韓馮翊之愬蕭爲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壽犯上者, 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 而延壽獨蒙其辜, 不亦甚哉!

戊辰甘露元年.楊惲之誅也, 公卿奏京兆尹張敞, 惲之黨友, 不宜處位.上惜敞材, 獨寢其奏, 不下.敝使椽絮舜有所案驗, 舜私歸其家曰: “五日京兆耳, 安能復按事!” 敞聞舜語, 卽部吏收舜繫獄, 晝夜驗治, 竟致其死.舜當出死, 敞使主簿持敎告舜曰: “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 延命乎?” 乃棄舜市.會立春, 行冤獄使者出, 舜家載尸幷編敞敎, 自言.使者奏敞賊殺不辜.免爲庶人.敞詣闕上印綬, 便從闕下亡命.數月, 京師吏民解弛, 枹鼓數起, 而冀州部中有大賊, 天子思敞功效, 使者卽家召敞.敞身被重劾, 及使者至, 妻子皆泣, 而敞獨笑曰: “吾身亡命爲民, 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 此天子欲用我也.” 裝隨使者, 詣公車上書曰: “臣前幸得備位列卿, 待罪京兆, 坐殺椽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 以臣有章劾當免, 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 臣枉法誅之.雖伏明法, 死無所恨!” 天子引見敞, 拜爲冀州刺史.敞到部, 盜賊屛迹.皇太子柔仁好儒, 見上所用多文法吏, 以刑名繩下, 嘗侍燕從容言: “陛下持刑太深, 宜用儒生.” 帝作色曰: “漢家自有制度, 本以霸王道雜之柰何純任德敎, 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 好是古非今, 使人眩於名實, 不知所守, 何足委任!” 乃歎曰: “亂我家者太子也!” !

溫公曰王霸無異道.皆本仁祖義, 任賢使能, 賞善罰惡, 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 德澤有深淺, 功業有鉅細耳, 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復三代之治者, 由人主之不爲, 非先王之道不可復行於後世也.夫儒有君子, 有小人.彼俗儒者, 誠不足與爲治也, 獨不可求眞儒而用之乎!皐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 皆大儒也, 使漢得而用之, 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 闇於治體, 必亂我家, 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 儒者不可用.豈不過甚矣哉!殆非所以訓示子孫, 垂法將來者也.

己巳二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 願奉國珍, 朝詔議其儀.丞相御史曰: “宜如諸侯王, 位次在下.” 太傅蕭望之以爲: “宜待以不臣之禮, 位諸侯王上.” 天子采之, 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 贊謁稱臣而不名.

庚午三年.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先是, 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近匈奴者, 皆畏匈奴而輕漢及呼韓邪單于朝漢後, 咸尊漢矣.上以戎狄賓服, 思股肱之美, 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 法其形貌, 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 姓霍氏.” 其次張安世, 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 凡十一人, 皆以功德, 知名當世, 是以表而揚之, 明著中興輔佐, 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詔諸儒講五經同異, 蕭望之等平奏其議, 上親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尙書穀梁春秋博士.

壬申黃龍元年.帝崩.太子卽皇帝位.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四

 

漢紀

孝元皇帝, 在位十六年, 壽四十三.

癸酉初元元年.上素聞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 遣使者徵之.吉道病卒.禹至, 拜爲諫大夫.上數虛己問以政事, 禹奏言: “古者人君節儉, 什一而稅, 亡他賦役, 故家給人足.臣愚以爲如太古難, 宜少放古以自節焉.” 天子納善其言, 詔今諸宮館希御幸者勿繕治太僕減穀食馬水衡省肉食獸.

溫公曰忠臣之事君也, 責其所難, 則其易者不勞而正補其所短, 則其長者不勸而遂.孝元踐位之初, 虛心以問禹, 禹宜先其所急, 後其所緩.然則優游不斷, 讒佞用權, 當時之大患也, 而禹不以爲言恭謹節儉, 孝元之素志也, 而禹孜孜言之何哉!使禹之智不足以知, 烏得爲賢!知而不言, 爲罪愈大矣.

甲戌二年.史高以外屬領尙書事, 蕭望之周堪皆以師傅舊恩, 天子任之, 數宴見, 言治亂, 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 劉更生與金敞並拾遣左右.史高充位而已, 由此與望之有隙.弘恭石顯, 自宣帝時久典樞機, 明習文法帝卽位多疾, 委以政事.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縱, 又疾恭顯擅權, 建白以爲: “中書政本, 國家樞機, 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游宴後庭, 故用宦者, 非古制也.宜罷中書宦官, 應古不近刑人之義.” 由是大與高顯忤.顯因奏: “望之更生朋黨, 毁離親戚, 欲以專擅權勢.請召致廷尉.” 上曰: “蕭太傅素剛, 安肯就吏!” 顯等曰: “人命至重, 望之所坐, 語言薄罪, 必無所憂.” 上乃可其奏.使者召望之, 望之仰天歎曰: “吾嘗備位將相, 年踰六十矣, 老入牢獄, 苟求生活, 不亦鄙乎!” 飮鴆自殺.天子聞之驚, 拊手曰: “曩固疑其不就牢獄, 果然殺吾賢傅!”

溫公曰甚矣孝元之爲君, 易欺而難悟也!夫恭顯之譖愬望之, 其邪說詭計, 誠有所不能辨也.至於始疑望之不肯就獄, 顯以爲必無憂, 已而果自殺, 則恭顯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 孰不感動奮發, 已底邪臣之罰!孝元則不然.雖涕泣不食以傷望之, 而終不能誅恭, 纔得其免冠謝而已.如此, 則姦臣安所懲乎!是使恭顯得肆其邪心, 而無復忌憚者也.

, 武帝滅南越, 置珠厓儋耳郡, 在海中洲上率數年一反, 上卽位之明年, 珠厓山南縣反, 上博謀於羣臣, 欲大發軍, 擊之.待詔賈捐之曰: “臣聞堯禹之聖德, 地方不過數千里, 東漸于海, 西被流沙, 朔南曁聲敎, 言欲預聲敎則治之, 不欲預者不强治也.臣願遂棄珠厓, 專用恤關東爲憂!” 上從之.

乙亥三年., 詔罷珠厓.

戊寅永光元年., 上酎祭宗廟, 出便門, 欲御樓船.薛廣德當乘輿車, 免冠頓首曰: “宜從橋.” 詔曰: “大夫冠.” 廣德曰: “陛下不聽臣, 臣自刎, 以血汙車輪, 陛下不得入廟矣!” 上不說.光祿大夫張猛進曰: “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 就橋安聖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聽!” 上曰: “曉人不當如是邪!” 乃從橋.石顯憚周堪張猛等, 數譖毁之.劉更生懼其傾危, 上書曰: “臣聞舜命九官, 濟濟相讓, 和之至也.衆臣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 故簫韶九成, 而鳳皇來儀.至周幽厲之際, 朝廷不和, 轉相非怨, 則日月薄蝕, 水泉沸騰, 山谷易處, 霜降失節.由此觀之, 和氣致祥, 乖氣致異, 祥多者其國安, 異衆者其國危, 天地之常經, 古今之通義也.正臣進者, 治之表正臣陷者, 亂之機也夫執狐疑之心者, 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 開羣枉之門讒邪進則衆賢退, 羣枉成則正士消.故易有否, 小人道長, 君子道消, 則政日亂君子道長, 小人道消, 則政日治.今以陛下明知, 誠深思天地之心, 杜閉羣枉之門, 廣開衆正之路, 使是非炳然可知, 則百異消滅而衆祥並至, 太平之基, 萬世之利也.” 顯見其書, 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

己卯二年.匡衡上䟽曰: “治天下者, 審所上而已.敎化之流, 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 能者布職, 朝廷崇禮, 百僚敬讓, 道德之行, 由內及外, 自近者始, 然後民知所法, 遷善日進而不自知也.” 上好儒術文辭, 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 人人自以爲得上意.

甲申建昭二年.是時, 石顯顓權, 房嘗宴見, 問上曰: “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 上曰: “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 房曰: “陛下視今爲治邪, 亂邪?” 上曰: “亦極亂耳, 今爲亂者誰哉?” 房曰: “明主宜自知之.” 上曰: “不知也如知, 何故用之!” 房曰: “上最所信任, 與圖事帷幄之中, 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 房指謂石顯, 上亦知之, 謂房曰: “已諭.” 房罷出, 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京房對曰: “古之帝王以功擧賢, 則萬化成, 瑞應著末世以毁譽取人, 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 灾異可息.” 詔使房作其事, 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 皆以房言煩碎, 令上下相司, 不可許.帝於是以房爲魏郡太守, 得以考功法治郡.

乙酉三年.西域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 共誅斬郅支單于於康居.

戊子竟寧元年.河南太守召信臣爲少府.信臣先爲南陽太守, 後遷河南, 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 好爲民興利, 躬勸耕稼, 開通溝瀆, 戶口增倍.吏民親愛, 號曰召父” .甘延壽陳湯旣至, 論功, 石顯匡衡以爲: “延壽湯擅興師矯制, 幸得不誅如復加爵土, 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 生事於蠻夷, 爲國招難.” 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 久之不決.故宗正劉向上䟽曰: “貳師將軍李廣利, 損五萬之師, 靡億萬之費, 經四年之勞, 而僅獲駿馬三十匹, 雖斬宛王母寡之首, 猶不足以復費, 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爲萬里征伐, 不錄其過, 遂封拜兩侯.今康居之國, 彊於大宛, 郅支之號, 重於宛王, 殺使者罪, 甚於留馬, 而延壽湯不煩漢士, 不費斗糧比於貳師, 功德百之.” 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 令公卿議封焉.封延壽爲義成侯, 賜湯爵關內侯., 五月, 帝崩.太子卽皇帝位, 以元舅平陽侯王鳳爲大司馬大將軍領尙書事.

孝成皇帝, 在位二十六年, 壽四十五.

己丑建始元年.十二月, , 日食.其夜, 地震未央宮殿中.詔擧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杜欽及谷永上對, 乃皆以爲後宮女寵太盛, 嫉妬專上, 將害繼嗣之咎.匡衡坐取封邑四百頃, 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免爲庶人.以王商爲丞相.

壬辰四年., 召前所擧直言之士, 詣白虎殿對策.是時上委政王鳳, 議者多歸咎焉.谷永知鳳方見柄用, 陰欲自託, 乃曰: “方今四夷賓服, 皆爲臣妾, 北無葷粥冒頓之患, 南無趙佗呂嘉之難, 三垂晏然, 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 漢吏制其權柄, 無吳梁之勢.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 洞洞屬屬, 小心畏忌, 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 切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 忽天地之明戒, 聽晻昧之瞽說, 歸咎乎無辜, 倚異乎政事, 重失天心, 不可之大者也.” 上以其書示後宮, 擢永爲光祿大夫.

乙未河平三年.上以中秘書頗散亡, 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 而上方嚮詩書古文, 向乃因尙書洪範, 集合上古以來, 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灾異之記, 推迹行事, 連傅禍福, 著其占驗, 比類相從, 各有條目, 凡十一篇, 號曰洪範五行傳論, 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 故爲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丁酉陽朔元年.京兆尹王章素剛直敢言, 雖爲鳳所擧, 非鳳專權, 不親附鳳, 乃奏封事言: “日食之咎, 皆鳳專權蔽主之過.” 於是章遷馮野王, 忠信質直.上自爲太子時, 數聞野王名, 方倚欲以代鳳.鳳聞之, 使尙事劾奏章, 致其大逆, 竟死獄中.自是公卿見鳳, 側目而視.

戊戌二年.以王音爲御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 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下.五侯羣弟爭爲奢侈, 賂遺珍寶, 四面而至.音通敏人事, 好士養賢, 傾財施予以相高尙賓客滿門, 競爲之聲譽.劉向上封事極諫, 書奏, 天子召見向, 歎息悲傷其意, 謂曰: “君且休矣, 吾將思之!” 然終不能用其言.

己亥三年., 王鳳疾, 以王音爲大司馬.

乙巳永始元年.五侯子, 乘時侈靡, 以輿馬聲色佚游相高.王曼子莽, 因折節爲恭儉, 勤身博學, 外交英俊, 內事諸父, 曲有禮意.鳳死, 以莽託太后及帝, 久之, 封莽爲新都侯, 爵位益尊, 節操愈謙, 振施賓客, 家無所餘虛譽隆洽, 傾其諸父矣.

丙午二年.王音薨, 以王商爲大司馬.故南昌尉梅福上書曰: “昔高祖納善若不及, 從諫若轉圜.陳平起於亡命而爲謀主, 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爵祿束帛者, 天下之砥石, 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至秦則不然, 張誹謗之罔以爲漢敺除, 倒持泰阿, 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 天下雖有不順.今陛下旣不納天下之言, 又加戮焉.天下以言爲戒, 最國家之大患也!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 外戚之權, 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 願察其景!埶陵於君, 權隆於主, 然後防之, 亦無及已!” 上不納.

戊申四年.司隸校尉何武爲京兆尹.武爲吏, 守法盡公, 進善退惡, 其所居無赫赫名, 去後常見思.

己酉元延元年.王商薨, 以弟根爲大司馬.安昌侯張禹, 雖家居, 以特進爲天子師, 國家每有大政, 必與定議.時吏民多上書言灾異之應, 譏切王氏專政所致, 上意頗然之, 親問禹以天變, 禹曰: “春秋日食地震, 或爲諸侯相殺, 夷狄侵中國.灾變之意, 深遠難見.新學小生, 亂道誤人, 宜無信用!” 上雅信愛禹, 由此不疑王氏.故槐里令朱雲, 上書求見, 公卿在前, 雲曰: “今朝廷大臣, 皆尸位素餐, 臣願賜尙方斬馬劒, 斷佞一人頭以厲其餘!” 上問: “誰也?” 對曰: “安昌侯張禹!” 上大怒曰: “小臣居下訕上, 廷辱師傅, 罪死不赦!” 御史將雲下雲攀殿檻, 檻折.雲呼曰: “臣得下從龍逄比干遊於地下, 足矣!” 御史遂將雲去.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免冠, 叩頭殿下曰: “此臣素著狂直, 使其言是, 不可誅其言非, 固當容之.” 上意解, 及後當治檻, 上曰: “勿易, 因而輯之, 以旌直臣!”

壬子四年.王根薦谷永, 徵入, 爲大司農.永前後所上四十餘事, 略相反覆, 專攻上身與後宮黨於王氏, 上亦知之, 不甚親信也.

癸丑綏和元年.二月, 立定陶王欣爲皇太子.十二月, 王根薦莽自代.丙寅, 以莽爲大司馬, 年時三十八.莽旣拔出同列, 繼四父而輔政, 欲令名譽過前人, 聘諸賢良以爲掾賞賜邑錢悉享士愈爲儉約.犍爲郡於水濱得古磐十六枚, 議者以爲善祥.劉向因是說上: “宜興辟雍, 設庠序, 陳禮樂, 以風化天下.如此而不治, 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禮以養人爲本, 如有過差, 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 今之刑非皐陶之法也, 而有司請定法, 削則削, 筆則筆, 至於禮樂, 則曰不敢, 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夫敎化之比於刑法, 刑法輕, 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敎化, 所恃以爲治刑法, 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獨立其所助, 非所以致太平也.” 帝以向言下公卿議, 丞相翟方進大司空何武, 奏請立辟雍, 未作而罷.劉向自見得信於上, 故常顯訟宗室, 譏刺王氏及在位大臣, 其言多痛切, 發於至誠.上數欲用向爲九卿, 爲王氏居位者及丞相御史所持, 故終不遷, 居列大夫官前後三十餘年而卒.後十三歲而王氏代漢.

甲寅二年.三月, 帝崩., 四月, 丙午, 太子卽皇帝位.哀帝初立, 躬行儉約, 省減諸用, 政事由己出, 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董仲舒說武帝, : “秦用商鞅之法, 除井田, 民得賣買, 富者田連阡陌, 貧者亡立錐之地.邑有人君之尊, 里有公侯之富, 小民安得不困!古井田法雖難卒行, 宜少近古, 限民名田以贍不足, 塞幷兼之路薄賦斂, 省繇役, 以寬民力, 然後可善治也!” 及上卽位, 師丹復建言: “今累世承平, 豪富吏民訾數鉅萬, 而貧弱愈困, 宜略爲限.” 天子下其議, 丞相光大司空武奏請: “自諸侯王列侯公主名田各有限關內侯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奴婢毋過三十人, 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 時田宅奴婢賈爲減賤, 貴戚近習皆不便也, 詔書且須後, 遂寢不行.

孝哀皇帝, 在位六年, 壽三十五.

丁巳建平三年.四月, 王嘉爲丞相.嘉以時政苛急, 郡國守相數有變動, 乃上䟽曰: “孝文時, 吏居官者或長子孫, 以官爲氏, 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 然後上下相望, 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 公卿以下, 或居官數月而退, 中材苟容求全, 下材懷危內顧.唯陛下留神於擇賢, 記善忘過, 此方今急務也.”

戊午四年.二月, 駙馬都尉侍中董賢得幸於上, 出則參乘, 入御左右, 賞賜累鉅萬, 貴震朝廷.匈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公卿以爲虛費府帑, 可且勿許.揚雄上書諫曰: “臣聞六經之治, 貴於未亂兵家之勝, 貴於未戰.今單于上書求朝, 國家不許而辭之, 臣愚以爲漢與匈奴從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 三王所不能制, 其不可使隙明甚.以秦始皇之彊, 蒙恬之威, 然不敢窺西河, 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 以高祖之威靈, 三十萬衆困於平城.高皇后時, 匈奴悖慢, 大臣權書遺之, 然後得解.及孝文時, 匈奴侵暴北邊, 候騎至雍甘泉, 京師大駭, 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 數月乃罷.孝武卽位, 設馬邑之權, 欲誘匈奴, 徒費財勞師, 一虜不可得見, 况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 規恢萬載之策, 乃大興師數十萬, 使衛靑霍去病操兵, 前後十餘年, 於是浮西河, 絶大幕, 破窴顔, 襲王庭, 窮極其地, 追犇逐北, 封狼居胥山, 禪於姑衍, 以臨瀚海, 自是之後, 匈奴震怖, 益求和親, 然而未肯稱臣也.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 役無罪之人, 快心於狼望之北哉?以爲不一勞者不久佚, 不暫費者不永寧, 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 運府庫之財塡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 匈奴有桀心, 欲掠烏孫, 侵公主, 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以擊之, 時鮮有所獲, 徒奮揚威武, 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 尙誅兩將軍, 故北狄不服, 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 大化神明, 鴻恩溥洽, 而匈奴內亂, 五單于爭立, 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 扶伏稱臣, 然尙羇縻之, 計不顓制.自此之後, 欲朝者不距, 不欲者不彊.今單于歸義, 柰何疑而隙之, 使有恨心, 因以自絶, 終無北面之心.” 書奏, 天子寤焉, 更報單于書而遣之.

己未元壽元年.以孔光爲丞相.光知上欲尊寵董賢, 下車拜謁, 不敢以賓客鈞敵之禮.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

庚申二年.六月, 帝崩.帝睹孝成之世, 祿去王室, 及卽位, 屢誅大臣, 欲彊主威以則武.然而寵信讒諂, 憎疾忠直, 漢業由是遂衰.

孝平皇帝, 在位五年, 王莽弑之, 壽一十四.

辛酉元始元年., 正月, 王莽風益州, 令塞外蠻夷自稱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於是羣臣盛陳莽功德, 致周成白雉之瑞莽宜賜號安漢公.”

壬戌二年., 越嶲郡上黃龍游江中, 太師孔光大司徒宮馬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 梅福知王莽必篡漢祚, 一朝棄妻子去, 不知所之.其後, 人有見福於會稽者, 變名姓爲吳市門卒云.

癸亥三年.北海逄萌謂友人曰: “三綱絶矣, 不去, 禍將及人!” 卽解冠掛東都城門, , 將家屬浮海, 客於遼東.

甲子四年., 采伊尹周公稱號, 加安漢公爲宰衡.

乙丑五年., 五月, 策命安漢公莽以九錫., 十二月, 莽因臘日上椒酒, 置毒酒中帝有疾.莽作策, 請命於泰畤, 願以身代, 藏策金縢, 置于前殿, 敕諸公莫敢言.丙午, 帝崩.是月, 前煇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 上圓下方, 有丹書著石, 文曰: “告安漢公莽爲皇帝.” 符命之起, 自此始矣.於是羣臣奏太后, 請安漢公踐阼, 謂之攝皇帝, 詔曰: “.”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五

 

漢紀

孺子嬰, 在位三年, 附王莽.僭位一十八年.漢兵殺之.

丙寅居攝元年.三月, 莽立宣帝玄孫嬰爲皇太子, 號曰孺子.五月, 詔莽稱假皇帝.

丁卯二年.東郡太守翟義, 擧兵西, 誅不當攝者, 移檄郡國, 衆十餘萬.莽聞之, 惶懼不能食.乃使王邑等擊義, 莽依周書作大誥, 諭告天下, 以當返位孺子之意.於是吏士攻義, 破之.

戊辰始初元年.莽自謂威德日盛, 大獲天人之助, 遂謀卽眞之事矣.十一月, 以居攝三年爲初始元年卽眞天子位, 定有天下之號曰新.

己巳., 正月, 莽廢孺子爲定安公, 孝平皇后爲定安太后.莽因漢承平之業, 府庫百官之富, 百蠻賓服, 天下晏然, 莽一朝有之, 其心意未滿, 陿小漢家制度, 欲更爲䟽闊.乃曰: “古者一夫田百畝, 什一而稅, 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秦壞聖制, 廢井田, 是以兼幷起, 貪鄙生, 彊者規田以千數, 弱者曾無立錐之居.漢氏減輕田租, 三十而稅一, 常有更賦, 罷癃咸出而豪民侵陵, 分田劫假.厥名三十稅一, 實什稅伍也.故富者犬馬餘菽粟, 驕而爲邪貧者不厭糟糠, 窮而爲姦俱陷于辜, 刑用不錯.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 奴婢曰私屬, 皆不得賣買.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 分餘田予九族鄰里鄕黨.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衆者, 投諸四裔, 以禦魑魅.”

辛未三年.莽恃府庫之富, 欲立威匈奴, 乃遣孫建等, 率十二將, 分道並出.嚴尤諫曰: “匈奴爲害, 所從來久矣, 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漢征之, 然而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 漢得下策, 秦無策焉.周宣王時, 獫狁內侵, 至于涇陽命將征之, 盡境而還.其視獫狁之侵, 譬猶蚊蝱, 敺之而已, 故天下稱明, 是爲中策.漢武帝選將鍊兵, 約齎輕糧, 深入遠戍, 雖有克獲之功, 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 中國疲弊, 匈奴亦創艾, 而天下稱武, 是爲下策.秦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 築長城, 延袤萬里, 轉輸之行, 起於負海疆境旣全, 中國內竭, 以喪社稷, 是爲無策.今天下比年飢饉, 北邊尤甚.大用民力, 功不可必, 臣伏憂之!” 莽不聽.北邊自宣帝以來, 數世不見煙火之警, 人民熾盛, 牛馬布野及莽撓亂匈奴, 與之構難, 邊民死亡係獲, 數年之間, 北邊虛空, 野有暴骨矣.莽遣使者奉璽書印綬, 迎龔勝, 勝稱病篤.使者以印綬就加勝身勝輒推不受.謂門人高暉等曰: “吾受漢家厚恩, 無以報今年老矣, 誼豈以一身事二姓!” 語畢, 遂不復開口飮食.積十四日死.是時淸名之士, 又有紀逡薛方郇越郇相唐林唐尊, 皆以明經飭行顯名於世.紀逡兩唐皆仕莽, 郇相爲莽太子四友, 莽以安車迎薛方, 方謝曰: “舜在上, 下有巢.今明主方隆唐虞之德, 小臣欲守箕山之節.” 莽說其言, 不彊致.

丁丑四年.莽性躁擾, 不能無爲, 每有所興造, 動欲慕古, 不度時宜, 制度又不定, 吏緣爲姦, 天下謷謷, 陷刑者衆.莽法令煩苛, 民搖手觸禁, 不得耕桑, 繇役煩劇, 而枯旱蝗蟲相因, 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 旁緣莽禁, 侵刻小民, 富者不能自保, 貧者無以自存, 於是並起爲盜賊.荊州新市人王匡王鳳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 共聚臧於綠林山中, 至七八千人.

戊寅五年.琅邪樊崇起兵於莒, 一歲間至萬餘人.

壬午三年.樊崇等聞莽將討之, 恐其衆與莽兵亂, 乃皆朱其眉以相識別, 由是號曰赤眉., 長沙定王發四世孫南頓令欽, 生三男, , 縯性剛毅, 慷慨有大節.秀隆準日角, 性勤稼穡縯常非笑之, 比於高祖兄仲.宛人李守, 好星曆讖記, 嘗謂其子通曰: “劉氏當興, 李氏爲輔.” 及新市平林兵起, 南陽騷動, 通從弟軼謂通曰: “今四方擾亂, 漢當復興.南陽宗室, 獨劉伯升兄弟汎愛容衆, 可與謀大事.” 通笑曰: “吾意也!” 遺軼往迎秀, 與相約結, 定謀議, 歸舂陵擧兵.於是縯自發舂陵子弟.諸家子弟恐懼, 皆亡匿, 及見秀絳衣大冠, 皆驚曰: “謹厚者亦復爲之!” 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 與下江將王常及新市平林兵合, 於是諸部齊心, 銳氣益壯.

淮陽王, 在位二年.

癸未.正月, 漢兵圍宛.舂陵戴侯曾孫玄在平林兵中, 號更始將軍.時漢兵已十餘萬, 欲立劉氏以從人望.南陽豪桀及王常等皆欲立劉縯而新市平林將帥樂放縱, 憚縯威明, 貪玄懦弱, 先共定策立之.玄卽皇帝位, 朝羣臣羞愧流汗, 擧手不能言.由是豪桀失望, 多不服.三月, 偏將軍劉秀徇昆陽定陵, 皆下之.莽遣王邑王尋, 發兵平定山東又驅諸猛獸虎象之屬以助威武.號百萬縱兵圍昆陽.岑彭守宛, 漢兵攻之, 數月, 乃擧城降更始入都之.劉秀至郾定陵, 悉發諸營俱進, 自將步騎千餘爲前鋒, 邑亦遣兵數千合戰, 秀犇之, 斬首數十級.諸將喜曰: “劉將軍平生見小敵怯, 今見大敵勇, 甚可怪也!” 秀復進, 邑兵却, 諸部共乘之, 斬首數百千級.連勝, 遂前, 乘銳崩之, 諸將膽氣益壯, 無不一當百, 遂殺王尋.城中亦鼓譟而出, 中外合勢, 震呼動天地莽兵大潰, 會大雷, 屋瓦皆飛, 雨下如注, 滍川盛溢, 虎豹皆股戰, 士卒赴水溺死者以萬數, 水爲不流.王邑嚴尤輕騎乘死人渡水逃去, 盡獲其軍實輜重.於是海內豪桀翕然響應, 皆殺其牧守, 自稱將軍, 用漢年號以待詔命.莽聞漢兵言莽鴆殺平帝, 乃會公卿開所爲平帝請命金縢之策, 泣以示羣臣.新市平林諸將以劉縯兄弟威名益盛, 陰勸更始除之, 更始不敢發.部將劉稷, 聞更始立, 怒曰: “本起圖大事者, 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爲者耶!” 更始收稷, 將誅之縯固爭.李軼朱鮪勸更始幷執縯, 卽日殺之.官屬迎吊秀, 秀不與交私語, 惟深引過而已.未嘗自伐昆陽之功, 又不敢爲縯服喪, 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慙, 拜秀爲破虜大將軍, 封武信侯.莽憂懣不能食, 但飮酒, 啗鰒魚讀軍書倦, 因馮几寐, 不復就枕矣.成紀人隗囂與周宗等起兵以應漢, 移檄郡國, 勒兵十萬, 攻隴西武都皆下之.茂陵公孫, 述起兵成都, 自稱輔漢將軍, 兼益州牧.更始遣將攻武關, 三輔鄧曄于匡起兵應漢, 開武關迎漢兵, 諸縣大姓亦各起兵, 稱漢將, 而長安旁兵四會城下九月, 戊申, 兵從宣平門入, 火及掖庭承明.莽避火宣室, 旋席隨斗柄而坐曰: “天生德於予, 漢兵其如予何!” 庚戌, 旦明, 羣臣扶莽之漸臺, 晡時, 衆兵上臺, 斬莽首分莽身, 節解臠分, 爭相殺者數十人傳莽首詣宛, 縣於市百姓共提擊之, 或切食其舌.更始將都洛陽, 以劉秀行司隸校尉, 使前整脩宮府.秀乃置僚屬, 作文移, 從事司察, 一如舊章.時三輔吏士東迎更始, 見諸將過, 皆冠幘而服婦人衣, 莫不笑之及見司隸僚屬, 皆歡喜不自勝, 老吏或垂涕曰: “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 由是識者皆屬心焉.更始拜劉秀行大司馬事, 持節北度河, 鎭慰州郡.秀至河北, 所過郡縣, 考察官吏, 黜陟能否, 平遣囚徒, 除王莽苛政, 復漢官名吏民喜悅, 爭持牛酒迎勞, 秀皆不受.南陽鄧禹杖策追秀, 及於鄴.秀曰: “我得專封拜, 生遠來, 寧欲仕乎?” 禹曰: “不願也.但願明公威德加於四海, 禹得效其尺寸, 垂功名於竹帛爾!” 秀笑, 因留宿.禹進說曰: “今山東未安, 赤眉靑犢之屬動以萬數.更始旣是常才而不自聽斷, 諸將皆庸人屈起, 志在財幣, 爭用威力, 朝夕自快而已, 非有忠良明智深慮遠圖, 欲尊主安民者也.明公素有盛德大功, 爲天下所嚮服, 軍政齊肅, 賞罰明信.爲今之計, 莫如延攬英雄, 務悅民心, 立高祖之業, 救萬民之命, 以公而慮, 天下不足定也!” 秀大悅, 因令禹常宿止於中, 與定計議每任使諸將, 多訪於禹, 皆當其才.秀自兄縯之死, 每獨居輒不御酒肉, 枕席有涕泣處, 立簿馮異獨寬譬之, 秀止之曰: “卿勿妄言!” 異因進說曰: “更始政亂, 百姓無所依戴.夫人久飢渴, 易爲充飽.今公專命方面, 宜分遣官屬循行郡縣, 宣布惠澤.” 秀納之.騎都尉耿純謁秀於邯鄲, 退, 見官屬將兵法度不與他將同, 遂自結納.王莽時, 長安中有自稱成帝子子輿者, 莽殺之.邯鄲卜者王郞, 緣是詐稱眞子輿, 百姓多信之.立郞爲天子趙國以北遼東以西皆望風響應.

甲申.更始至長安, 居長樂宮, 升前殿, 郞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 俛首刮席, 不敢視.委政於趙萌, 日夜飮讌後庭以至羣小膳夫皆濫授官爵, 長安爲之語曰: “竈下養, 中郞將.爛羊胃, 騎都尉.爛羊頭, 關內侯.” 由是關中離心, 四海怨叛.大司馬秀至薊, 會王子接起兵薊中以應郞, 城內擾亂, 秀趣駕而出, 不敢入城邑, 舍食道傍.至蕪蔞亭, 時天寒烈, 馮異上豆粥.至下曲陽, 傳聞王郞兵在後, 從者皆恐.至滹沱河, 候吏還白河水流澌, 無船, 不可濟.” 秀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衆, 欲且前, 阻水還, 卽詭曰: “冰堅可度.” 官屬皆喜.秀笑曰: “候吏果妄語也!” 遂前.比至河, 河冰亦合, 乃令王霸護渡, 未畢數騎而冰解.至南宮, 遇大風, 秀引車入道傍空舍, 馮異抱薪, 鄧禹爇火, 秀對竈燎衣, 馮異復進麥飯, 馳赴信都.是時郡國皆已降王郞, 獨信都太守任光和戎太守邳肜不肯從.光聞秀至, 大喜邳肜亦自和戎來會, 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 西還長安.邳肜曰: “吏民歌吟思漢久矣.今卜者王郞, 假名因勢, 驅集烏合之衆, 遂振燕趙之地, 無有根本之固.明公奮二郡之兵以討之, 何患不克!今釋此而歸, 豈徒空失河北, 必更驚動三輔, 墮損威重, 非計之得者也.” 秀乃止.任光發傍縣, 得精兵四千人, 衆稍合, 至萬人, 移檄邊郡, 共擊邯鄲郡縣還復響應.秀披輿地圖, 指示鄧禹曰: “天下郡國如是, 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慮天下不足定, 何也?” 禹曰: “方今海內殽亂, 人思明君, 猶赤子之慕慈母.古之興者在德薄厚, 不以大小也!” 四月, 秀進攻邯鄲, 連戰, 破之.五月, 王霸追斬王郞.秀收郞文書, 得吏民與郞交關謗毁者數千章秀不省, 會諸將軍燒之曰: “令反側子自安!” 秀部分吏卒各隸諸軍, 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大樹將軍者, 偏將軍馮異也, 爲人謙退不伐, 敕吏士非交戰受敵, 常行諸營之後.每所止舍, 諸將並論功, 異常獨屛樹下, 故軍中號曰大樹將軍” .更始遣使立秀爲蕭王, 悉令罷兵, 耿弇進曰: “百姓患苦王莽, 復思劉氏, 今更始爲天子, 而諸將擅命, 貴戚縱橫, 虜掠自恣, 元元叩心, 更思莽朝, 是以知其必敗也.公功名已著, 以義征伐, 天下可傳檄而定也, 天下至重, 公可自取, 毋令他姓得之!” 蕭王乃辭以河北未平, 不就徵, 始貳於更始.是時, 諸賊銅馬鐵脛尤來大槍上江靑犢富平獲索等各領部曲, 衆合數百萬人, 所在寇掠., 蕭王擊銅馬於鄡, 吳漢將突騎來會淸陽, 士馬甚盛.銅馬食盡, 夜遁, 蕭王追擊於舘陶, 悉破降之, 封其渠帥爲列侯.諸將未能信賊, 降者亦不自安王知其意, 敕令降者各歸營勒兵, 自乘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 “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 安得不投死乎!” 由是皆服, 悉以降人分配諸將, 衆遂數十萬.故關西號秀爲銅馬帝.赤眉樊崇等將兵攻長安, 蕭王將北徇燕, 度赤眉必破長安, 又欲乘釁幷關中而未知所寄, 乃拜鄧禹前將軍, 中分麾下精兵三萬人, 遣西入關.蕭王以河內險要富實, 欲擇諸將守河內者而難其人, 問於鄧禹.禹曰: “寇恂文武備足, 有牧人御衆之才, 非此子莫可使也!” 乃拜恂河內太守, 行大將軍事.蕭王謂恂曰: “昔高祖留蕭何守關中, 吾今委公以河內當給足軍粮, 率厲士馬, 防遏他兵, 勿令北度而已!” 蕭王親送鄧禹至野王, 禹旣西, 蕭王乃復引兵而北.寇恂調餱糧, 治器械以供軍軍雖遠征, 未嘗乏絶.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六

 

東漢紀

世祖光武皇帝上, 在位三十三年, 壽六十二.

乙酉建武元年.蕭王北擊尤來大槍五幡於元氏, 追至北平, 連破之.馮異寇恂擊走朱鮪, 吳漢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將軍追尤來等, 斬首萬三千餘級, 賊散入遼西遼東, 爲烏桓貊人所鈔擊略盡.都護將軍賈復與五校戰於眞定, 復傷瘡甚王大驚曰: “我所以不令賈復別將者, 爲其輕敵也.果然, 失吾名將!聞其婦有孕, 生女耶, 我子娶之生男耶, 我女嫁之不令其憂妻子也.” 復病尋愈, 追及於薊, 相見甚讙.還至中山, 諸將請上尊號王不聽.行到南平棘, 諸將固請之王不許.耿純進曰: “天下士大夫, 捐親戚, 棄土壤, 從大王於矢石之間者, 其計固望攀龍鱗, 附鳳翼, 以成其志耳.今大王留時逆衆, 不正號位, 純恐士大夫望絶計窮, 則有去歸之思, 無爲久自苦也.大衆一散, 難可復合.” 王深感曰: “吾將思之!” 行至鄗, 召馮異, 四方動靜.異曰: “更始必敗, 宗廟之憂在於大王, 宜從衆議!” 會儒生彊華自關中奉赤伏符來詣王曰: “劉秀發兵捕不道, 四夷雲集龍鬪野, 四七之際火爲主.” 羣臣因復奏請.六月, 王卽皇帝位于鄗南改元, 大赦.赤眉西向帝城, 以名爲羣賊, 不可以久乃立宗室劉盆子, 爲上將軍., 帝使使持節拜鄧禹爲大司徒, 封酇侯禹時二十四.又議選大司空, 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衛作玄武” , 以野王令王梁爲大司空.吳漢爲大司馬., 更始以伏湛爲平原太守時天下兵起, 湛獨晏然, 撫循百姓.門下督謀爲湛起兵湛收斬之於是吏民信向, 平原一境賴湛以全.帝徵湛爲尙書, 使與定舊制.又以鄧禹西征, 拜湛爲司直, 行大司徒事車駕每出征伐, 常留鎭守.九月, 赤眉入長安更始走, 將相皆降, 詔封更始爲淮陽王., 宛人卓茂, 寬仁恭愛, 恬蕩樂道, 雅實不爲華貌, 行己在於淸濁之間, 自束髮至白首, 與人未嘗有爭競, 鄕黨故舊, 雖行能與茂不同, 而皆愛慕欣欣焉.平間爲密令, 視民如子, 擧善而敎, 口無惡言, 吏民親愛, 不忍欺之.民常有言, 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 茂曰: “亭長爲從汝求乎, 爲汝有事囑之而受乎, 將平居自以恩意遺之乎?” 民曰: “往遺之耳.” 茂曰: “遺之而受, 何故言耶?” 民曰: “切聞賢明之君, 使民不畏吏, 吏不取民.今我畏吏, 是以遺之吏旣卒受, 故來言耳.” 茂曰: “汝爲敝民矣!凡人所以羣居不亂, 異於禽獸者, 以有仁義禮愛, 知相敬事也.汝獨不欲脩之, 寧能高飛遠走, 不在人間耶!吏顧不當乘威力彊請求耳.亭長素善吏, 歲時遺之, 禮也.” 民曰: “苟如此, 律何故禁之?” 茂笑曰: “律設大法, 禮順人情.今我以禮敎汝, 汝必無怨惡以律治汝, 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門之內, 小者可論, 大者可殺也.且歸念之!” , 茂到縣, 有所廢置, 吏民笑之, 鄰城聞者皆嗤其不能.河南郡爲置守令茂不爲嫌, 治事自若.數年, 敎化大行, 道不拾遺遷京部丞, 密人老少皆涕泣隨送.及王莽居攝, 以病免歸.上卽位, 先訪求茂, 茂時年七十餘.甲申, 詔曰: “夫名冠天下, 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爲太傅, 封褒德侯.”

溫公曰孔子稱擧善而敎不能則勸.” 是以舜擧皐陶, 湯擧伊尹, 而不仁者遠, 有德故也.光武卽位之初, 羣雄競逐, 四海鼎沸, 彼摧堅陷敵之人, 權略詭辯之士, 方見重於世, 而獨能取忠厚之臣, 旌循良之吏, 拔於草萊之中, 寘諸羣公之首, 宜其光復舊物, 享祚久長, 盖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帝遣諸將圍洛陽, 朱鮪出降.十月, 車駕入洛陽, 幸南宮, 遂定都焉.劉盆子數暴虐吏民, 百姓不知所歸, 聞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 皆望風相携負以迎軍, 降者日以千數, 衆號百萬.禹所止, 輒停車駐節以勞來之, 父老童穉, 垂髮戴白滿其車下, 莫不感悅, 於是名震關西.諸將豪桀皆勸禹徑攻長安, 禹曰: “不然.今吾衆雖多, 能戰者少, 前無可仰之積, 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 財穀充實, 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 財穀雖多, 變故萬端, 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 安定三郡, 土廣人稀, 饒穀多畜, 吾且休兵北道, 就糧養士, 以觀其敝, 乃可圖也.” 於是引軍北至栒邑, 所到, 諸營堡郡邑皆開門歸附., 成紀隗囂起兵應漢, 更始徵囂, 囂至長安, 後逃歸天水, 復招聚其衆, 興修故業, 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歸囂, 囂傾身引接, 爲布衣交以馬援班彪之屬爲賓客, 由此名震西州, 聞於山東.馬援少時, 以家用不足辭其兄况, 欲就邊郡田牧.况曰: “汝大才, 當晩成良工不示人以朴, 且從所好.” 遂之北地田牧.常謂賓客曰: “丈夫爲志, 窮當益堅, 老當益壯.” 後有畜數千頭, 穀數萬斛, 旣而嘆曰: “凡殖財産, 貴其能賑施也, 否則守錢虜耳!” 乃盡散於親舊.聞隗囂好士, 往從之.囂甚敬重, 與決籌策.

丙戌二年.悉封諸功臣爲列侯陰鄕侯陰識, 貴人之兄也, 以軍功當增封, 識叩頭讓曰: “臣托屬掖廷, 仍加爵邑, 不可以示天下.” 帝從之.故事尙書郞以令史久次補之, 帝始用孝廉爲尙書郞.起高廟於洛陽, 四時合祭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廟之右立郊兆於城南.長安城中糧盡, 赤眉縱火殺掠, 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 軍昆明池, 謁高廟, 收十一帝神主, 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 爲置吏士奉守焉.以宋弘爲大司空.湖陽公主新寡, 帝與共論朝臣, 微觀其意.主曰: “宋公威容德器, 羣臣莫及.” 帝曰: “方且圖之.” 後弘被引見, 帝令主坐屛風後, 因謂弘曰: “諺言貴易交, 富易妻.人情乎?” 弘曰: “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 帝顧謂主曰: “事不諧矣!” 帝之討王郞也, 彭寵發突騎以助軍, 轉糧食, 前後不絶.自負其功, 帝接之不能滿, 以此懷不平.遂發兵反, 攻朱浮於薊.更始諸大將時在南方未降者尙多.遣賈復擊郾, 破之尹尊降.吳漢擊宛, 宛王賜降., 賈復南擊召陵新息, 平之.復部將殺人於潁川, 潁川太守寇恂捕得, 繫獄.時尙草創, 軍營犯法, 率多相容, 恂戮之於市.復以爲恥, , 過潁川, 謂左右曰: “吾與寇恂並列將帥, 而爲其所陷, 今見恂, 必手劒之!” 恂知其謀, 不與相見.姊子谷崇曰: “, 將也, 得帶劒侍側卒有變, 足以相當.” 恂曰: “不然, 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 爲國也.” 乃敕屬縣盛供具, 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 一人皆兼兩人之饌.恂出迎於道, 稱疾而還.復勒兵欲追之, 而吏士皆醉, 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 帝乃徵恂.恂至, 引見時賈復先在坐, 欲起相避.帝曰: “天下未定, 兩虎安得私鬪!今日朕分之.” 於是並坐極歡, 遂共車同出, 結友而去.鄧禹自馮愔叛後, 威名稍損, 又乏糧食, 戰數不利, 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暴亂三輔, 郡縣大姓各擁兵衆, 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 車駕送至河南, 敕異曰: “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 重以赤眉延岑之酷, 元元塗炭, 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 營堡降者, 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 令就農桑壞其營壁, 無使復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 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鬪, 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 念自脩敕, 無爲郡縣所苦!” 異頓首受命, 引而西所至布威信, 羣盜多降.

溫公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 “鋪時繹思, 我徂惟求定.” 言王者之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所以取關中, 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徵鄧禹還曰: “愼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穀, 自當來吾以飽待飢, 以逸待勞, 折箠笞之, 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

丁亥三年.立四親廟於雒陽.馮異與赤眉約期會戰, 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同, 伏於道側.旦日, 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 異少出兵以救之賊見勢弱, 遂悉衆攻異, 異乃縱兵大戰.日昃, 賊氣旣衰, 伏兵卒起, 衣服相亂, 赤眉不復識別, 衆遂驚潰追擊, 大破之於殽底, 降男女八萬人.帝降璽書勞異曰: “始雖垂翅回谿, 終能奮翼澠池, 可謂失之東隅, 收之桑楡.方論功賞, 以答大勳.” 赤眉餘衆東向宜陽.帝親勒六軍, 嚴陳以待之.赤眉忽遇大軍, 驚震不知所謂, 乃遣劉恭乞降曰: “盆子將百萬衆降陛下, 將何以待之?” 帝曰: “待汝以不死耳!” 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 上所得傳國璽綬.積兵甲宜陽城西, 與熊耳山齊.赤眉衆尙十餘萬人, 帝令縣廚皆賜食., 梁王劉永據國起兵, 以董憲張步爲將軍, 專據東方, 稱帝睢陽, 復立張步爲齊王.帝方北憂漁陽, 南事梁, 故張步得專集齊地, 據郡十二焉.涿郡太守張豐反, 與彭寵連兵.時關中衆寇猶盛.馮異且戰且行, 屯軍上林苑中.以擊豪傑不從令者, 威行關中.蓋延圍睢陽, 斬劉永, 蘇茂奔垂惠, 共立永子紆爲梁王.耿弇從容言於帝, 自請北收上谷兵, 定彭寵於漁陽, 取張豐於涿郡, 還收富平獲索, 東攻張步, 以平齊地.帝壯其意, 許之.

戊子四年.吳漢王梁擊破五校於臨平.耿弇祭遵等, 討張豐於涿郡, 禽之.王莽末, 天下亂, 臨淮大尹侯霸, 獨能保全其郡.帝徵霸會壽春, 拜尙書令.時朝廷無故典, 又少舊臣, 霸明習故事, 收錄遺文, 條奏前世善政法度, 施行之.更始之末, 公孫述卽皇帝位於成都, 隗囂使馬援往觀述.援素與述同里閈, 相善, 以爲旣至, 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 交拜禮畢, 使出就館.更爲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 會百僚於宗廟中, 立舊交之位, 述鸞旗旄騎, 警蹕就車, 磬折而入, 禮饗官屬甚盛, 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 援曉之曰: “天下雌雄未定, 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 與圖成敗, 反修飾邊幅, 如偶人形, 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 因辭歸, 謂囂曰: “子陽, 井底蛙耳, 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囂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 帝在宣德殿南廡下, 但幘, , 迎笑, 謂援曰: “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 使人大慙.” 援頓首辭謝, 因曰: “當今之世, 非但君擇臣, 臣亦擇君耳!臣與公孫述同縣, 少相善臣前至蜀, 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 陛下何知非刺客姦人, 而簡易若是!” 帝復笑曰: “卿非刺客, 顧說客耳.” 援曰: “天下反復, 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 同符高祖, 乃知帝王自有眞也.”

己丑五年.帝使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隗囂與援共臥起, 問以東方事曰: “前到朝廷, 上引見數十, 每接燕語, 自夕至旦, 才明勇略, 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 無所隱伏, 闊達多大節, 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 政事文辨, 前世無比.” 囂曰: “卿謂何如高帝?” 援曰: “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 動如節度, 又不喜飮酒.” 囂意不懌曰: “如卿言, 反復勝耶!” 馬武王霸擊蘇茂周建, 破之, 建於道死, 茂犇下邳, 與董憲合劉紆犇佼犭畺.彭寵蒼頭子密等三人殺寵以降, 帝封子密爲不義侯.吳漢率耿弇等擊富平獲索於平原, 大破之.上因詔弇進討張步.帝以郭伋爲漁陽太守.伋承離亂之後, 養民訓兵, 開示威信, 盜賊銷散, 匈奴遠迹, 在職五年, 戶口增倍.平敵將軍龐萌, 爲人遜順, 帝信愛之, 常稱曰: “可以托六尺之孤, 寄百里之命者, 龐萌是也.” 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 萌以爲延譖己, 自疑, 遂反襲延軍, 破之與董憲連和, 自號東平王.帝聞之, 大怒, 自將討萌, 與諸將書曰: “吾常以龐萌爲社稷之臣, 將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 其各厲兵馬, 會睢陽!” 隗囂問於班彪曰: “往者周亡, 戰國並爭, 數世然後定.意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 將承運迭興, 在於一人也?” 彪曰: “周之廢興, 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 諸侯從政, 本根旣微, 枝葉彊大, 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 勢數然也.漢承秦制, 改立郡縣, 主有專己之威, 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 假借外家, 平短祚, 國嗣三絶, 故王氏擅朝, 能竊號位, 危自上起, 傷不及下, 是以卽眞之後, 天下引領而歎.十餘年間, 中外騷擾, 遠近俱發, 假號雲合, 咸稱劉氏, 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 皆無六國世業之資, 而百姓謳吟思仰, 漢必復興, 已可知矣.” 囂曰: “生言周漢之勢可也, 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 而謂漢復興, 踈矣!昔秦失其鹿, 劉季逐而掎之, 時民復知漢乎?” 彪乃爲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 “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 咸佐唐, 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 堯據火德而漢紹之, 有赤帝子之符, 俗見高祖興於布衣, 不達其故, 至比天下於逐鹿, 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 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 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饑饉流隸, 飢寒道路, 所願不過一金, 然終轉死溝壑, 何則?貧窮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貴, 四海之富, 神明之祚, 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離阨會, 竊其權柄, 勇如信, 强如梁, 成如王莽, 然卒潤鑊伏質, 烹醢分裂又况ㄠ麽不及數子, 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 卒富貴不祥, 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 伏劒而死, 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 猶能推事理之致, 探禍福之機, 而全宗祀於無窮, 垂策書於春秋, 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 吉凶由人, 嬰母知廢, 陵母知興, 審此二者, 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 知人善任使, 當食吐哺, 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 揖酈生之說擧韓信於行陳, 數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 羣策畢擧, 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 其事甚衆, 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 超然遠覽, 淵然深識, 收陵嬰之明分, 絶信布之覬覦, 則福祚流於子孫, 天祿其永終矣!” 囂不聽.彪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爲從事, 甚禮重之.彪遂爲融畫策, 使之專意事漢焉., 竇融自守河西聞帝威德, 心欲東向, 以河西隔遠, 未能自通, 乃從隗囂受建武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綬.囂外順人望, 內懷異心, 使辯士張玄說融等曰: “更始事已成, 尋復亡滅, 此一姓不再興之效!當各據土宇, 與隴蜀合從, 高可爲六國, 下不失尉佗.” 融等召豪桀議之, 其中識者皆曰: “今皇帝姓名見於圖書, 漢有再受命之符.” 融遂決策東向, 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雒陽.帝見鈞懽甚, 禮饗畢, 乃遣還.賜融璽書曰: “今益州有公孫子陽, 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 權在將軍, 擧足左右, 便有輕重.以此言之, 欲相厚豈有量哉!欲遂立桓, 輔微國, 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 連衡合從, 亦宜以時定.天下未幷, 吾與爾絶域, 非相呑之國.今之議者, 必有任囂敎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 無分民, 自適己事而已.” 因授融爲涼州牧.璽書至河西, 河西皆驚, 以爲天子明見萬里之外.張步聞耿弇至, 使其將軍歷下, 又分兵屯祝阿, 別於泰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渡河, 先擊祝阿, 拔之, 入據其城, 以激怒步, 步兵二十萬, 至臨淄大城東, 將攻弇, 弇大破之.是時帝在魯, 聞弇爲步所攻, 自往救之.未至, 陳俊謂弇曰: “劇虜兵盛, 可且閉營休士, 以須上來.” 弇曰: “乘輿且到, 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 反欲以賊虜遺君父耶!” 乃出兵大戰.自旦至昏, 復大破之殺傷無數, 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將退, 豫置左右翼爲伏以待之人定時, 步果引去, 復兵起縱擊, 追至鉅昧水上, 八九十里, 僵尸相屬, 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還劇, 後數日, 車駕至臨淄, 自勞軍, 羣臣大會.帝謂弇曰: “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 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迹, 此皆齊之西界, 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 將軍獨拔勍敵, 其功又難於信也., 田橫烹酈生, 及田橫降, 高帝詔衛尉不聽爲仇張步前殺伏隆, 若步來歸命, 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 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 建此大策, 常以爲落落難合, 有志者事竟成也!” 帝進幸劇.耿弇復追張步, 步犇平壽, 蘇茂將萬餘人來救之.帝遣使告步, 能相斬降者, 封爲列侯.步遂斬茂, 詣弇軍門降弇入據其城, 衆尙十餘萬, 輜重七千餘兩, 皆罷遣歸鄕里.封步爲安丘侯.弇復引兵至城陽, 降五校餘黨, 齊地悉平, 振旅還京師.弇爲將, 凡所平郡四十六, 屠城三百, 未嘗挫折焉.初起太學.車駕還宮, 幸太學, 稽式古典, 修明禮樂, 煥然文物可觀矣!馮異治關中, 出入三歲, 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 “異威權至重, 百姓歸心, 號爲咸陽王.” 帝以章示異異惶懼, 上書陳謝.詔報曰: “將軍之於國家, 義爲君臣, 恩猶父子, 何嫌何疑, 而有懼意!” 隗囂矜己飾智, 每自比西伯.其將王元, 說囂曰: “天水完富, 士馬最强, 元請以一丸泥爲大王東封函谷關, 圖王不成, 其敝猶足以霸.要之, 魚不可脫於淵, 神龍失勢, 與蚯蚓同!” 囂心然元計, 雖遣子入侍, 然負其險阨, 欲專制方面.是歲, 詔徵處士太原周黨會稽嚴光等至京師.黨入見, 伏而不謁, 自陳願守所志.博士范升奏曰: “伏見太原周黨東海王良山陽王成等, 蒙受厚恩, 使者三聘, 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庭, 黨不以禮屈, 伏而不謁, 偃蹇驕悍, 同時俱逝.黨等文不能演義, 武不能死君.釣采華名, 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臺之下, 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 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 誇上求高, 皆大不敬!” 書奏, 詔曰: “自古明王聖主, 必有不賓之士, 伯夷叔齊不食周粟, 太原周黨不受朕祿, 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 罷之.” 帝少與嚴光同遊學, 及卽位, 以物色訪之, 得於齊國, 累徵乃至拜諫議大夫, 不肯受, , 耕釣於富春山中.以壽終於家.王良後歷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 在位恭儉, 布被瓦器, 妻子不入官舍.後以病歸, 一歲復徵至滎陽, 疾篤, 不任進道, 過其友人.友人不肯見曰: “不有忠言奇謀而取大位, 何其往來屑屑不憚煩也!” 遂拒之.良慙, 自後連徵不應, 卒於家.

本傳曰光字子陵, 少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卽位, 光乃變名姓, 隱身不見.帝思其賢, 乃令以物色訪之.後齊國上言: “有一男子, 被羊裘釣澤中.” 帝疑其光, 乃備安車玄纁, 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車駕卽日幸其館.光臥不起, 帝卽其臥所, 撫光腹曰: “咄咄子陵, 不可相助爲理耶?” 光乃張目熟視曰: “昔唐堯著德, 巢父洗耳.士故有志, 何至相迫乎!” 帝曰: “子陵, 我竟不能下汝耶?” 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 論道舊故, 相對累日.因共偃臥, 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 太史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曰: “朕故人嚴子陵共臥爾.” 除爲諫議大夫, 不屈, 乃耕於富春山, 後人名其釣處爲嚴陵瀨焉.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七

 

東漢紀

世祖光武皇帝下

庚寅六年.吳漢等拔朐, 斬董憲龐萌, 山東悉平.帝積苦兵間, 以隗囂遣子內侍, 公孫述遠據邊陲, 乃謂諸將曰: “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 因休諸將於雒陽, 分軍士於河內, 數騰書隴, 告示禍福.馮異自長安入朝, 帝謂公卿曰: “是我起兵時主簿也, 爲吾披荊棘, 定關中.” 旣罷, 賜珍寶錢帛, 詔曰: “倉卒蕪蔞亭豆粥, 滹沱河麥飯, 厚意久不報.” 異稽首謝曰: “臣聞管仲謂桓公曰:『願君無忘射鉤, 臣無忘檻車.齊國賴之.臣亦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 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 留十餘日, 令與妻子還西.隗囂發兵反.六月, 詔曰: “夫張官置吏, 所以爲民也.今百姓遭難, 戶口耗少, 而縣官吏職, 所置尙繁其令司隸州牧各實所部, 省減吏員, 縣國不足置長吏者幷之.” 於是幷省四百餘縣, 吏職減損, 十置其一.執金吾朱浮上䟽曰: “昔堯, 舜之盛, 猶加三考大漢之興, 亦累功效, 吏皆積久, 至長子孫.間者守宰數換易, 迎新相代, 疲勞道路.尋其視事日淺, 未足昭見其職, 旣加嚴切, 人不自保.願陛下遊意於經年之外, 望治於一世之後, 天下幸甚!” 帝采其言, 自是牧守代易頗簡.十二月, 詔曰: “頃者師旅未解, 用度不足, 故行十一之稅.今糧儲稍積, 其令郡國收見田租, 三十稅一, 如舊制.” 先是, 馬援聞隗囂欲貳於漢, 數以書責譬之, 囂得書增怒.及囂發兵反, 援乃上書: “願聽詣行在所, 極陳滅囂之術.” 帝乃召之, 具言謀畫.

辛卯七年.三月晦, 日有食之.詔百僚各上封事, 其上書者不得言聖.太中大夫鄭興上䟽曰: “頃年日食每多在晦, 先時而合, 皆月行疾也.日君象而月臣象君亢急則臣促迫, 故月行疾.今陛下高明而羣臣惶促, 宜留思柔克之政, 垂意洪範之法.” 帝躬勤政事, 頗傷嚴急, 故興奏及之.大司農江馮上言: “宜令司隸校尉督察三公.” 司空椽陳元上䟽曰: “臣聞師臣者帝, 賓臣者霸.故武王以太公爲師, 齊桓以夷吾爲仲父, 近則高帝優相國之禮, 太宗假宰輔之權.陛下宜脩文武之聖典, 襲祖宗之遺德, 勞心下士, 屈節待賢, 誠不可使有司察公輔之罪.” 帝從之.帝好圖讖, 與鄭興議郊祀事, 帝曰: “吾欲以讖斷之, 何如?” 對曰: “臣不爲讖!” 帝怒曰: “卿不爲讖, 非之耶?” 興皇恐曰: “臣於書有所未學, 而無所非也.” 帝意乃解.南陽太守杜詩, 政治淸平, 百姓便之.又脩治陂池, 廣拓土田, 郡內比室殷足, 時人以方召信臣.南陽爲之語曰: “前有召父, 後有杜母.”

壬辰八年., 帝自將征隗囂, 光祿勳郭憲諫曰: “東方初定, 車駕未可遠征.” 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 西至漆.諸將多以王師之重, 不宜遠入險阻, 猶豫未決帝召馬援問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 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爲山谷, 指畫形勢, 開示衆軍所從道徑, 往來分析, 昭然可曉.帝曰: “虜在吾目中矣!” 明旦, 遂進軍.數道上隴, 使王遵以書招牛邯, 下之, 拜邯太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衆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犇西城, 詔告隗囂曰: “若束手自詣, 父子相見, 保無他也.” 囂終不降, 潁川盜賊羣起, 寇沒屬縣, 河東守兵亦叛, 京師騷動.帝聞之曰: “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 , 八月, 帝自上邽晨夜東馳, 賜岑彭等書曰: “兩城若下, 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 旣平隴, 復望蜀.每一發兵, 頭須爲白!” 九月, 車駕還宮.帝謂執金吾寇恂曰: “潁川迫近京師, 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 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也!” 對曰: “潁川聞陛下有事隴, 故狂狡乘間, 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 賊必惶怖歸死, 臣願執銳前驅.” 帝從之.庚申, 車駕南征, 潁川盜賊悉降.寇恂竟不拜郡, 百姓遮道曰: “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 乃留恂長社, 鎭撫吏民, 受納餘降.東郡濟陰盜賊亦起, 帝遣李通, 王常擊之.以耿純嘗爲東郡太守, 威信著於衛地, 遣使拜太中大夫, 使與大兵會東郡.東郡聞純入界, 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降, 大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爲東郡太守.

癸巳九年.祭遵薨.遵爲人, 廉約小心, 克己奉公, 賞賜盡與士卒約束嚴整, 所在吏民不知有軍.取士皆用儒術, 對酒設樂, 必雅歌投壺.臨終, 遺戒薄葬問以家事, 終無所言.其後朝會, 帝每歎曰: “安得憂國奉公如祭征虜者乎!” 隗囂病且餓, 恚憤而卒.少子純立爲王., 來歙率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

甲午十年.隗純降, 隴右遂安.

乙未十一年.岑彭數攻田戎等, 不克.帝遣吳漢, 發荊州兵, 與彭會荊門.彭裝戰船千艘, 直衝浮橋, 順風並進, 所向無前, 蜀兵大亂, 溺死者數千人.長驅入江關, 令軍中無得虜掠, 百姓大喜, 爭開門降.六月, 來歙與蓋延等進攻元, 大破之.蜀人大懼, 使刺客刺歙, 中傷而絶.趙王良從帝送歙喪還, 入夏城門, 與中郞將張邯爭道, 叱邯旋車又詰責門候, 使前走數十步.司隸校尉鮑永劾奏: “良無藩臣禮, 大不敬.” 良貴戚尊重, 而永劾之, 朝廷肅然.永辟扶風鮑恢爲都官從事, 恢亦抗直, 不避彊禦.帝常曰: “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 公孫述使其將延岑, 拒廣漢, 侯丹拒黃石.岑彭襲擊侯丹, 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 徑拔武陽.使精騎馳擊廣都, 去成都數十里, 勢若風雨, 所至皆犇散., 述聞漢兵在平曲, 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陽, 繞出延岑軍後, 蜀地震駭.述大驚, 以杖擊地曰: “是何神也!” 乃使刺客詐爲亡奴, 降岑彭, , 刺殺彭.馬成等破河池, 遂平武都.郭伋爲幷州牧, 過京師, 帝問以得失, 伋曰: “選補衆職, 當簡天下賢俊, 不宜專用南陽人.” 是時在位多鄕曲故舊, 故伋言及之.

丙申十二年.吳漢將步騎二萬, 進逼成都, 與公孫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 八戰八克.十一月, 臧宮軍咸陽門, 述自將數萬人攻吳漢, 使延岑拒宮.大戰, 岑三合三勝, 自旦及日中, 軍士不得食, 並疲.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數萬擊之, 述兵大亂高午犇陳刺述, 洞胸墮馬, 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 其夜, 明旦, 延岑以城降., 述徵廣漢李業爲博士, 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 賜以毒酒.業乃嘆曰: “古人危邦不入, 亂邦不居, 爲此故也.” 遂飮毒而死.述又聘巴郡譙玄, 玄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述徵蜀郡王皓王嘉, 恐其不至, 先擊其妻子, 嘉皆自殺.犍爲費貽不肯仕述, 漆身爲癩, 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托靑盲以辭徵命.帝旣平蜀, 譙玄已卒, 祠以中牢, 敕所在還其家錢, 而表李業之閭.徵費貽任永馮信, 會永信病卒, 獨貽仕至合浦太守.帝以睢陽令任延爲武威太守, 親見, 戒之曰: “善事上官, 無失名譽.” 延對曰: “臣聞忠臣不私, 私臣不忠.履正奉公, 臣子之節上下雷同, 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 臣不敢奉詔.” 帝歎息曰: “卿言是也!”

丁酉十三年.時異國有獻名馬者, 日行千里, 又獻寶劒, 價直百金.詔以劒賜騎士, 馬駕鼓車.上雅不喜聽音樂, 手不持珠玉.嘗出獵, 車駕夜還, 上東門候郅惲拒關不開.上令從者見面於門間, 惲曰: “火明遼遠.” 遂不受詔.上乃回, 從中東門入, 明日, 惲上書諫曰: “昔文王不敢盤于游田, 以萬民惟正之供.而陛下遠獵山林, 夜以繼晝, 如社稷宗廟何!” 書奏, 賜惲布百匹, 貶中東門候爲參封尉.大饗將士功臣, 定封鄧禹爲高密侯, 食四縣李通爲固始侯賈復爲膠東侯, 食六縣餘皆有差.帝在兵間久, 厭武事, 且知天下疲耗, 思樂息肩, 自隴蜀平後, 非警急, 未嘗復言軍旅.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 帝曰: “昔衛靈公問陳, 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 鄧禹賈復知帝偃干戈, 修文德, 不欲功臣擁衆京師, 乃去甲兵, 敦儒學.帝亦思念, 欲完功臣爵土, 不令以吏職爲過, 遂罷左右將軍官.耿弇等亦上大將軍印綬, 皆以列侯就第, 加位特進, 奉朝請.鄧禹內行淳備, 有子十三人, 各使守一藝, 修整閨門, 敎養子孫, 皆可以爲後世法, 資用國邑, 不修産利.賈復爲人剛毅方直, 多大節, 旣還私第, 闔門養威重.朱祜等薦復宜爲宰相, 帝方以吏事責三公, 故功臣並不用.是時, 列侯唯高密固始膠東三侯與公卿參議國家大事, 恩遇甚厚.帝雖制御功臣, 而每能回容, 宥其少失.遠方貢珍甘, 必先徧賜諸侯, 而太官無餘, 故皆保其福祿, 無誅譴者.時兵革旣息, 天下少事, 文書調役, 務從簡寡, 至乃十存一焉.

戊戌十四年.梁統上䟽曰: “臣竊見元帝初元五年, 輕殊死刑三十四事, 哀帝建平元年, 輕殊死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者, 減死一等.自是之後, 著爲常準, 故人輕犯法, 吏易殺人.經曰:『爰制百姓, 于刑之衷.衷之爲言, 不輕不重之謂也.自高祖至于孝宣, 海內稱治, 至初元建平而盜賊浸多, 皆刑罰不衷, 愚人易犯之所致也.由此觀之, 則刑輕之作, 反生大患, 惠加奸軌, 而害及良善也!” 事寢, 不報.

己亥十五年., 大司徒韓歆免.歆好直言, 無隱諱, 帝每不能容.歆於上前證歲饑凶, 指天畫地, 言甚剛切, 故坐免歸田里.帝猶不釋, 復遣使宣詔責之歆及子嬰皆自殺.歆素有重名, 死非其罪, 衆多不厭帝乃追賜錢穀, 以成禮葬之.

溫公曰昔高宗命說曰: “若藥弗瞑眩, 厥疾弗瘳.” 夫切直之言, 非人臣之利, 乃國家之福也.是以人君夙夜求之, 唯懼弗得聞.惜乎, 以光武之世而韓歆用直諫死, 豈不爲仁明之累哉!

帝以天下墾田多不以實自占, 又戶口年紀互有增減, 乃詔下州郡檢覈.於是刺史太守多爲詐巧, 苟以度田爲名, 聚民田中, 幷度廬屋里落, 民遮道啼呼或優饒豪右, 侵刻羸弱.時諸郡各遣使奏事, 帝見陳留吏牘上有書, 視之云: “潁川弘農可問, 河南南陽不可問.” 帝詰吏由, 吏不肯服, 抵言於長壽街上得之.” 帝怒.時皇子東海公陽年十二, 在幄後言曰: “吏受郡敕, 當欲以墾田相方耳.” 帝曰: “卽如此, 何故言河南南陽不可問?” 對曰: “河南帝城, 多近臣南陽帝鄕, 多近親田宅踰制, 不可爲準.” 帝令虎賁將詰問吏, 吏乃首服, 如東海公對.上由是益奇愛陽.遣謁者考實二千石長吏阿枉不平者.張堪拜漁陽太守.堪視事八年, 匈奴不敢犯塞, 勸民耕稼, 以致殷富.百姓歌曰: “桑無附枝, 麥秀兩歧.張君爲政, 樂不可支!”

庚子十六年.郡國羣盜處處並起, 郡縣追討, 到則解散, 去復屯結, 冀四州尤甚.冬十月, 遣使者下郡國, 聽羣盜自相糾擿, 五人共斬一人者, 除其罪.於是更相追捕, 賊並解散, 徙其魁帥於他郡, 賦田受稟, 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不收, 邑門不閉.

辛丑十七年.郭后寵衰, 數懷怨懟, 上怒之.廢皇后郭氏, 立貴人陰氏爲皇后.帝幸章陵, 修園廟, 祠舊宅, 觀田廬, 置酒作樂, 賞賜.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 “文叔少時謹信, 與人不款曲, 唯直柔耳, 今乃能如此!” 帝聞之, 大笑曰: “吾治天下, 亦欲以柔道行之.” 交趾女子反, 拜馬援爲伏波將軍, 以擊交趾, 大破之.

癸卯十九年.郭后旣廢, 太子彊, 意不自安.郅惲說太子曰: “久處疑位, 上違孝道, 下近危殆, 不如辭位以奉養母氏.” 太子從之, 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 願備藩國.上不忍, 遲回者數歲.六月, 詔曰: “春秋之義, 立子以貴.東海王陽, 皇后之子, 宜承大統.皇太子彊, 崇執謙退, 願備藩國, 父子之情, 重久違之.其以彊爲東海王, 立陽爲皇太子, 改名莊.” 上以桓榮爲議郞, 使授太子經.車駕幸太學, 會諸博士論難於前, 榮辨明經義, 儒者莫之及, 特加賞賜.陳留董宣爲雒陽令.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 因匿主家, 吏不能得.及主出行, 出奴驂乘, 宣於夏門亭候之, 駐車叩馬, 以刀畫地, 大言數主之失叱奴下車, 因格殺之.主卽還宮訴帝, 帝大怒, 召宣, 欲箠殺之.宣叩頭曰: “願乞一言而死.” 帝曰: “欲何言?” 宣曰: “陛下聖德中興, 而縱奴殺人, 將何以治天下乎?臣不須箠, 請得自殺!” 卽以頭擊楹, 流血被面.帝令小黃門持之.使宣叩頭謝主, 宣不從彊使頓之, 宣兩手據地, 終不肯俯.主曰: “文叔爲白衣時, 藏亡匿死, 吏不敢至門今爲天子, 威不能行一令乎?” 帝笑曰: “天子不與白衣同!” 因敕彊項令出!” 賜錢三十萬宣悉以班諸吏.由是能搏擊豪彊, 京師莫不震慓.

甲辰二十年.廣平忠侯吳漢病篤, 車駕親臨, 問所欲言, 對曰: “臣愚, 無所知識, 唯願陛下愼無赦而已.” 以郭况爲大鴻臚, 帝數幸其第, 賞賜金帛, 豐盛莫比, 京師號况家爲金穴” ., 九月, 馬援自交趾還, 孟冀迎勞之.援曰: “方今匈奴烏桓尙擾北邊, 欲自請擊之, 男兒要當死於邊野, 以馬革裹尸還葬耳, 何能臥床上, 在兒女子手中耶!” 冀曰: “!爲烈士當如是矣!”

乙巳二十一年.莎車王賢, 欲兼幷西域, 諸國愁懼.車師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 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 北邊未服, 皆還其侍子, 厚賞賜之.

丙午二十二年., 劉昆爲江陵令, 縣有火災, 昆向火叩頭, 火尋滅後爲弘農太守, 虎皆負子渡河.帝聞而異之, 徵昆爲光祿勳.帝問昆曰: “前在江陵, 反風滅火, 後守弘農, 虎北渡河, 行何德政而致是事?” 對曰: “偶然耳.” 左右皆笑, 帝嘆曰: “此長者之言也!” 顧命書諸策.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 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 擊破鄯善, 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 “願復遣子入侍, 更請都護都護不出, 誠迫於匈奴.” 帝報曰: “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 如諸國力不從心, 東西南北自在也.” 於是鄯善車師復附匈奴.

戊申二十四年.匈奴八部大人共議, 立日逐王比爲呼韓邪單于, 款五原塞, 願永爲藩蔽, 扞禦北虜.事下公卿, 議者皆以爲天下初定, 中國空虛, 夷狄情偽難知, 不可許.” 五官中郞將取國, 獨以爲宜如孝宣故事, 受之, 令東扞鮮卑, 北拒匈奴, 率厲四夷, 完復邊郡.” 帝從之.秋七月, 武陵蠻寇臨沅馬成討之, 不克.馬援請行, 帝愍其老, 未許, 援曰: “臣尙能被甲上馬.” 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 以示可用, 帝笑曰: “矍鑠哉是翁!” 遂遣援, 將四萬餘人征五溪.援謂友人杜愔曰: “吾受國厚恩, 年迫日索, 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 甘心瞑目, 十月, 匈奴日逐王比, 自立爲南單于, 遣使詣闕奉藩稱臣.上以問朗陵候臧宮.宮曰: “匈奴飢疫分爭, 臣願得五千騎以立功.” 帝笑曰: “常勝之家, 難與慮敵, 吾方自思之.”

己酉二十五年.馬援軍至臨鄕, 擊破蠻兵, 斬獲二千餘人.援兄子嚴敦並喜譏議, 通輕俠, 援前在交趾, 還書誡之曰: “吾欲汝曹聞人過失, 如聞父母之名, 耳可得聞, 口不可得言也.好議人長短, 妄是非政法, 此吾所大惡也寧死, 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龍伯高敦厚周愼, 口無擇言, 謙約節儉, 廉公有威, 吾愛之重之, 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 憂人之憂, 樂人之樂, 父喪致客, 數郡畢至, 吾愛之重之, 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 猶爲謹敕之士, 所謂刻鵠不成, 尙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 陷爲天下輕薄子, 所謂畫虎不成, 反類狗者也.” , 援在交趾, 常餌薏苡, 實能輕身, 勝瘴氣, 軍還, 載之一車.及卒後, 有一書譖之者, 以爲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帝怒.援妻孥惶懼, 不敢以喪還舊塋, 槀葬域西.

庚戌二十六年.初作壽陵.帝曰: “古者帝王之葬, 皆陶人瓦器木車茅馬, 使後世之人不知其處.今所制地不過二三頃, 無爲山陵波池, 裁令流水而已.使迭興之後, 與丘隴同體.”

辛亥二十七年.北匈奴遣使詣武威求和親, 帝召公卿廷議, 不決皇太子言曰: “南單于新附, 而反交通北虜, 臣恐南單于將有二心.” 帝然之, 詔武威太守勿受其使.臧宮馬武上書曰: “匈奴貪利, 無有禮信, 窮則稽首, 安則侵盜.今人畜疫死, 旱蝗赤地, 疲困乏力, 不當中國一郡, 今命將臨塞, 厚縣購賞, 北虜之滅, 不過數年.” 詔報曰: “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 弱能制彊.舍近謀遠者, 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 逸而有終.故曰務廣地者荒, 務廣德者彊.今國無善政, 灾變不息, 而復欲遠事邊外乎!誠能擧天下之半以滅大寇, 豈非至願!苟非其時, 不如息民.” 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者.

壬子二十八年.以博士桓榮爲太子少傅, 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 陳其車馬印綬曰: “今日所蒙, 稽古之力也.”

甲寅三十年.車駕東巡.羣臣上言: “卽位三十年, 宜封禪泰山.” 詔曰: “卽位三十年, 百姓怨氣滿腹, 吾誰欺, 欺天乎!』『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汙七十二代之編錄!” 於是羣臣不敢復言.

乙卯三十一年.京兆掾第五倫領長安市, 公平廉介, 市無奸枉.每讀詔書, 常嘆息曰: “此聖主也, 一見決矣.”

丙辰中元元年.上讀河圖會昌符曰: “赤劉之九, 會命岱崇.” 上感此文, 乃詔梁松等按索河雒讖文, 言九世當封禪者凡三十六事.於是張純等復奏請封禪, 上乃許焉.登山以璽親封, 玉牒檢.京師醴泉涌出, 又有赤草生於水涯, 郡國頻上甘露.羣臣奏言: “靈物仍降, 宜令太史撰集, 以傳來世.” 帝不納.常自謙無德, 郡國所上, 輒抑而不當, 故史官罕得記焉.是歲, 起靈臺明堂辟雍, 宣布圖識於天下.帝以赤伏符卽帝位, 由是信用讖文, 多以決定嫌疑.桓譚上䟽, 極言讖之非經.帝大怒曰: “桓譚非聖無法, 將下, 斬之!” 譚叩頭流血, 良久, 乃得解.出爲六安安丞.

丁巳二年.二月, 帝崩, 年六十二.帝每旦視朝, 月仄乃罷, 數引公卿郞將, 講論經理, 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 乘間諫曰: “陛下有禹湯之明, 而失黃老養性之福, 願頤愛精神, 優游自寧.” 帝曰: “我自樂此, 不爲疲也!” 雖以征伐濟大業, 及天下旣定, 乃退功臣而進文吏, 明愼政體, 總攬權綱, 量時度力, 擧無過事, 故能恢復前烈, 身致太平.太子卽皇帝位.

漢書循吏傳叙曰: “光武長於民閒, 頗達情偽, 見稼穡艱難, 百姓病害, 至天下已定, 務用安靜, 解王莽之繁密, 還漢世之輕法.身衣大練, 色無重綵, 耳不聽鄭衛之音, 手不持珠玉之玩, 宮房無私愛, 左右無偏恩.其以手迹賜方國者, 皆一札十行, 細書成文.勤約之風, 行於上下.故能內外匪懈, 百姓寬息.然建武永平之閒, 吏事刻深, 亟以謠言單辭, 轉易守長.故朱浮數上書諫, 而鍾離意亦規諷殷勤, 以長者爲言, 而不能得也.所以中興之美, 盖未盡焉.”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八

 

後漢紀

顯宗孝明皇帝, 在位十八年, 壽四十八.

戊午永平元年.東平王蒼以爲中興三十餘年, 四方無虞, 宜修禮樂, 乃與公卿共議定南北郊冠冕車服制度及光武廟登歌八佾舞數, 上之.

己未二年., 正月, 宗祀光武於明堂, 禮畢, 登靈臺, 望雲物.三月, 臨辟雍, 初行大射禮., 十月, 上幸辟雍, 初行養老禮以李躬爲三老, 桓榮爲五更.禮畢, 引桓榮及弟子升堂, 上自爲辨說, 諸儒執經問難於前, 冠帶縉紳之人圜橋門而觀聽者, 盖億萬計.上自爲太子, 受尙書於桓榮, 及卽帝位, 猶尊榮以師禮.

庚申三年.立貴人馬氏爲皇后, , 援之女也.德冠後宮, 旣正位宮闈, 愈自謙肅, 好讀書.常衣大練, , 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謁, 望見后袍衣踈麤, 以爲綺縠, 就視, 乃笑.后曰: “此繒特宜染色, 故用之耳.” 帝思中興功臣, 乃圖畫二十八將於南宮雲臺, 以鄧禹爲首, 次馬成吳漢王梁賈復陳俊耿弇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堅鐔馮異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萬脩蓋延邳肜銚期劉植耿純臧宮馬武劉隆又益以王常李通竇融卓茂, 合三十二人.馬援以椒房之親, 獨不與焉.鍾離意薦全椒長劉平, 詔徵拜議郞.平在全椒, 政有恩惠, 民或增貲就賦, 或減年從役.太守行部, 獄無繫囚, 人自以得所, 不知所問, 唯班詔書而去.帝性褊察, 好以耳目隱發爲明, 公卿大臣數被詆毁, 近臣尙書以下至見提曳.嘗以事怒郞藥崧, 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 帝怒甚, 疾言曰: “郞出!” 崧乃曰: “天子穆穆, 諸侯皇皇, 未聞人君, 自起撞郞.” 帝乃赦之.是時朝廷莫不悚慄, 爭爲嚴切以避誅責, 唯鍾離意獨敢諫爭, 數封還詔書, 臣下過失, 輒救解之.荊州刺史郭賀, 官有殊政, 上賜以三公之服, 黼黻冕旒敕行部去襜帷, 使百姓見其容服, 以章有德.

甲子七年.以東海相宗均爲尙書令., 均爲九江太守, 五日一聽事, 悉省掾, 閉督郵府內, 屬縣無事, 百姓安業.九江舊多虎暴, 常募設檻穽, 而猶多傷害.均下記屬縣曰: “夫江淮之有猛獸, 猶北土之有雞豚也, 今爲民害, 咎在殘吏, 而勞勤張捕, 非憂恤之本也.其務退姦貪, 思進忠善, 可一去檻穽, 除削課制.” 其後無復虎患.帝聞均名, 故任以樞機.

乙丑八年.匈奴遣使求合市上冀其交通, 不復爲寇, 許之.遣越騎司馬鄭衆使北匈奴, 單于欲令衆拜, 衆不爲屈.單于恐而止, 乃發還京師.南匈奴知漢與北虜交使, 內懷嫌怨, 欲畔, 密使人詣北虜, 令遣兵迎之.鄭衆出塞, 得其使人.乃上言: “宜更置大將, 以防二虜交通.” 由是始置度遼營., 帝聞西域有神, 其名曰佛, 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 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爲宗, 貴慈悲不殺以爲人死, 精神不滅, 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 皆有報應, 故所貴修練精神, 以至爲佛.善爲宏闊勝大之言, 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 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 圖其形像, 而王公貴人, 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丙寅九年.帝崇尙儒學, 自皇太子諸王侯及大臣子弟功臣子孫, 莫不受經.又爲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立學於南宮, 四姓小侯” .置五經師, 搜選高能以授其業.自期門羽林之士, 悉令通孝經章句.匈奴亦遣子入學.

戊辰十一年.東平王蒼來朝, 月餘, 還國.帝遣使手詔賜東平國中傅曰: “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爲善最樂.其言甚大, 今送列侯印十九枚, 諸王子年五歲已上能趍拜者, 皆令帶之.”

己巳十二年.是時, 天下安平, 人無徭役, 歲比登稔, 百姓殷富, 粟斛三十, 牛羊被野.

庚午十三年.楚王英與方士, 造作圖書, 有逆謀.廢徙丹陽, 英自殺.是時, 窮治楚獄, 至累年.其辭語相連, 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桀及考按吏, 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數, 而繫獄者尙數千人.是時, 上怒甚, 吏皆惶恐, 諸所連及, 率一切陷入, 無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傷其冤, 上䟽力言其無辜, 帝意解, 詔遣朗出.後二日, 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 理出千餘人.時天旱, 卽大雨.馬后亦以楚獄多濫, 乘間爲帝言之, 帝惻然感悟, 夜起彷徨, 由是多所降宥.

辛未十四年.初作壽陵, : “令流水而已.”

癸酉十六年.耿秉數請擊匈奴, 帝從之.遣秉與竇固等, 分道並出, 伐北匈奴, 固獨有功.固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 鄯善王廣奉詔禮敬甚備, 後忽更踈懈.超謂其官屬曰: “此必有北虜使來.明者睹未萌, 况已著耶!” 乃會其吏士三十六人曰: “不入虎穴, 不得虎子.” 因夜以火攻虜營, 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 餘衆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 召鄯善王廣, 以虜使首示之, 一國震怖.廣叩頭: “願屬漢, 無二心.” 遂納子爲質.還白竇固, 固大喜, 具上超功效.復使超使于竇, 其王廣德降, 於是諸國皆遣子入侍, 西域與漢絶六十五載, 至是乃復通焉.北匈奴大入雲中, 太守廉范拒之吏以衆少, 欲移書傍郡求救, 范不許.會日暮, 范令軍士各交縛兩炬, 三頭爇火, 營中星列.虜謂漢兵救至, 大驚, 待旦將退.范令軍中蓐食, , 往赴之, 斬首數百級, 虜自相轔藉, 死者千餘人, 由此不敢復向雲中.

甲戌十七年.益州刺史朱輔, 宣示漢德, 威懷遠夷, 自汶山以西, 前世所不至, 正朔所未加, 白狼槃木等百餘國, 皆擧種稱臣奉貢.白狼王唐菆作詩三章, 歌頌漢德, 輔使犍譯而獻之.竇固取秉擊西域, 平車師, 復奏置西域都護及戊己校尉.

乙亥十八年.北單于遣左鹿蠡王, 率二萬騎擊車師.耿恭以䟽勒城傍有澗水可固, 引兵據之.匈奴擁絶澗水恭於城中穿井十五丈, 不得水, 吏士渴乏, 至笮馬糞汁而飮之.恭身自率士輓籠, 有頃, 水泉犇出, 乃令吏士揚水以示虜, 虜出不意, 以爲神明, 遂引去.八月, 帝崩, 年四十八.帝遵奉建武制度, 無所變更, 后妃之家不得封侯與政.館陶公主爲子求郞, 不許, 而賜錢千萬, 謂羣臣曰: “郞官上應列宿, 出宰百里, 苟非其人, 則民受其殃, 是以難之.” 公車以反支日不受章奏, 帝聞而怪之曰: “民廢農桑, 遠來詣闕, 而復拘以禁忌, 豈爲政之意乎!” 於是遂蠲其制.是以吏得其人, 民樂其業, 遠近畏服, 戶口滋殖焉.太子卽位, 年十八.

肅宗孝章皇帝, 在位十三年, 壽三十一.

丙子建初元年.楊終上䟽曰: “間者北征匈奴, 西開三十六國, 百姓頻年服役, 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 陛下宜留念省察!” 帝下其章, 第五倫亦同終議.牟融鮑昱皆以爲: “孝子無改父之道, 征伐匈奴, 屯戌西域, 先帝所建, 不宜回異.” 終復上䟽曰: “秦築長城, 功役繁興胡亥不革, 卒亡四海.故孝元棄珠厓之郡, 光武絶西域之國, 不以介鱗易我衣裳.” 帝從之.丙寅, : “二千石勉勸農桑罪非殊死, 須秋案驗.有司明愼選擧, 進柔良, 退貪猾, 順時令, 理冤獄.” 是時承永平故事, 吏政尙嚴切, 尙書決事, 率近於重.尙書陳寵以帝新卽位, 宜改前世苛俗, 乃上䟽曰: “臣聞先王之政, 賞不僭, 刑不濫與其不得已, 寧僭無濫.往者斷獄嚴明, 所以威懲姦慝姦慝旣平, 必宜濟之以寬.夫爲政猶張琴瑟, 大絃急者小絃絶.陛下宜隆先王之道, 蕩滌煩苛之法, 輕薄垂楚以濟羣生, 全廣至德以奉天心!” 帝深納寵言, 每事務於寬厚.

丁丑二年.太后兄衛尉馬廖慮美業難終, 上䟽勸成德政曰: “夫改政移風, 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劒客, 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 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 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 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 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 有切事實.” 太后深納之.第五倫上䟽曰: “光武承王莽之餘, 頗以嚴猛爲政, 後代因之, 遂成風化郡國所擧, 類多辦職俗吏, 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秦以酷急亡國, 王莽亦以苛法自滅, 故勤勤懇懇, 寔在於此.” 上善之.倫雖天性峭直, 然常疾俗吏苛刻, 論議每依寬厚云.

己卯四年.校書郞楊終建言: “宣帝博徵羣儒, 論定五經於石渠閣.方今天下少事, 學者得成其業, 而章句之徒, 破壞大體.宜如石渠故事, 永爲後世則.” 帝從之.詔太常: “博士郞官及諸儒會白虎觀, 議五經同異.” 帝親稱制臨決, 作白虎議奏, 名儒丁鴻樓望成封桓郁班固賈逵及廣平王羨皆與焉.

辛巳六年.廉范遷蜀郡太守.成都民物豐盛, 邑宇逼側, 舊制, 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范乃毁削先令, 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以爲便, 歌之曰: “廉叔度, 來何暮!不禁火, 民安作.昔無襦, 今五袴.” 周紆爲雒陽令, 下車, 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强以對.紆厲聲怒曰: “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 豈能知此賣菜傭乎!” 於是部吏望風旨, 爭以激切爲事, 貴戚跼蹐, 京師肅淸.

癸未八年.中郞將竇憲, 恃宮掖之勢, 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 發覺, 帝大怒, 召憲切責曰: “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 何用愈趙高指鹿爲馬乎!久念使人驚怖.國家棄憲, 如孤雛腐鼠耳!” 憲大懼, 皇后爲毁服深謝, 良久乃得解.

溫公曰人臣之罪, 莫大於欺罔, 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爲馬, 善矣卒不能罪憲, 則姦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 患在不知其姦, 苟或知之而復赦之, 則不若不知之爲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爲姦而上不之知, 猶有所畏旣知而不能討, 彼知其不足畏也, 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 知惡而不能去, 此人主之深戒也.

甲申元和元年.陳事者多言: “郡國貢擧, 率非功次, 故守職益懈, 而吏事寖䟽, 咎在州郡.” 有詔下公卿朝臣議.大鴻臚韋彪上議曰: “夫國以簡賢爲務, 賢以孝行爲首, 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夫人才行少能相兼, 是以孟公綽優於趙魏老, 不可以爲滕薛大夫.忠孝之人, 持心近厚鍛鍊之吏, 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爲先, 不可純以閥閱.然其要歸, 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 則貢擧皆得其人矣.” 九月, 幸宛.召前臨淮太守朱暉拜尙書僕射.暉在臨淮, 有善政, 民歌之曰: “彊直自遂, 南陽朱季, 吏畏其威, 民懷其惠.” 時坐法免, 家居, 故上召而用之.尙書張林上言: “縣官經用不足, 宜自煮鹽, 及復修武帝均輸之法.” 朱暉固執以爲不可曰: “均輸之法, 與賈販無異, 鹽利歸官, 則下民窮怨, 誠非明主所宜行.” 廬江毛義, 東平鄭均, 皆以行義稱於鄕里.南陽張奉慕義名, 往候之, 坐定而府檄適至, 以義守安陽令, 義捧檄而入, 喜動顔色奉心賤之, 辭去.後義母死, 徵辟皆不至, 奉乃歎曰: “賢者固不可測.往日之喜, 乃爲親屈也.” 帝下詔褒寵義.

乙酉二年.詔曰: “夫俗吏矯飾外貌, 似是而非, 朕甚厭之, 甚苦之!安靜之吏, 悃愊無華, 日計不足, 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 吏民同聲謂之不煩, 雖未有他異, 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爲察, 以刻爲明, 以輕爲德, 以重爲威, 四者或興, 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 冠盖接道, 而吏不加治, 民或失職, 其咎安在?勉思舊令, 稱朕意焉!” 乙丑, 帝耕於定陶.進幸魯, 祠孔子於闕里.博士魯國曹褒上䟽, 以爲: “宜定文制, 著成漢禮.” 太常巢堪以爲: “一世大典, 非褒所定, 不可許.” 帝知諸儒拘攣, 難與圖始, 朝廷禮憲, 宜以時立, 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馬班固以爲: “宜廣集諸儒, 共議得失.” 帝曰: “諺言:『作舍道旁, 三年不成.會禮之家, 名爲聚訟, 互生疑異, 筆不得下.昔堯作大章, 一夔足矣.”

丁亥章和元年., 正月, 帝召褒, 授以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曰: “此制散略, 多不合經, 今宜依禮條正, 使可施行.”

戊子二年.正月, 帝崩, 年三十一.太子卽位, 年十歲.竇太后臨朝, 竇憲兄弟皆在親要之地.北匈奴飢亂, 以竇憲爲車騎將軍, 伐北匈奴.

 

少微通鑑節要卷之十九

 

孝和皇帝, 在位十七年, 壽二十七.

己丑永元元年.六月, 竇憲耿秉將精騎萬餘, 與北單于戰于稽落山, 大破之, 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秉出塞三千餘里, 登燕然山, 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 紀漢威德而還.

辛卯三年.正月, 竇憲以北匈奴微弱, 欲遂滅之, 遣耿夔任尙, 圍於金微山, 大破之, 出塞五千餘里而還, 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竇憲旣立大功, 威名益盛, 刺史, 多出其門, 競斂吏民, 共爲賂遺.

壬辰四年.竇氏父子兄弟充滿朝廷, 是時憲兄弟專權.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 獨中常侍鄭衆, 謹敏有心幾, 遂與衆定議誅憲, 帝以太后故, 不欲名誅憲, 迫令自殺.班固以竇氏賓客, 收捕, 死獄中.固嘗著漢書, 尙未就, 詔固女弟曹壽妻昭踵而成之.帝策勳班賞, 鄭衆每辭多受少, 帝由是賢之, 常與之議論政事, 宦官用權自此始矣.

丁酉九年.皇太后竇氏崩.追尊母梁貴人爲太后, 封梁竦三子爲侯, 梁氏自此盛矣.

壬寅十四年.班超久在絶域, 年老思土, 上書乞歸曰: “臣不敢望到酒泉郡, 但願生入玉門關.” 乃徵超還.以戊己校尉任尙代爲都護.

乙巳元興元年.十二月, 帝崩.少子隆, 生始百餘日, 卽皇帝位, 太后臨朝.

孝殤皇帝, 在位一年, 壽二歲.

丙午延平元年.八月, 帝崩.太后迎淸河王慶子祜, 爲孝和皇帝嗣, 卽皇帝位, 太后猶臨朝.尙書郞樊準以儒風寖衰, 上䟽曰: “人君不可以不學.光武皇帝受命中興, 東西誅戰, 不遑啓處, 然猶投戈講藝, 息馬論道.孝明皇帝庶政萬機, 無不簡心, 而垂情古典, 遊意經藝, 每饗射禮畢, 正坐自講, 諸儒並聽, 四方欣欣.又多徵名儒, 布在廊廟, 每讌會則論難衎衎, 共求政化, 期門羽林介冑之士, 悉通孝經, 化自聖躬, 流及蠻荒, 是以議者每稱盛時, 咸言永平.今學者益少, 遠方尤甚, 博士倚席不講, 儒者競論浮麗, 忘蹇蹇之忠, 習諓諓之辭.臣愚以謂宜下明詔, 博求幽隱, 寵進儒雅, 以俟聖上講習之期.” 太后深納其言.

孝安皇帝, 在位十九年, 壽三十二.

丁未永初元年., 九月, 庚午, 太尉徐防以灾異寇賊策免.三公以灾異免, 自防始.仲長統昌言曰: “光武皇帝慍數世之失權, 忿彊臣之竊命, 矯枉過直, 政不任下, 雖置三公, 事歸臺閣.自此以來, 三公之職, 備員而已然政有不治, 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 寵被近習之竪, 水旱爲灾.此皆戚宦之臣所致然也, 反以策讓三公, 至於死, 如此而欲望三公勳立於國家, 績加於生民, 不亦遠乎!今人主誠專委三公, 分任責成, 而在位病民, 擧用失賢, 百姓不安, 爭訟不息, 天地多變, 人物多妖, 然後可以分此罪也!”

庚戌四年.鄧騭在位, 頗能推進賢士, 弘農楊震, 孤貧好學, 通達博覽, 諸儒爲之語曰: “關西孔子楊伯起.” 騭聞而辟之, 累遷荊州刺史東萊太守.當之郡, 道經昌邑, 故所擧荊州茂才王密爲昌邑令, 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 “故人知君, 君不知故人, 何也?” 密曰: “暮夜無知者.” 震曰: “天知, 地知, 我知, 子知, 何謂無知者!” 密愧而出.性公廉, 子孫常素食步行故舊或欲令爲開産業, 震不肯曰: “使後世稱爲淸白吏子孫, 以此遺之, 不亦厚乎!” 朝歌賊甯季等數千人攻殺長吏, 屯聚連年, 州郡不能禁.鄧騭惡虞詡, 以詡爲朝歌長.故舊皆吊之, 詡笑曰: “事不避難, 臣之職也.不遇盤根錯節, 無以別利器, 此乃吾立功之秋也!” 及到官, 設三科以募求壯士, 自掾史以下各擧所知, 其攻劫者爲上, 傷人偸盜者次之, 不事家業者爲下, 收得百餘人.詡爲饗會, 悉貰其罪, 使入賊中誘令劫掠, 乃伏兵以待之, 遂殺賊數百人.又潛遣貧人能縫者傭作賊衣, 以采線縫其裙, 有出市里者, 吏輒禽之.賊由是駭散, 咸稱神明, 縣境皆平.

乙卯元初二年.太后聞虞詡有將帥之量, 以爲武都太守.羌衆數千遮詡於陳倉崤谷, 詡卽停軍不進, 而宣言: “上書請兵, 須到當發.” 羌聞之, 乃分鈔傍縣.詡因其兵散, 日夜進道, 兼行百餘里, 令吏士各作兩竈, 日增倍之, 羌不敢逼.或問曰: “孫臏減竈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過三十里, 以戒不虞, 而今日且二百里, 何也?” 詡曰: “虜衆多, 吾兵少, 徐行則易爲所及, 速進則彼所不測.虜見吾竈日增, 必謂郡兵來迎, 衆多行速, 必憚追我.孫臏見弱, 吾今示彊, 勢有不同故也.”

壬戌延光元年.皇太后鄧氏崩, 帝始親政事.帝少號聰明, 故鄧太后立之.及長, 多不德, 稍不可太后意.及太后崩, 鄧氏五侯皆廢爲庶人.以閻皇后兄弟並爲卿, 典禁兵.於是內寵始盛.中常侍江京等扇動內外, 競爲侈虐.汝南太守王龔, 好才愛士.以袁閬爲功曹, 引進郡入陳蕃黃憲等憲不屈, 蕃遂就吏.憲世貧賤, 父爲牛醫.潁川荀淑遇憲於逆旅, 時年十四淑竦然異之, 揖與語, 移日不能去, 謂憲曰: “, 吾之師表也.” 旣而前至袁閬所, 問曰: “子國有顔子, 寧識之乎?” 閬曰: “見吾叔度耶?” 是時同郡戴良, 才高倨傲, 而見憲未嘗不正容, 及歸, 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 “汝復從牛醫兒來耶?” 對曰: “良不見叔度, 自以爲無不及旣覩其人, 則瞻之在前, 忽然在後, 固難得而測矣.” 陳蕃及周擧常相謂曰: “時月之間, 不見黃生, 則鄙吝之萌復存乎心矣.” 太原郭泰, 少遊汝南, 先過袁閬, 不宿而退, 往從憲, 累日方還.或以問泰, 泰曰: “奉高之器, 譬諸氿濫, 雖淸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波, 澄之不淸, 淆之不濁, 不可量也.”

乙丑四年.三月, 帝崩, 年三十二.太后臨朝, 欲久專國政, 貪立幼年, 與閻顯等定策禁中, 迎濟北惠王子北鄕侯懿爲嗣.乙酉, 北鄕侯卽皇帝位., 十月, 北鄕侯薨.十一月, 中常侍孫程王康等十九人聚謀於德陽殿, 迎濟陰王, 卽皇帝位, 時年十二.收閻顯下獄誅, 遷太后於離宮, 封孫程等皆爲列侯, 是爲十九侯.

孝順皇帝, 在位十九年, 壽三十.

丁卯永建二年., 南陽樊英, 少有學行, 名著海內, 隱於壺山之陽, 州郡前後禮請, 不應公卿擧賢良方正有道, 皆不行安帝賜策書徵之, 不赴.是歲, 帝復以策書玄纁, 備禮徵英, 待以師傅之禮.英初被詔命, 衆皆以爲必降志.南郡王逸素與英善, 因與其書, 多引古譬諭, 勸使就聘.及後應對無奇謀深策, 談者以爲失望.河南張楷與英俱徵, 謂英曰: “天下有二道, 出與處也.吾前以子之出, 能輔是君也, 濟斯民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 怒萬乘之主, 及其享受爵祿, 又不聞匡救之術, 進退無所據矣.”

溫公曰古之君子, 邦有道則仕, 邦無道則隱.隱非君子之所欲也.人莫己知而道不得行, 羣邪共處, 而害將及身, 故深藏以避之.王者擧逸民, 揚仄陋, 固爲其有益於國家, 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 智能足以庇民, 被褐懷玉, 深藏不市, 則王者當盡禮而致之, 屈體以下之, 虛心以訪之, 克己以從之, 然後能利澤施于四表, 功烈格于上下.盖取其道, 不取其人, 務其實, 不務其名也.若乃孝弟著於家庭, 行誼隆於鄕曲, 利不苟取, 仕不苟進, 潔己安分, 優游卒歲, 雖不足以尊主庇民, 是亦淸修之吉士也王者當褒優安養, 俾遂其志.若孝昭之待韓福, 光武之遇周黨, 以勵廉恥, 美風俗, 斯亦可矣, 固不當如范升之詆毁, 又不可如張楷之責望也.至於飾偽以邀譽, 釣奇以驚俗, 不食君祿而爭屠沽之利, 不受小官而規卿相之位, 名與實反, 心與迹違, 斯乃華士少正卯之流, 其得免於聖人之誅幸矣, 尙何聘召之有哉!

時又徵廣漢楊厚江夏黃瓊.厚旣至, 豫陳漢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爲戒, 拜議郞.瓊將至, 李固以書逆遺之曰: “君子謂伯夷隘, 柳下惠不恭.不夷不惠, 可否之間, 聖人居身之所珍也.誠欲枕山棲谷, 擬迹巢, 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 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 善政少而亂俗多, 必待堯舜之君, 此爲士行其志終無時矣.嘗聞語曰:『嶢嶢者易缺, 皦皦者易汙.盛名之下, 其實難副.近樊英被徵初至, 朝廷設壇席, 猶待神明, 雖無大異, 而言行所守, 亦無所缺而毁謗布流, 應時折減者, 豈非觀聽望深, 聲名太盛乎!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謀, 令衆人歎服, 一雪此言爾!” 瓊至, 拜議郞, 稍遷尙書僕射.瓊昔隨父在臺閣, 習見故事及後居職, 達練官曹, 爭議朝堂, 莫能抗奪.數上䟽言事, 上頗采用之.李固, 郃之子也, 少好學, 常改易姓名, 杖策驅驢, 負笈從師, 不達千里, 究覽墳籍, 爲世大儒.每到太學, 密入公府, 定省父母, 不令同業諸生知其爲郃子也.

辛未六年., 安帝薄於藝文, 博士不復講習, 朋徒相視怠散, 學舍穨敝, 鞠爲園蔬, 或牧兒蕘竪薪刈其下.將作大匠翟酺上䟽請更修繕, 誘進後學, 帝從之.

壬申陽嘉元年.立貴人梁氏爲皇后.尙書令左雄上䟽曰: “昔宣帝以爲吏數變易, 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 則民服敎化其有政治者, 輒以璽書勉勵, 增秩賜金, 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 民安其業, 漢世良吏, 於茲爲盛.今典城百里, 轉動無常, 各懷一切, 莫慮長久.臣愚以爲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 可就增秩, 勿移徙.” 帝感其言, 復申無故去官之禁, 而宦官不便, 終不能行.雄又上言: “孔子曰四十不惑, 禮稱彊仕.請自今, 孝廉年不滿四十, 不得察擧.若有茂才異行, 如顔淵子奇, 自可不拘年齒.” 帝從之.久之, 廣陵所擧孝廉徐淑, 年未四十臺郞詰之, 對曰: “詔書曰:『有如顔回子奇, 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 郞不能屈.左雄詰之曰: “昔顔回聞一知十, 孝廉聞一知幾耶?” 淑無以對乃罷却之.郡守坐免.然雄公直精明, 能審覈眞偽, 決志行之.頃之, 胡廣出爲濟陰太守, 與諸郡守十餘人皆坐謬擧免黜唯汝南陳蕃永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郞中.自是牧守畏慄, 莫敢輕擧.迄于永嘉, 察選淸平, 多得其人.洛陽宣德亭地坼, 長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擧敦撲之士, 使之對策.李固對曰: “陛下之有尙書, 猶天之有北斗也.斗爲天喉舌, 尙書亦爲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 運平四時尙書出納王命, 敷政四海, 權尊埶重, 責之所歸, 宜審擇其人, 以毗聖政.”

乙亥四年.以梁商爲大將軍.

辛巳永和六年.梁商薨, 以梁冀爲大將軍.

壬午漢安元年.八月, 遣杜喬周擧周栩馮羨欒巴張綱郭遵劉班, 分行州郡, 表賢良, 顯忠勤其貪汙有罪者, 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 墨綬以下便輒收擧.喬等受命之部, 張綱獨埋其車輪於雒陽都亭曰: “豺狼當路, 安問狐狸!” 遂劾奏: “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 以外戚蒙恩, 居阿衡之任, 而專肆貪叨, 縱恣無極, 以害忠良, 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 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 書御, 京師震竦.時皇后寵方盛, 諸梁姻族滿朝, 帝雖知綱言直, 不能用也.杜喬至兗州, 表奏泰山太守李固, 政爲天下第一, 上徵固爲將作大匠.梁冀恨張綱, 思有以中傷之.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 二千石不能制, 冀乃以綱爲廣陵太守.前太守率多求兵馬, 綱獨請單車之職.旣到, 徑詣嬰壘門嬰大驚, 遽走閉壘.綱於門外罷遣吏民, 獨留所親者十餘人, 以書諭嬰, 請與相見.嬰見綱至誠, 乃出拜謁.延置上坐, 譬之曰: “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 故致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 然爲之者又非義也.今主上仁聖, 欲以文德服叛, 故遣太守來, 思以爵祿相榮, 不願以刑罰相加, 今誠轉禍爲福之時也.嬰聞, 泣下曰: “荒裔愚民, 不能自通朝廷, 不堪侵枉, 遂復相聚偸生, 若魚游釜中, 知其不可久, 且以喘息須臾間爾!今聞明府之言, 乃嬰等更生之辰也!” 乃辭還營.明日, 將所部萬餘人歸降.是時, 二千石長吏有能政者, 有雒陽令任峻冀州刺史蘇章膠東相吳祐.章爲冀州刺史有故人爲淸河太守, 章行部, 欲按其姦贓, 乃請太守爲設酒肴, 陳平生之好甚歡.太守喜曰: “人皆有一天, 我獨有二天!” 章曰: “今夕蘇孺文與故人飮者, 私恩也明日冀州刺史按事者, 公法也.” 遂擧正其罪州境肅然.

甲申建康元年.八月, 帝崩, 太子卽皇帝位, 年二歲.梁太后臨朝.

孝冲皇帝, 在位一年, 壽三歲.

乙酉永喜元年.正月, 帝崩, 梁太后徵渤海孝王鴻之子纘, 卽皇帝位, 年八歲.太后委政宰輔, 李固所言, 太后多從之, 黃門宦官爲惡者一皆斥遣, 天下咸望治平而梁冀深忌疾之, 策免固.

孝質皇帝, 在位一年, 壽九歲.

丙戌本初元年.四月, 令郡國擧明經詣太學, 自是遊學增盛, 至三萬餘生.帝少而聰慧, 嘗因朝會, 目梁冀曰: “此跋扈將軍也!” 冀聞, 深惡之., 六月, 冀使左右置毒於煮餅以進之帝苦煩甚而崩.冀迎蠡吾侯志, 卽皇帝位, 時年十五.太后猶臨朝聽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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