장유의 溪谷漫筆
1.
仁穆王后之喪 余奉敎撰哀冊文 有載命彤管俾讚芳塵之語 金判書藎國謂余曰 彤管乃女史所用 於此用之 恐失本旨 余記得古人以紀事之筆謂之彤管 而未省出於何書 不能破其疑也 久之偶看事文類聚 有曰史官載事 用彤管以紀事 出古今註 然後乃始釋然 昔楊大年,蘇子瞻作文使事 必令子弟檢出故實 余平生爲文 亦不敢用疑事 而只緣善忘 不能省記其出處 殊可歎也
2.
我國官制 略倣前代 而至於時俗稱謂 往往有無據者 古者御史臺有三院 一曰臺院 侍御史隷焉 二曰殿院 殿中侍御史隷焉 三曰察院 監察御史隷焉 殿中與監察 名實皆不同 而今世以監察爲殿中 其無據一也 潘岳秋興賦序有曰 寓直於散騎之省 後人多用騎省語 然散騎左右常侍 分屬於門下,中書二省 與尙書兵部迥然不同 而今人例以兵曹爲騎省 其無據二也 魏晉以來以三公府爲三司 唐時有重獄則令三司按問 三司者中書,門下及御史臺是也 或以御史,刑部,大理爲三司 宋以戶部,度支,鹽鐵爲三司 而今則司憲,司諫,弘文稱三司 其無據三也 古者翰林院稱以玉堂 今之弘文,藝文二館 猶古之翰林也 而弘文則稱玉堂 藝文參下稱翰林 析而二之 其無據四也 古者諫議大夫補闕拾遺 各有左右 分屬於中書,門下 以其在掖垣謂之諫垣 今以司諫院爲薇垣 垣卽諫垣之垣 其曰薇者 何所指也 其無據五也 此外如政院之爲銀臺 注書之爲堂後 皆倣麗朝舊號 而唯承文之爲槐院 未知何所據也 雖然流傳旣久 遂成故實 余亦未免循俗用之 亦可笑也
3.
諱災喜諂 人主之通患 雖明主亦所難免 開元五年 玄宗將幸東都 太廟四室壞 上素服避殿 以問宋璟,蘇頲 對曰 陛下三年之制未終 遽爾行幸 恐未契天心 故災異爲戒 願且停之 姚崇曰 太廟屋材 皆苻堅時物 朽腐而壞 適與行會 何足異也 百司供擬已備 不可失信 上大喜從之 命崇五日一朝 入閣供奉 恩禮更厚 褚無量言隋文帝富有天下 豈取苻氏舊材 以立太廟 此特諛臣之言 願陛下克謹天戒 納忠諫遠諂諛 上不聽 胡致堂曰 長君之惡 其罪小 逢君之惡 其罪大 姚崇於是乎其逢也甚矣 愚謂以玄宗之明達 當初政淸明 而姚崇亦一時賢相也 乃不免陷此過擧 吁可惜哉 吁可懼哉
4.
文章自有定價 其一時輕重 或繫於名位 而千秋不朽 則顧其實如何耳 左太沖初賦三都 時人未之重也 乃從皇甫士安得其序 然後人始斂衽讚述 以今觀之 太沖之賦 將與楊,馬竝傳 而玄晏雖有高名 其文章之傳 蓋寥寥也 然則一時之名 果足爲千秋輕重哉
5.
天啓丙寅姜,王二詔使之來也 到箕城 姜 出弔 箕子賦一篇凡百十八韻 詞頗巨麗 多用奇僻字 蓋盧枏之流亞也 姜公雖有詞藻 筆勢淺局 非詞賦手 且身經箕子故都 得見丘墓所在及井田遺墟 宜有俯仰千古之感 而賦中只泛讚箕子而已 殊無經過目擊之意 此必在中朝日 倩筆宿構者也 于時北渚金相公爲儐使 子容,德餘諸人在幕中 皆難於報章 旣入京 屬余次韻 余不得辭 適會意到 不至大費締思 一日而成 車滄洲雲輅見之 頗稱美 以爲一字不可損益 賦在皇華集中 第未知中國騷人見之 以爲如何也
6.
古人識高 筆力簡嚴 詞約而意盡 如漢書稱述高祖 始曰寬仁愛人意豁如也 常有大度 終曰不修文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 此僅數語耳 形容高祖爲人 無以復加 使後之文人爲之 不知更費幾何語也 蓋唯其識高 故能有此筆力也
7.
高帝十二年 詔秦始皇帝與守冢二十家 楚隱王 陳涉,魏安釐王,齊愍王,趙悼襄王各十家 魏公子無忌五家 甚盛擧也 獨不及於義帝何也 豈以義帝在江中被弑 未有冢墓故耶 不然高帝縞素發喪之擧 可謂無終始者也
8.
班固作古今人表 自伏羲下至戰國人物 分爲九等 其疏謬不可盡擧 而就其甚者 左丘明,屈原,漁父,藺相如,叔向之母列於上中 與伊尹,傅說,顏,閔等 而曾子降于上下 紂與妲己居下下 而桀末喜升在下中 品第升降 無据如此
9.
漢平帝時 王莽秉政 追諡孔子曰褒成宣尼公 蓋宣是諡而尼則因其字也 後世加封增諡 有大成至聖文宣之稱 然其原始于莽矣
10.
分類杜詩註中 有所謂蘇曰者 謂出於東坡也 其事多新奇 而絶不見於他書 余常疑之 今見朱子集中 辨其妄 以爲此乃閩中鄭昴尙明僞爲之 所引事皆無根據 反用杜詩見句 增減爲文 而傅其前人名字 託爲其語 決非蘇公書也 余乃釋然 世間僞書如此類者甚多 不有識者看破 何能辨其眞贗哉
11.
史記微子世家曰 武王封箕子於朝鮮 後人因其說而不能辨 余常疑之 方殷之將亡也 箕子與微子,比干各論其心事曰 商其淪喪 我罔爲臣僕 欲以此自靖而獻于先王 殷旣亡 箕子只爲武王一陳洪範而已 若受武王之命而享其封爵 是遂臣於周而變其初志也 微子之受封 爲存宗祀 猶有 可諉者 若箕子受朝鮮之封 於義將何據也 況朝鮮是時 未嘗服屬中國 武王安得取其地而封拜諸侯乎 史遷此說 明是謬妄 漢書地理志曰 殷道衰 箕子去之朝鮮 敎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 此語甚有理 蓋箕子去中國而入朝鮮 鮮民共尊以爲君 亦猶泰伯適蠻荊而遂君其地也 昔年余次姜詔使曰廣弔箕子賦 謂箕子非受武王之封 而自來朝鮮 趙丈持世頗疑其無據 不知正用班固意也
12.
朱子作張魏公行狀 謂李綱以私意殺宋齊愈 曲端實有叛狀 與史家之說大不同 蓋據南 軒所記也
13.
魏公行狀四萬三千餘字 有文字來 未有如是多者 狀中記魏公五代祖某壽百二十歲 而却不書魏公享年幾歲 亦未可曉也
14.
王摩詰櫻桃詩曰 摠是寢園春薦後 非關御苑鳥含殘 余嘗以春薦二字爲可疑 旣而讀漢書 叔孫通曰 古者有春嘗菓 方今櫻桃熟可獻 顏師古註曰 禮記仲春之月 羞以含桃 先薦寢廟 摩詰詩蓋用此語也 然考之月令 非仲春 乃仲夏也 然則此事始誤於叔孫通 再誤於顏師古 而摩詰又踵其誤而用之也 或曰 詩人詠物 意興所到 信筆成語 不必太拘拘也 此亦摩詰畫雪中芭蕉之類也 其義亦通
15.
三代而下 人臣壽貴之極 無如漢張蒼 而其次則宋有文彥博 明有劉健 張蒼累遷二千石 封北平侯 爲御史大夫五年 丞相十五年 正當文帝太平之世 漢初三公 大柢椎樸無文 而蒼獨好書 無所不通 爲時名相 罷相時年踰九十 以列侯家居十年而卒 年百餘歲 其子傳封 至孫而國除 文彥博出入將相五十年 九十二卒 劉健爲弘治名相之首 九十四卒 此外如漢之石奮,魏高允,明魏驥諸人 雖有期頤之壽 官位未極公相 郭汾陽,富鄭公貴福隆盛 而壽未及九十 差爲欠缺
16.
西漢二百餘年 父子作相者只三人 周勃,亞夫 韋賢,玄成 平當,晏 絳侯以開國勳臣 終成安劉之業 而條侯亦平七國之難 父子勳名 冠絶古今 可謂盛矣 韋氏父子雖有時名 亦平平耳 平氏則碌碌充位 不足道也 東京父子三公者甚多 而弘農楊氏,汝南袁氏最盛 楊震子秉,秉子賜,賜子彪四世四公 袁安子敞,敞子湯,湯子逢,隗四世五公 然其名德之美則袁不及楊遠矣 唐世父子作相者十數家 而蕭嵩子華,孫倣,復,曾孫俛,玄孫寘,五世孫遘六世七相 張嘉貞子延賞,延賞子弘靖三世爲相 韋思謙二子承慶,嗣立 鄭珣瑜二子覃,朗父子三人爲相 此其最盛者也 宋朝父子爲相者不如唐多 而呂蒙正姪夷簡,夷簡之子公著 史浩子彌遠,彌遠之姪嵩之皆三世登庸 亦可謂盛矣 然若論相業可觀者 則在唐無如蘇瑰,蘇頲,韓休,韓滉,李吉甫,德裕 而宋則韓琦,忠彥 人所盛稱者也
17.
古人有二字名而一字字者 鄭當時字莊 焦延壽字贛 張釋之字季 顏之推字介
18.
李陵請擊匈奴 自言所將屯邊之士 力扼虎射命中 及兵敗 未至鞮汗山 一日五十萬矢皆盡 使五矢中一虜 十萬胡騎盡矣 而陵卒以敗沒 所謂射命中者安在哉
19.
司馬相如詞客也 且有佚行 其人不足道也 然其保身之智 實有過人者 不可不知也 武帝雖好文愛才 而天性嚴酷 果於誅殺 一時文學之士 昵侍左右 如嚴助,朱買臣,吾丘壽王,主父偃之屬 皆坐法誅死 雖以大史公之才 亦不免蠶室之僇 士之立於本朝者 其處身可不謂難哉 相如本以詞賦進 旣而奉使建節 立功徼外 功名亦不薄矣 晩節乃能稱疾謝事 不與公卿之議 卒以天年終 雖謂之善始善終可也 以擬東方曼倩跌宕神奇則不如也 閒澹優游 似爲勝之
20.
相如封禪書 後人以爲死不忘諛 林逋詩曰 茂陵他日求遺稿 猶喜曾無封禪書 其譏之切矣 然余觀漢儒皆以封禪爲帝王之盛禮 太史談以病不得與其事 至發憤以死 一時習尙如此 亦可笑也 相如之爲此書 蓋未免狃於俗見 而亦欲自發其雄文耳 非有意於媚上也 相如在世時 擁文君閒居茂陵 絶意仕官久矣 死而效諂 將欲何求 必不然矣
21.
淮南小山招隱 盛言山中岑寂 虎豹熊羆 咆嘷可畏 人不可久留 當早歸來也 陸士衡,左大沖皆作招隱詩 乃反稱山居閒適之趣 欲人之來隱 蓋小山之招隱 招山人以出 而陸,左之招隱 招世 人以隱 其意正相反也 王康琚作反招隱 以反陸,左之意 而題目便與小山異 至朱子作招隱反招隱二操 始復小山本指 讀者不可不知
22.
中國通州驛樓 有安南國使臣題詩三章 曾有人錄得者 其首章曰 潞河河上驛樓前 日永風淸思豁然 北望長安纔咫尺 南瞻衡岳隔三千 四方弧矢初心契 萬里君親一念懸 早晩金臺回馬首 蓬萊峯上會群仙 萬歷甲戌季夏 安南國使晦齋阮琳南珍 次章曰 半簇危樓枕水前 登臨行客興悠然 葩程點檢詩三百 梅驛驅馳路八千 上國衣冠前度熟 左門弧矢夙心懸 男兒到此眞奇事 休說三神海外仙 安南副使阮淮子淸 三章曰 十二闌干霽景前 望窮沙漠接燕然 車同軌轍統歸一 臺築黃金價倍千 路遠南交霜屢閱 天低北極日長懸 擧頭喜見紅雲近 香案叨陪次第仙 安南書介張孚說殷臣 此詩之作 去今已閱一甲子矣 安南去中國萬餘里 土風民俗 必有風馬牛不相及者 然其聲律意境 宛然不殊 信乎詩之發於性情 而所謂書同文者 非虛語也 且南交絶域之人 憑此一首詩 能使姓名流傳三韓 詞之不可已也如是夫
23.
書曰 四海困窮 天祿永終 言天祿終而盡也 漢書策立齊王文曰 允執厥中 天祿永終 此言終保天祿也 引用經文全句 而反其本旨 古人爲文不拘如此
24.
我東有二大儒 皆有重名於斯文 而皆有大可疑處 圃隱能以死殉國 而禑,昌之廢戮 不能有所樹立 至列於九功臣 此一可疑也 佔畢齋委質光廟 而弔義帝之作 大犯春秋諱尊之義 蓋有是心則不當立於其朝 旣立其朝則不當作此文也 心事矛盾 義分俱虧 此二可疑也 自文忠從享文廟 後學不敢復議其得失 而戊午史禍之後 人亦不欲論其事 未知千載尙論 以爲如何 也
25.
歐公小說 載西南夷人以梅聖兪雪詩織布事 而聖兪墓志不記其事 楊龜山行狀 有高麗國王問龜山先生今在何處之語 而胡文定作墓志 亦不書其事曰 姓名爲蠻夷所知 豈足道哉 古人爲金石文字謹嚴如此
26.
王弇州詩曰 冠蓋幾多狐父里 文章若個夜郞王 文人口業如此 宜其與世抹摋
27.
史記孟荀列傳曰 梁惠王謀欲攻趙 孟軻稱太王去邠 按孟子滕文公問齊人將築薛 吾甚恐 孟子因言太王去邠事 初不爲梁惠王道也 且孟子書中原無梁惠攻趙事 不知太史公何所據而爲此說也
28.
秦檜曾孫鉅 宋末通判蘄州 金人來犯 城破與二子浚,渾同死 贈官封義烈侯 立廟祠之 此與沈勁事略同 人之善惡 不係世類如此
29.
李相元翼,吳相允謙 皆耆舊宿德 而李相名益重 李相在世時 屬李埈叔平預撰墓碑 蓋不欲其溢美 而李作稱道甚盛 吳相臨終 遺命勿立碑 勿請諡 二公所爲正相反 而論者謂李相於此 當輸吳相一着云
30.
萬曆庚申 余方廢錮 薄游嶺西 客裏有一絶云 滿地殘花半作泥 夜來風雨暗前溪 望鄕臺上空惆悵 雲樹千重夢也迷 觀者謂此詩結句 語意悽黯 恐涉不祥 頗爲余憂之 或曰雲樹千重 足見前途迥遠有不盡之意 非不祥語也 其後數歲 余幸遭遇 宦業通顯 去今已十有七年矣 或者之言殆驗矣
31.
芝峯集中多夢作詩而皆佳 往往勝它作 亦一異也 余平生少夢 夢亦不甚明了 夢中有所作 多未成章 或成章而旣覺不能記 草稿中只錄一絶 而亦不能佳 豈亦關於精魄之強弱耶 未可知也
32.
趙承旨持世言於余曰 栗谷入山時 或云落髮 或云否也 嘗以問于沙溪 沙溪言似是落髮 而唯金南窓玄成力辨其不然曰 栗谷下山一二年 爲應擧入洛 聞其至 往省之 時栗谷已有盛名 賓客滿座 栗谷對衆梳頭髮 長幾委地 乃至立梳 長髮之人 於數年間 決不若是長也 其不曾落髮明矣 又故直長李謹誠 文伯之諸父也 與鄭公以周隣居 鄭公與栗谷少時友也 亦言栗谷初出山入京 卽往見 與之同宿 髻大如拳 世 傳其 剃髮者妄也 李直長親聞其言而說與持世云 蓋沙溪雖親登栗谷之門 嚴不敢請問入山時事 只聞世俗流傳 而以爲信然 金,鄭二公 皆與栗谷交友 目擊其狀而言之 二公皆非妄言者 其言可信矣 夫栗谷業已入山 則其落髮與否 只是粗迹 有不足辨 然世傳之非實 則金,鄭二公之言 足以爲證矣
33.
白香山年十八 病中有詩曰 久爲勞生事 不學攝生道 少年已多病 此身豈堪老 此豈未弱冠人所道語 然樂天壽貴兼至 年近八秩而終 亦未可知也 且此是樂天少作 而宛然長慶風調 乃知文章韻趣 本出於天得 未嘗有老少之異也
34.
溫庭筠渭上題詩有曰 呂公榮達子陵歸 萬古煙波遶釣磯 橋上一通名利迹 至今江鳥背人飛 我朝金悅卿詠渭川垂釣圖曰 風雨蕭蕭拂釣磯 渭川魚鳥亦忘機 如何老作鷹揚將 空使夷齊餓采薇 二詩俊爽頗相類 然溫詩直以名利譏太公 殊無意致 悅卿之詩用意深遠 有關世敎 識者自能辨之 世謂古今人不相及 眞影響語耳
35.
昔歲余在隱約 守申夜有詩 結句曰 任爾二彭饒赤舌 此心元自有天知 今日偶觀唐萬首絶句 程紫霄詩曰 玉皇已自知行止 任汝三彭說是非 詩人暗合 往往有如是者 恐觀者或謂余詩使此語 漫爲志之
36.
漢高士韓康字伯休 賣藥不二價 陳簡齋詩曰 賣藥韓康伯 乃合其姓名與字而用之也 似可 援例
37.
古人尙質 其稱 號甚簡樸 幼名冠字 五十以伯仲 周制也 自後漸就彌文 然衰周以來 如鬼谷子,東園公,角里先生,河上公之屬 乃是一時人相指稱耳 未必其自號也 陶弘景自稱華陽隱居 凡書疏來往 不用姓名 後人之以別號代名字 蓋昉於此 唐人重行第 雖官位穹顯 必兼稱第幾 若太白之靑蓮,子美之杜陵 亦詩語中偶擧之 非其常所自稱也 唯王無功之東皐子 陸魯望之天隨子之類 頗同陶隱居 宋人始盛用號 南渡以後 無人無號 至於近代 則雖武弁商客下至廝役之賤 無不有號 其猥雜極矣 王元美同輩諸公 事事尙古 雖各有號 至於書牘詩章 例稱字而不用號 頗覺古雅 然它人用號自如也 我東別號之雜 近來尤甚 余甚厭之 嘗欲效元美諸人所爲 而牽帥俗例 尙爾因循 偶看陶華陽事漫志之
38.
詩家最忌剽竊 而古人亦多犯之 自唐以下不足言 如左太沖詠史詩 有曰 臨組不肯緤 對珪寧肯分 謝靈運述祖德詩 全用其語 設令後人用之 亦必略加點化而乃如是 殊未可曉也
39.
劉琨贈盧諶詩曰 宣尼悲獲麟 西狩涕孔丘 一事分作二句 重複不成語可笑 不有百鍊繞指一結 何以入選
40.
余從華人朱佐問中國試士取人之制 朱言凡民之俊秀者 已冠爲儒生 未冠爲童生 許應生員試 初場縣令主試 試四書義二 入格者許赴府試 知府主之 試書義二經義一 入格者許赴提學道試 入格者覆試一場 以定批首 是爲生員 始着儒冠 衣闌衫穿皁靴 被紅揷花 是後始不跪人矣 鄕試亦有初試 唯生員許赴 初場縣 二場府 三場道 皆試書二經一 入格者謂之科擧秀才許赴鄕試 初場書義三經義四 次場表論判五 三場策問五 入格者許赴會試 試格皆同 鄕試中式者 赴殿試策一道耳 鄕試初試批首至五名 許補廩饍生員 一邑二十四員 歲食廩膳銀十二兩 限二十年不中擧人 則依次歲貢一員 是爲鄕貢進士 其或遇慶事則考選各道邑廩生 一場四義入格者 稱爲選貢 一名恩貢 比歲貢爲勝矣 監生者 納銀者也 儒童納監銀五百 生員三百 增廣生員二百 廩生一百 是爲太學生 許赴京畿鄕試 京畿人材之盛 不如南方 得擧差易 故以是爲利耳 貢士亦許赴京畿鄕試 擧人不中會試 則許出仕 大抵擧人官可至六卿 選貢可至布政 歲貢監生則可至知府云 朱言中國科場 以經書義爲主 故業擧者亦專治之 擧子習業製義多至數千篇 朱亦自製二千餘篇云
41.
乙亥秋 備邊司請禁中外關節 至丙子夏 因金時讓箚子 申明前禁 至有犯者論死之命 自是士夫間不敢輒通請囑之書 矯枉過直 雖尋常書問 亦多停廢 論者頗有罔密之歎 然余曾看古類書云 法書所集書帖 多是弔喪問疾 此蓋魏晉間國禁書疏 非弔喪問疾 則不得輒行尺牘 故王羲之書首云死罪 違令故也 以此觀之 書疏之禁 其來也久矣
42.
立言難於得中 以韓昌黎之文學 猶未免有失 況其下者乎 昌黎喜稱揚雄 其與馮宿書曰 桓譚以雄書勝老子 老子未足道也 子雲豈止與老子爭強而已乎 其弟子侯芭頗知之 以爲其師之書勝周易 夫老子雖異端 要非子雲所可及 周易成於四聖人 子雲擬之作太玄 君子猶以爲僭 況可勝之乎 侯芭之言極無謂 退之猶有取焉 信乎知言之難也
43.
井蛙疑海 夏蟲疑氷 所見之局也 然世之君子 每聞物理事變 稍涉異常者 輒斥之不信曰 世豈有此理 不知天地大矣 無物不有 今以己見所未達 而一切誣之爲無 何其陋也 昔魏文帝作典論 初謂無火浣布 後知其誤刊正之 以魏文之博學 猶有此誤 況後人乎 聖人之欲多聞而貴傳疑 其以是夫
44.
崇禎丙子歲 登萊監軍黃孫茂奉勑來我 黃是江西建昌人 壬戌進士 爲人嗜酒疏闊 頒勑日屢失禮而不自知 沿途作詩 不解平仄 不知押韻 到王京有詩三首 進于殿下 其一曰 銜命來至鮮王宮 秋雨淋淋降江東 半日晴光已晝接 片雲騰踊忽驟風 涼氣蕭瑟色少碧 臺上花枝半謝紅 莫怨風雨濕征衣 欣沾君王雨露中 其二曰 今年今夕是重陽 此地此情倍感傷 宴上盡歡幾吹帽 金花簪上喜正冠 階前黃菊半開放 登樓遠眺玉山寒 東邊烽煙無消息 強把茱萸醉霞觴 其三曰 暫來借信宿 恍惚若經年 留連繁華色 眺望佳山川 尙方半月祿 倍勝萬頃田 愛客意無窮 臨別殊憮然 首末二章 雖拙惡 猶自押韻 二章雜用陽寒韻 誠可異也 黃公進士出身 官位通顯 而作詩如此 中華文明安在哉 令人慨然 然近歲華使來者 黷貨無饜 而黃頗廉 其長處亦不可掩也
45.
古人詩騷 多以婦人美惡 比擬於君子小人 如嫫母黃帝之妃 無鹽齊王之后 皆有賢德 而特以貌醜 故竝蒙詆訕 蓋婦人以貌爲重 故擧色而不擧德耳 然孟光之賢 未必過嫫母,無鹽 而又以醜名 乃獨爲詞人所稱道 醜婦亦有幸不幸耶 可笑 偶讀李白嫫母衣錦西施負薪語 謾記之
46.
邵子觀物外篇曰 人之神則天地之神 人之自欺 所以欺天地 可不愼哉 至哉言也 此與中庸道不可須臾離 戒愼恐懼之義相符
47.
史記屈原傳曰 濯淖汚泥之中 世人以淖爲泥淖之義 謂自濯於淖汚泥之中 余嘗疑古人造語 不應如是 而淖字訓義 未能檢出 偶看淮南子泰族訓曰 水之性淖以淸 窮谷之汚 生以靑苔 不治其性也 於是乃知淖卽潔淸之義 所謂濯淖者洗濯而自令潔淸也 又思之 古文以治汚爲汚 治亂爲亂 淖字或如是 蓋治淖而使不淖之義也
48.
余少治文詞 今已白首 粗識蹊徑 而遽以老病廢業 豈天意欲局其地而不使更進耶 生平著述 盡失於江都之難 意謂無復遺者 幸而復得之 所軼財十之一耳 嘗妄自評騭曰 詞賦學騷選者六七篇 當與麗朝李文順雁行 蓋文順筆力可畏 而典則或不足耳 古文合作者數十篇 進之中國則不敢 廁諸東選亦不屑 惟詩本晩學 而才亦不能勝學 其所自信者 氣能充體 語能暢意 終不失步於小家數中 未知後人題品 處我於國朝何等諸公間也 昔趙營平自陳戰勝方略 君子不以爲非 況文章小技 豈以自述爲嫌 欲使後來子姓 知其源委 聊復云爾 觀者幸毋見罪
49.
孔安國尙書序 有爲隷古定之語 解者不明 人多未曉 蓋隷者隷書 古者科斗古文也 孔璧書是科斗字 故今以隷書寫古文 而兼存隷古兩體 以定其文 猶後世眞草千字之體也 淺 見如是 謾錄之
50.
南止亭文名重一世 而詩不甚工 濯纓改葬挽長篇 人所盛稱 然累語甚多 如曰文章漢西京 人物宋豐煕 煕寧元豐謂之煕豐 倒煕豐爲豐煕 已極無謂 況宋朝人物 唯稱慶曆元祐 煕豐之際 滿朝皆安石之黨耳 故元祐間 有煕豐舊人之目 煕豐人物之云 何其謬甚也 濯纓有知 必以見誣爲恨 余不得不辨
51.
大提學有主文硯 遞相傳授 以擬禪家衣鉢 按魚叔權稗官雜記 玉堂舊有大石硏 常藏于藏書閣 每値大提學入玉堂 科次諸學士課作則出而用之而已 及南止亭衮主文 別作一大硯如玉堂所藏者 而置諸家 及遞文衡 傳于李容齋荇 其後歷數公而硯猶留容齋家 及鄭湖陰爲大提學 容齋已卒 夫人尙亡恙 以硯送于湖陰曰 此容齋意也 自是例傳于主文者 壬辰兵燹之後 漢陰李公購得之 傳至李爾瞻 瞻敗硯 亦失 人謂此硯流傳百許年 一經爾瞻之醜而遂不全 此實斯文一厄會云 玄軒申公旣典文 用安東馬肝石琢造如故樣 由玄軒而傳之北渚金公 故事每文衡交任傳硯之際 必有唱酬詩什 遂成文苑美事 崇禎戊辰 北渚解文柄 余以晩進 越次爲其代 北渚不肯傳硯于余而送于玉堂 堂吏來納焉 聞者頗以爲異 余被譴出牧羅州 鄭愚伏經世代余典文 明年余還朝 愚伏以疾辭遞 辛未夏余復爲其代 時愚伏已南歸 故前後皆不得擧傳硯唱酬故事 及癸酉余疾甚 辭文衡得允 而完城崔公代之 將送硯 余力疾占一律以贈曰 空門衣鉢有宗風 藝苑相傳事頗同 妙手各拈銀不律 文心聊託石虛中 齊盟再主慙前輩 巧匠傍觀笑拙工 從此騷壇倍精彩 朔方旗鼓得元戎 完城和章 經亂失稿 可惜也已
52.
天地一元十二萬九千六百年 寅會中開物以前二萬七千年 戌會中閉物以後一萬六千二百年 合爲四萬三千二百年 其間人物生息者 纔有八萬六千四百年耳
53.
唐堯起於巳會之末 歷一百四十年而至夏禹八年甲子 始入午會 歷三千八百四十年爲天啓甲子 午會未盡者尙有六千九百餘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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