한책(韓策) 이(二)
1.
01 楚圍雍氏五月. 韓令使者求救於秦, 冠蓋相望也, 秦師不下殽. 韓又令尙靳使秦, 謂秦王曰:“韓之於秦也, 居爲隱蔽, 出爲鴈行. 今韓已病矣, 秦師不下殽. 臣聞之, 脣揭者其齒寒, 願大王之熟計之.” 宣太后曰:“使者來者衆矣, 獨尙子之言是.” 召尙子入.
02 宣太后謂尙子曰:“妾事先王也, 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 妾困不疲也; 盡置其身妾之上, 而妾弗重也, 何也? 以其少有利焉. 今佐韓, 兵不衆, 粮不多, 則不足以救韓. 夫救韓之危, 日費千金, 獨不可使妾少有利焉?” 尙靳歸書報韓王, 韓王遣張翠.
03 張翠稱病, 日行一縣. 張翠至, 甘茂曰:“韓急矣, 先生病而來.” 張翠曰:“韓未急也, 且急矣?” 甘茂曰:“秦重國知王也, 韓之急緩莫不知. 今先生言不急, 可乎?” 張翠曰:“韓急則折而入於楚矣, 臣安敢來?” 甘茂曰:“先生毋復言也.”
04 甘茂入言秦王曰:“公仲柄, 得秦師, 故敢捍楚. 今雍氏圍, 而秦師不下殽, 是無韓也. 公仲且抑首而不朝, 公叔且以國南合於楚. 楚ㆍ韓爲一, 魏氏不敢不聽, 是楚以三國謀秦也. 如此則伐秦之形成矣. 不識坐而待伐, 孰與伐人之利?” 秦王曰:“善.” 果下師於殽以救韓.
2.
01 楚圍雍氏, 韓令冷向借救於秦, 秦爲發, 使公孫昩入韓. 公仲曰:“子以秦爲將救韓乎? 其不乎?” 對曰:“秦王之言曰, 請道於南鄭ㆍ藍田, 以入攻楚, 出兵於三川以待公, 殆不合軍於南鄭矣.” 公仲曰:“奈何?!”
02 對曰:“秦王必祖張儀之故謀. 楚威王攻梁, 張儀謂秦王曰:‘與楚攻梁, 魏折而入於楚. 韓固其與國也, 是秦孤也. 故不如出兵以勁魏.’ 於是攻皮氏. 魏氏勁, 威王怒, 楚與魏大戰, 秦取西河之外以歸.
03 今也, 其將揚言救韓, 而陰善楚, 公恃秦而勁, 必輕與楚戰. 楚陰得秦之不用也, 必易與公相支也. 公戰勝楚, 遂與公乘楚, 易三川而歸; 公戰不勝楚, 塞三川而守之, 公不能救也. 臣甚惡其事. 司馬康三反之郢矣, 甘茂與昭獻遇於境, 其言曰收璽, 其實猶有約也.”
3.
公仲爲韓ㆍ魏易地, 公叔爭之而不聽, 且亡. 史惕謂公叔曰:“公亡, 則易必可成矣. 公無辭以後反, 且示天下輕公, 公不若順之. 夫韓地易於上, 則害於趙; 魏地易於下, 則害於楚. 公不如告楚ㆍ趙. 楚ㆍ趙惡之. 趙聞之, 起兵臨羊膓; 楚聞之, 發兵臨方城, 而易必敗矣.”
4.
錡宣之敎韓王取秦曰:“爲公叔具車百乘, 言之楚, 易三川. 因令公仲謂秦王曰:‘三川之言曰:“秦王必取我.” 韓王之心不可解矣. 王何不試以襄子爲質於韓, 令韓王知王之不取三川也.’ 因以出襄子而德太子.”
5.
襄陵之役, 畢長謂公叔曰:“請毋用兵, 而楚ㆍ魏皆德公之國矣. 夫楚欲置公子高, 必以兵臨魏. 公何不令人說昭子曰:‘戰未必勝, 請爲子起兵以之魏.’ 子有辭以毋戰. 於是以太子扁ㆍ昭揚ㆍ梁王皆德公矣.”
6.
公叔使馮君於秦, 恐留, 敎陽向說秦王曰:“留馮君以善韓臣, 非上知也. 主君不如善馮君, 而資之以秦. 馮君廣王, 而不聽公叔, 以與太子爭, 則王澤布而害於韓矣.”
7.
謂公叔曰:“公欲得武遂於秦, 而不患楚之能揚河外也. 公不如令人恐楚王; 而令人爲公求武遂於秦. 謂楚王曰:‘發重使爲韓求武遂於秦. 秦王聽, 是令得行於萬乘之主也. 韓得武遂以恨秦, 毋秦患而得楚. 韓, 楚之縣而已. 秦不聽, 是秦ㆍ韓之怨深, 而交楚也.”
8.
謂公叔曰:“乘舟, 舟漏而弗塞, 則舟沈矣. 塞漏舟, 而輕陽侯之波, 則舟覆矣. 今公自以辯於薛公, 而輕秦, 是塞漏舟而輕陽侯之波也. 願公之察也.”
9.
齊令周最使鄭, 立韓擾而廢公叔. 周最患之,曰: 公叔之與周君交也, 令我使鄭, 立韓擾而廢公叔, 語曰:‘怒於室者色於市’. 今公叔怨齊, 無奈何也, 必周君而深怨我矣. 史舍曰:“ 公行矣, 請令公叔必重公.” 周最行至鄭, 公叔大怒. 史舍入見曰:“周最固不欲來使, 臣竊强之. 周最不欲來, 以爲公也; 臣之强之也, 亦以爲公也.” 公叔曰:“請聞其說.”
對曰:齊大夫諸子有犬, 犬猛不可叱, 叱之必噬人. 客有請叱之者, 疾視而徐叱之, 犬不動; 復叱之, 犬遂無噬人之心. 今周最固得事足下, 而以不得已之故來使, 彼將禮陳其辭而緩其言, 鄭王必以齊王爲不急, 必不許也. 今周最不來, 他人必來. 來使者無交於公, 而欲德於韓擾, 其使之必疾, 言之必急, 則鄭王必許之矣.” 公叔曰:“善.” 遂重周最. 王果不許韓擾.
10.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 鄭强爲楚王使於韓, 矯以新城ㆍ陽人合世子以與公叔爭國. 楚怒, 將罪之. 鄭疆曰:“臣之矯與之以爲國也. 臣曰世子得新城ㆍ陽人, 以與公叔爭國而得. 全魏必急韓氏, 韓氏急, 必縣命於楚, 又何新城ㆍ陽人敢索? 若戰而不勝, 走而不死, 今且以至, 又安敢言地.” 楚王曰:“善.” 乃弗罪.
11.
韓公叔與幾瑟爭國. 中庶子强謂太子曰:“不若及齊師未入, 急擊公叔.” 太子曰:“不可, 戰之於國中, 必分.” 對曰:“事不成, 身必危, 尙何足以圖國之全爲!” 太子弗聽, 齊師果入, 太子出走.
12.
齊明謂公叔曰:“齊逐幾瑟, 楚善之. 今楚欲善齊甚, 公何不令齊王謂楚王:‘王爲我逐幾瑟以窮之.’ 楚聽, 是齊ㆍ楚合, 而幾瑟走也; 楚王不聽, 是有陰於韓也.”
13.
公叔將殺幾瑟也. 謂公叔曰:“太子之重公也. 畏幾瑟也. 今幾瑟死, 太子無患, 必輕公. 韓大夫見王老, 冀太子之用事也, 固欲事之. 太子外無幾瑟之患, 而內收諸大夫以自輔也, 公必輕矣. 不如無殺幾瑟, 以恐太子, 太子必終身重公矣.”
14.
公叔且殺幾瑟也, 宋赫爲謂公叔曰:“幾瑟之能爲亂也, 內得父兄, 而外得秦ㆍ楚也. 今公殺之, 太子無患, 必輕公. 韓大夫知王之老, 而太子定, 必陰事之. 秦ㆍ楚若無韓, 必陰事伯嬰, 伯嬰亦幾瑟也. 公不如勿殺, 伯嬰恐, 必保於公. 韓大夫不能必其不入也, 必不敢輔伯嬰以爲亂. 秦ㆍ楚挾幾瑟以塞伯嬰, 伯嬰外無秦ㆍ楚之權, 內無父兄之衆, 必不能爲亂矣. 此便於公.”
15.
謂新城君曰:“公叔伯嬰恐秦ㆍ楚之內幾瑟也, 公何不爲韓求質子於楚? 楚王聽, 而入質子於韓, 則公叔伯嬰必知秦ㆍ楚之不以幾瑟爲事也, 必以韓合於秦ㆍ楚矣. 秦ㆍ楚挾韓以窘魏, 魏氏不敢東, 是齊孤也. 公又令秦求質子於楚, 楚不聽, 則怨結於韓. 韓挾齊ㆍ魏以眄楚, 楚王必重公矣. 公挾秦ㆍ楚之重, 以積德於韓, 則公叔伯嬰必以國事公矣.”
16.
胡衍之出幾瑟於楚也, 敎公仲:“謂魏王曰:‘太子在楚, 韓不敢離楚也.’ 公何不試奉公子咎, 而爲之請太子. 因令人謂楚王曰:‘韓立公子咎而棄幾瑟, 是王拘虛質也. 王不如亟歸幾瑟, 幾瑟入, 必以韓權報讎於魏而德王矣.’”
17.
幾瑟亡之楚, 楚將收秦而復之. 謂芉戎曰:“廢公叔而相幾瑟者楚也. 今幾瑟亡之楚, 楚又收秦而復之, 幾瑟入鄭之日, 韓, 楚之縣邑. 公不如令秦王賀伯嬰之立也. 韓絶於楚, 其事秦必疾, 秦挾韓親魏ㆍ齊, 楚後至者先亡. 此王業也.
18.
冷向謂韓咎曰:幾瑟亡在楚, 楚王欲復之甚, 令楚兵十餘萬在方城之外. 臣請令楚築萬家之都於雍氏之旁, 韓必起兵以禁之, 公必將矣. 公因以楚ㆍ韓之兵奉幾瑟而內之鄭. 幾瑟得入而德公, 必以韓ㆍ楚奉公矣.
19.
楚令景鯉入韓, 韓且內伯嬰於秦, 景鯉患之. 冷向謂伯嬰曰:“太子入秦, 秦必留太子而合楚, 以復幾瑟也, 是太子反棄之.”
20.
韓咎立爲君, 而未定也. 其弟在周, 周欲以車百乘重而送之, 恐韓咎入韓之不立也. 綦母恢曰:“不如以百金從之. 韓咎立, 因也以爲戒; 不立, 則曰來效賊也.”
21.
01 史疾爲韓使楚, 楚王問曰:“客何方所循?” 曰:“治列子圉寇之言.” 曰:“何貴?” 曰:“貴正.” 王曰:“‘正’亦可爲國乎?” 曰:“可.” 王曰:“楚國多盜, ‘正’可以圉盜乎?” 曰:“可.”曰:“以‘正’圉盜奈何?”
02 頃閒, 有鵲止於屋上者. 曰:“請問楚人謂此鳥何?” 王曰:“謂之鵲.” 曰:“謂之烏可乎?” 曰:“不可.” 曰:“今王之國有柱國ㆍ令尹ㆍ司馬ㆍ典令, 其任官置吏, 必曰廉潔勝任. 今盜賊公行, 而弗能禁也, 此烏不爲烏, 鵲不爲鵲也.”
22.
01 韓傀相韓, 嚴遂重於君, 二人相害也. 嚴遂政議直指, 擧韓傀之過. 韓傀以之叱之於朝. 嚴遂拔劍趨之, 以救解. 於是嚴遂懼誅, 亡去游, 求人可以報韓傀者. 至齊, 齊人或言“軹深井里聶政, 勇敢士也, 避仇隱於屠者之閒.” 嚴遂陰交於聶政, 以意厚之. 聶政問曰:“子欲安用我乎?” 嚴遂曰:“吾得爲役之日淺, 事今薄, 奚敢有請?”
02 於是嚴遂乃具酒, 觴聶政母前. 仲子奉黃金百鎰, 前爲聶政母壽. 聶政驚, 愈怪其厚, 固謝嚴仲子. 仲子固進, 而聶政謝曰:“臣有老母, 家貧, 客游以爲狗屠, 可旦夕得甘脆以養親. 親供養備, 義不敢當仲子之賜.”
03 嚴仲子辟人, 因爲聶政語曰:“臣有仇, 而行游諸侯衆矣. 然至齊, 聞足下義甚高. 故直進百金者, 特以爲夫人麤糲之費, 以交足下之驩, 豈敢以有求邪?” 聶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 居市井者, 徒幸而養老母. 老母在. 政身未敢以許人也.” 嚴仲子固讓, 聶政竟不肯受. 然仲子卒備賓主之禮而去.
04 久之, 聶政母死, 旣葬, 除服. 聶政曰:“嗟乎, 政乃市井之人, 鼓刀以屠, 而嚴仲子乃諸侯之卿相也, 不遠千里, 枉車騎而交臣, 臣之所以待之至淺鮮矣, 未有大功可以稱者. 而嚴仲子擧百金爲親壽, 我雖不受, 然是深知政也. 夫賢者以感忿睚眦之意, 而親信窮僻之人, 而政獨安可嘿然而止乎? 且前日要政, 政徒以老母, 老母今以天年終, 政將爲知己者用.”
05 遂西至濮陽, 見嚴仲子曰:“前所以不許仲子者, 徒以親在. 今親不幸, 仲子所欲報仇者爲誰?” 嚴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韓相傀, 傀又韓君之季父也, 宗族盛, 兵衛設, 臣使人刺之, 終莫能就. 今足下幸而不棄, 請益具車騎壯士, 以爲羽翼.”
06 政曰:“韓與衛, 中閒不遠, 今殺人之相, 相又國君之親, 此其勢不可以多人. 多人不能無生得失, 生得失則語泄, 語泄則韓擧國而與仲子爲讎也, 豈不殆哉!” 遂謝車騎人徒, 辭, 獨行, 仗劒至韓.
07 韓適有東孟之會, 韓王及相皆在焉, 持兵戟而衛者甚衆. 聶政直入上階, 刺韓傀, 韓傀走而抱哀侯聶政刺之, 兼中哀侯, 左右大亂. 聶政大呼, 所殺者數十人. 因自皮面ㆍ抉眼, 自屠出腸, 遂以死. 韓取聶政屍於市, 縣購之千金. 久之, 莫知誰子.
08 政姉聞之, 曰:“弟至賢, 不可愛妾之軀, 滅吾弟之名, 非弟意也.” 乃之韓, 視之, 曰:“勇哉! 氣矜之隆. 是其軼賁ㆍ育而高成荊矣. 今死而無名. 父母旣歿矣, 兄弟無有, 此爲我故也. 夫愛身不揚弟之名, 吾不忍也.” 乃抱屍而哭之曰:“此吾弟軹深井里聶政也.” 亦自殺於屍下.
09 晉ㆍ楚ㆍ齊ㆍ衛聞之, 曰:“非獨政之能, 乃其姉者亦列女也.” 聶政之所以名施於後世者, 其姉不避菹醢之誅. 以揚其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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