이덕무 - 육서책六書策

六書策

王子八月 命公編纂奎章全韻 書旣成 命閣臣尹行𢛧ㆍ徐榮輔ㆍ南公轍ㆍ承旨李書九ㆍ李家煥ㆍ校書校理成大中ㆍ檢書官柳得恭ㆍ朴齊家校正 仍命諸臣對策

 

王若曰 書居六藝之一焉 自昔有周之訓國子也 敎之六書 則先王之重文字也 盖如是矣 春秋以上 言文不言字 如左傳於文 止戈爲武 論語史之闕文 中庸書同文 皆其證也 然則文與字之並稱 始於何代何書何人何說 而爾等可溯擧而歷對之否 字之古義 近育 不近文 如易之貞不字 詩之牛羊羘字之 春秋之使字敬叔 皆其驗也 然則字之訓文之由 爾等亦可言歟 文象立而結繩移 鳥跡明而書契作 獨体爲文 合体爲字 文有八象 字有六類 其制造之精義 可詳確歟 指事之視識察見 上下是也 象形之畫物隨體 日月是也 諧聲之以事爲名 江河是也 會意之比類合誼 武信是也 轉注之同意相受 考老是也 假借之依聲托事 令長是也 其究解之竗旨 可極言歟 四象爲經 假借轉注爲緯 則同一六書 而或爲經或爲緯歟 四象有限 假借轉注無竆 則同一六書 而或有限或無竆歟 六書之中 假借轉注偏多歧論 以假借言之 則或曰借聲 或曰 因其聲 借其義 或曰 借義不借音 以轉注言之 則或曰轉聲 或曰 轉其聲注其義 或曰 有因其美而轉者 有但轉其聲而無意義者 有三轉四轉至八九轉者 有轉同聲者 有轉旁聲者 有雙音倂義 不爲轉注者 有旁音叶音 不在轉注例者 此其論果皆有據歟 八卦爲忠 古文爲質 籕文爲文 則忠質文 何與於文字 而如此分屬歟 依類象形謂之文 形聲相益謂之字 著於竹帛謂之書 則文字書 固各有專義之不容通釋歟 秦漢之更用八体 今可悉數 甄豊之刊定六体 亦可歷擧歟 梵也伽盧也季頡也竺典並稱之三人 瑞華也花艸也雲霞也 後來變化之三体 皆可指其得失歟 橫則如長舟之截小渚 直則如春筍之抽寒谷 何所取象歟 河雒開而圖書兆 加禾生而穗書始 何所取徵歟 大抵文字者 墳籍之根本 詞章之宅宇 言語之体㒵也 展卷古 則千載共朝 削簡論今 則萬里對面 以之傳道述事 治官察民 而凡天地萬物造化不竆之跡 莫不有待而資取焉 大矣哉 文字之功用也 古文最首出而大篆次之 及秦李斯等三家之蒼頡七章 爰歷六章 博學七章 所謂小篆也又次之 自是而爲程邈之隷書 爲西京之艸書 爲槀書 爲楷書 爲懸針 爲飛白 皆名小學 至許叔重采史籕以下諸書 又作說文解字 則後世小學之僅存者 賴有此一部而已 然以朱夫子之地負海涵 亦不免別求小學於曲禮內則之支流 而洒掃應對習事居敬之說 皆漢唐以上不傳之旨訣也 此可謂發前未發 有功後學歟 唯是一種從事於六藝者 往往考古證昔 以文字爲小學 異見崖論 至今紛如 何哉 豈朱子之猶有未講歟 抑諸儒之務奇妬新歟 夫學莫大於格致 格致莫要於文字 予於文字之學 雖未甞專心用力 而其於音義沿革之間 盖不無粗窺端倪者 今子大夫平居讀書 多識古文奇字 而又當承命編釐韻書 安得不發策求助補予格致 其悉意數陳 毋拘程式 予將親覽焉

 

臣對 臣甞閱夏殷周鍾鼎彜器歀識及古周易尙書孝經之文 渾然圜樸 皆具生生不已之妙 非參位育裁成輔相之聖人 不可造也 大凡天体至圜 故天之所生 皆肖天而圜 以其圜也不局不礙 而生生不已 大而日月星辰 細而艸木之實 蟲鳥之卵 何甞有不圜之体耶 故古之字体 亦莫不肖天而圜 聖王体天 以之考文則天下大治 至秦而事不師古 以吏道易君道 不惟燒毁六經 遺禍後世 六書亦隨而殘 嗚呼 此天下之大變 夫李斯慘覆人也 師承荀卿之性惡 其心𧗱蘊畜之猜險 發之爲小篆 削圜爲方 背古易俗 以啓程邈徒隷之書 邈 獄囚也 久係雲陽 幽欝積中 刱造隸書 曲折無漸 稜芒四出 日趨於謬 三代古文 格而不行 噫 日之全䂓而變爲方匡 月之半䂓而易爲縱結 則字体之倒置 可類而推 至若點如仰釘 畫如偃刀 竪如立殳 跳如倒鉤 策如飛石 掠如側戈 喙如倚槍 磔如垂釰 嗜兵之象 尙戰之習 一於是發露 向所謂肖天之圜生生不已者 索然不復見矣 以此而行之官府 施之士民 垂之久遠 世道安得而不危 人心安得而不渝 臣以爲秦之亡 不亡於胡亥 而亡於變易字体 故暴秦亡秦無道秦虎狼秦之號 皆出於秦餘之士 誦習孔子 明於古書者之所爲也 恭惟我殿下稽古右文 建圖書之閣 上應奎星圜曲之勢 御定奎章全韻 分命臣等 校勘編摩 仍又策問六書 卽古考文之制也 臣等 敢不竭陳謏見 對颺明命 臣伏讀聖策 自書居六藝之一 止予將親覽焉 臣拜手稽首而言曰 書爲百務之網領 萬品之統紀 迺所以列於六藝之一 而兼該禮樂射御數五藝者也 徐鉉所謂八卦旣匣 萬象旣分 則文字爲之大輅 載籍爲之六轡 先王敎化 行於百代 及物之功 與造化均 不可忽也者 不其然乎 逮周之世 書學大備 以其非此無以考墳典之淵奧 無以驗制作之程度 無以察天地之功用 無以覺鬼神之情狀 是故 周禮保氏掌養國子 敎之以六書 人生八歲 知思漸開 精氣向旺 其於六者 與性相近 遇物相親 隨見而悟 逐聞而解 誦之講之 行之服之 久而熟之 觸類而長之 則習與性成 若固有之 卽之 可以檢欇身心 遠之 可以辨別事物 處之 可以玩頤名理 出之 可以經匣軍民 何則 心細如髮 不遺毫芒 明析核綜 無往而不當故也 書之爲功 不其大歟 漢承嬴秦滅學之後 蕭何著法 猶有古意 學童十七已上 試諷籀書九千字 乃得爲吏 又以八軆試之郡 移太史 並課最者 以爲尙書史 書或不正 輒擧劾之 當是時 人莫不樂其簡易而易知 元元本本 有原有委 匪比後世詞章取人 終身不識六書者也 葢隸書雖行 而兼通籕書者 不以今廢古也 漢之文治幾及三代者 有以夫 然則漢之賢良文學 漸次至于二千石 八爲九鄕者 皆以學童諷誦九千字 爲吏爲史者也 玆豈非良法美䂓能導先王重文學之遺意也歟 然而東京之末 政廢敎弛 斯文墜地 逮于魏晉 書學書法 歧而爲二 自玆以往 習俗膠固 莫可救解 時君世主 欲效周秦 擧而措之 要在先正其心 君心正則政莫不正 六書之正 惟次第事爾 伏願殿下懋哉懋哉 請因聖問 謹稽故事 左傳論語中庸所引 皆是言文 不言字之證 而同書文字 始見秦皇之琅邪臺 周易毛詩春秋所引 皆是近育不近文之驗 而文形字孶 亦見於孝經之援神契 不惟此爲然 許氏說文序 計原書則稱文 數解說則言字 此又可見後世文與字之並稱也 文象遞于結繩鳥跡 代乎書契 此是劉勰雕龍之言 而敷衍易繫及書序者也 獨体者 說文之扁旁 合体者 係部之成字 八象不及 六類不至 則俱有假借之字 以之通變 鄭樵之師心獨見 有如是夫 指事之上下 人在一上 人在一下 各有其事 可指而知也 象形之日月 取形圜缺 象于篆体也 諧聲之江河 以水爲形 工可爲聲也 會意之武信 止戈爲武 人言爲信 然戈是形而亡是音 則原係諧聲 而左氏之誤也 轉注之考老 考 老也 考老也 其訓相互 可息匕丂之聚訟也 假借之令長 一字兩用 聲隨意變也 四象之爲經而有限 以其主宰而無變也 二義之爲緯而無竆 以其推移而不定也 假借轉注之說 紛紜未定 然借聲轉聲 程端禮之言也 因聲借義 轉聲注義 張兼中之言也 借義不借音 易䟽之旨 而至若因義而轉 轉聲無義者 三四轉八九轉者 轉同聲轉旁聲者 雙音倂義 不爲轉注者 旁聲協音 不在轉注者 趙古則之言也 此皆有據 可息爭辨 其所論說 繁不敢陳 八卦肇於伏羲 古文刱於黃帝 籕書著於周宣 文隨世異 則鄭寅之取譬於三代之三尙 不爲無據 書契之書 文籍之文 始見尙書序 而䟽云文文字 然則文字書 雖各有義 亦容通釋 秦有八体 大篆ㆍ小篆ㆍ刻符ㆍ蟲書ㆍ摹印ㆍ署書ㆍ殳書ㆍ隷書 新莾居攝 僞司空甄豊 改定六体 較諸八体 則數旣加二 卽古文與奇字 數又減四 卽大篆刻符及署殳二書也 西域之梵 印度之伽盧 中夏之蒼頡 出於竺典 自居一二 而稱頡爲季佛氏 誕妄不足道也 瑞華花草 齊武所造 雲霞之書 山胤所製 皆是六朝浮華之習 其所得失 何必覼縷 長舟截渚 春筍抽谷 取譬橫直 不過藝苑之評品 而引以說文類亟之誤也 河驪効靈 雒龜呈祥 則羲卦禹範 所以取則 羊頭加禾 炎帝之瑞 而穗書之作 盖出於此 大抵文字者 墳籍之根本 詞章之宅宇 言語之体皃也 我思古文 邈焉難覿 則爲一展卷 千載之久 宛如昨朝 我思今人 曠焉不遘 則爲一削牘萬里之遠 迫在面前 以之傳道述事 則道存而事該 以之治官察民 則官諧而民定 凡盈天地萬事萬物 莫不有待而資焉 至矣哉 文字之妙用也 古文首出 而大小之篆 分隸之書 童艸飛白 藝始多歧 莫能歸一 後漢許愼 着說文十四篇五百四十部 本蒼頡之篇九千三百五十三字 則秦篆之全也 其所載古文三百九十六 籕文一百四十五 軒周之跡 猶有存者 而小學之傳 不絶如綫 賴有此一書而已 朱子別撰小學 皆曲禮內則之支流 而洒掃應對習事居敬之說 備焉 或有嫺於六書之小學者 妄相譏訾 何其悖也 按大載記保傳篇 古者䄵八歲 出就外舍 學小藝焉 履小節焉 葢小藝者 六書也 小節者 灑掃應對習事居敬之節也 然則一切童學 皆小學也 六書之小學 朱子之小學 固並行而不悖 旣有大學之書 則亦有小學之書 而入於秦燒 只餘古文籀文若干篇 漢書藝文志 始立小學家 朱子之博聞 豈不識此 但補纂燒殘之小學 故手定初本 名曰小學之書 可見其意之所在焉爾 噫 魏晉之間 鍾王之流 始以草楷相尙 欹斜放縱 惟取華媚 悅人之目 視六書 如玉苴繇也 匪人 固不足責 而羲之賢士 何若是其違道 至以𣸈𣸈 變爲便㛐 攻書之家 踵譌襲謬 迷不知改 豈不慨惜 或云草書出於堯舜之世 則刱造者合被四㐫之誅 旨哉言也 亦有一種別撰之習 莫甚於魏齊周隋之世 而唐張參 作五經文字 唐玄度 作九經字㨾 天下之文 漸歸于一 此盖文字陞降沿革之大略也 我東則新羅取士 能試字林 文學彬彬 爲三國之最 麗朝專尙科擧 未遑六書 粤惟我世宗大王 睿智天縱 字韻之學 昭融一時 數百年來 士風不古 人志未定 字譌音謬 日以盖甚 記曰 衣而不識其名曰罔 名者 字也 不惟衣爲然 至如身軆屬親宮室器用山川動植之類 指而問名 茫然莫對其名者 十居八九 其不爲岡者 幾希矣 娚訓 喃也 而稱之以妻之兄弟 侄訓 癡也 而稱之以兄弟之子 趾本足指 而訓爲踵也 棟本屋脊 而訓爲柱也 羔是羊子 而呼以羖䍽 藿是荳葉 而呼以海菜 獤以代貂 椧以代筧 勺以爲夕 菽以爲太 薔薇以爲海棠 連翹以爲辛夷 揮周同義 仍因幷聲 啚啚共稱 曹曺異用 似此之類 指不勝僂 而迺敢用諸文詞 登諸章奏 孰爲文明之世 有此鹵莾之習也哉 臣嘗承命 撰次輿地書 地名之俚俗 雖不敢擅改 物名之鄙野 不得不釐正 尤有感於六書之不明也 臣愚以爲字𩐳二書 如鳥兩翼 不可偏廢 說文廣韻 立之學官 以郭忠恕汗簡 周伯琦正譌 爲字書之羽翼 以顧炎武音學 邵長蘅韻略 爲韻書之羽翼 購得善本 飜刻廣傳 懸之象魏 着爲程式 使館閣之臣 庠序之士 家塾之童 塲屋之儒 官府之胥吏 委巷之學究 莫不戶置而人習 朝覽而夕究 形意事聲假借轉注 犂然覺悟 昔之厭惡 今焉暢洽 昔之譏笑 今焉悅服 更讀經史 頓然改觀 則蟶之蚌屬 不待漢人而販夫知之 笨之竹裡 不籍武官而筵臣覺之 夫然後䟽章簿牒 功令簡牘一切文書 擧皆形意事聲 不期明而自明 豈曰少補 然其明與不明 寔係於君心 應酬事物 何莫非一心之造化 而惟六書最近於心 心正而六書之不明 未之有也 伏願殿下懋哉懋哉 臣竊伏念 朴性源閭巷匹夫也 其人已歿 著述湮晦 於是求正音通釋 御序弁卷 仍命刻頒 臣固感激欽仰聖政之度越百王 今又閱御定奎章全韻 字体謹嚴 注腳該詳 讀其義例 通叶之韻 華東之音 井井不紊 洵爲說文之階而廣韻之梯也 佇見字乳生生不已之妙 幹運於人文昭朗之會 而考文之治 格致之學 將爲貽燕之謨 猗歟休哉 臣謹對 -『靑莊館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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